说起这事儿,我这心里头就五味杂陈。那红彤彤的喜字,现在想起来,都还烙得我眼睛疼。
新房是我和我爹花了俩月,用新打的土坯垒的,墙上糊着报纸,顶上吊着一盏崭新的煤油灯。灯捻子拨得亮亮的,光晕染在林舒雅那张比城里画报上的姑娘还俊俏的脸上,显得忽明忽暗。她穿着借来的红褂子,坐在炕沿上,头埋得低低的,两只手死死绞着衣角。
我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扑通扑通直跳。喝了点社员们敬的苞谷酒,浑身都热烘烘的。我搓着手,嘿嘿傻笑着凑过去:“舒雅……天不早了,咱……咱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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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酒意全醒了。屋里明明烧着炕,我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蹿到天灵盖。我愣在那儿,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心里翻江倒海。这到底是咋回事?这好不容易盼来的洞房花烛夜,咋就成了这样?
而这一切,都得从那个改变我一生命运的春天说起。
那年是1978年,我在我们黑龙江边上的红星生产队当了快十年社员了。我叫马建国,二十六岁,人长得黑壮,力气大,干活是把好手,一年到头掙的工分队里数一数二。可家里穷啊,真叫一个窮。爹娘身体不好,下面还有俩弟妹,一家人住着三间泥草房,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荤腥。这条件,村里哪个姑娘肯嫁给我?眼瞅着跟我同龄的小子们孩子都满地跑了,我还是光棍一条,我爹娘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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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最扎眼的,就是林舒雅。她不像别的女知青咋咋呼呼,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要么捧着本书看,要么就望着远处的山发呆。她皮肤白得像雪,眼睛大得像一汪水,虽然总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可那身段,那气质,往那一站,整个山沟沟都感觉亮堂了。
队里的光棍汉们,哪个不偷偷瞅她?可也只是瞅瞅。大伙儿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人家是城里来的凤凰,我们是地里的土坷垃,根本不是一路人。我更是不敢想,每天就是拼了命地干活,想着多掙点工分,能让家里人吃口饱饭就成了。
可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而且不偏不倚,正好砸我脑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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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啥事儿您说。”我恭恭敬敬地站着。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赵老根吐了个烟圈,“队里研究决定,把知青点那个林舒雅,分给你当媳妇。”
我当时就懵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啥?队长,您……您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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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砰”的一声,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福气?这哪是福气,这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林舒雅?那个仙女一样的姑娘,要给我当媳妇?我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个劲儿地对着赵老根鞠躬:“谢谢队长!谢谢组织!我……我……”
“行了行了,”赵老根摆摆手,“回去让你娘准备准备,挑个好日子,就赶紧把事儿办了。人家是城里姑娘,咱别亏待了人家。”
我那天晚上咋回的家都不知道,整个人都像踩在棉花上。我把这事儿跟我爹娘一说,我娘当场就哭了,拉着我的手哆哆嗦嗦地说:“老天开眼了,我们老马家祖上积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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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我家就开始张罗婚事。杀了家里唯一一头养了快一年的猪,换了布票,给我和林舒雅扯了做新衣的布料。我娘把她压箱底的一对銀手鐲都拿了出来,非要给我媳enf婦当见面礼。我看着家里人为我忙活,心里又酸又甜。
可这期间,我跟林舒雅见了几面,她却总是不对劲。我给她送我们家自己种的瓜果,她接过去,低着头说声“谢谢”,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我找她说话,她也就“嗯”、“哦”地应着,眼睛从来不敢看我,那张俏脸上,也从来没见着过一丝笑模样,反而总是挂着一抹愁云。
我当时心里也犯嘀咕,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人家是城里姑娘,知书达理的,猛地要嫁给我这么个庄稼汉,心里肯定有疙瘩,不适应也正常。我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等结了婚,我对她好,她早晚能把心捂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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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我们就算成了一家人。闹洞房的时候,张二愣他们几个非要林舒雅唱歌,她被逼得没办法,用细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唱了一支《洪湖水浪打浪》,唱着唱着,声音就带了哭腔。大伙儿还以为她是激动,都起哄叫好。只有我,隔着人群,仿佛感觉到了她那盖头下的颤抖。
好不容易把人都送走了,屋里就剩下我们俩。我看着那跳动的烛火,看着炕上那个娇小的身影,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可她接下来说的那句话,那绝望的哭声,瞬间就把我从梦里拽了出来,狠狠地摔在了冰冷的地上。
“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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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半天,压下心里的火气和委屈,搬了个小板凳,在她对面坐下,离得远远的。我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吓人:“舒雅,你……你是不是有啥难处?你有啥事儿,你跟我说,别自个儿憋着。咱现在是夫妻了,有啥事,我给你担着。”
我的话好像触动了她,她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过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她说,她不是自愿来下乡的。她的父亲原来是城里一所大学的教授,在那场运动里被打成了“右派”,受尽了折磨,前两年含冤去世了。她和她母亲的日子过得朝不保夕,受尽了白眼和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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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这儿,脑子里“轰”的一声,血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恨不得立刻冲到城里,把那个王八蛋活活打死!
