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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借宿同事家,他母亲穿真丝睡裙送毛毯,体温透过布料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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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法坦然地面对陆泽,以及他那位穿着真丝睡裙的母亲。

那份滚烫的体温,隔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和一层滑腻的丝绸,烙印一样烫进了我的手背,然后就那么一路烧进了心里。

在此之前的许多年里,陆泽只是陆泽。是和我一起挤地铁、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叹气、在深夜加班后分食一碗泡面的兄弟。我以为我们的世界就是由代码、报表和偶尔的牢骚构成的,坚硬、清晰,且界限分明。

直到那个暴雨夜,我闯入了他的生活,也窥见了我自己内心深处,那片从未被照亮过的、对“家”的模糊渴望。

一切,都要从那个被暴雨困住的周五晚上说起。

第1章 困在雨里的夜晚

傍晚六点,城市准时拉下了电闸。

窗外,天色像是被人打翻了的墨水瓶,浓