林舒雅像是没看见我的反应,继续恍惚地往下说。那次之后,她感觉天都塌了,整个人都毁了。她想过去死,可一想到她体弱多病的母亲就舍不得。更让她绝望的是,过了一个多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她和她妈都别想活了。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那个禽兽托人传话,说可以帮她安排一个“好去处”,把她送到一个偏远的山村,找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嫁了,这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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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队长赵老根,大概也是得了上面的招呼,收了好处,才把这场“天大的福气”,安排给了我。
她说完,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整个人瘫软在炕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房梁,喃喃地说:“建国,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干净的女人了……我不配……你明天就跟队长说,你不要我了,把我退回去吧……”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毕剥”作响。我坐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的心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愤怒和屈辱,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人当成收破烂的了;另一半,却是铺天盖地的同情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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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建国是个粗人,没读过几天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爹从小就教我,做人要讲良心,是个爷们儿,就得有个爷们儿的样儿。欺负女人,算不得本事。
我站起身,走到炕边,拿起那床崭新的红棉被,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身体又是一僵。
我没看她,轉過身,轻声说:“睡吧。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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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娘喜滋滋地来给我们送早饭,看见我从地铺上起来,当时脸就拉下来了。我赶紧把我娘拉到屋外,压着嗓子说:“娘,舒雅她……她害羞,身子也不大舒服,您别多想,也别出去瞎说。她是城里姑娘,脸皮薄,咱得给人家点时间。”
我娘半信半疑地走了。从那天起,我们俩就开始了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我睡地铺,她睡炕。白天,我在队里拼命干活,挣工分养家。她就在家里洗衣做饭,照顾我爹娘。她话不多,但手脚勤快,家务活做得井井有条,对我爹娘也孝顺。
村里人看我们迟迟没有孩子,闲话就多了起来。张二愣更是天天在背后编排我,说我中看不中用,是个假爷们儿。我听到耳朵里,气得牙痒痒,但一想到林舒雅那双惊恐的眼睛,我就把所有话都咽回了肚子里。我跟人说,是我自己身子有毛病,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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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春天,林舒雅生了个女儿。孩子出生那天,她难产,疼得死去活来。我守在产房外,听着她一声声惨叫,心都揪成了一团。当稳婆把孩子抱出来给我看的时候,我看着那 wrinkled 的小脸,心里突然就软了。
我给她取名叫马念舒。意思是,念着舒雅。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好像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恐惧和戒备,多了一丝感激和依赖。家里有了孩子,也多了很多生气。我每天从地里回来,最高兴的事就是抱抱我的“闺女”。小丫头长得特别像林舒雅,白白净净,漂亮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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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几年过去,政策变了,知青可以返城了。当年一起来的几个知青,陆陆续续都走了。队里有人问林舒雅:“舒雅,你不走啊?不想你娘啊?”
林舒雅总是抱着念舒,笑着摇摇头,说:“我娘也接过来了,我建国和孩子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
是的,后来我托人打听到她母亲的下落,用我攒了几年的钱,把丈母娘从城里接了过来。那个当初欺负过她的禽兽,听说后来也因为别的事儿栽了,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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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和林舒雅坐在院子里乘凉,看着满天星星。她突然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建国,这辈子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说:“说啥傻话呢,咱俩谁跟谁。”
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当年的秘密。他们只知道,我马建国娶了个仙女一样的媳妇,生了个有出息的闺女,一辈子过得和和美美。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故事,是从那个她哭着求我别脱衣服的夜晚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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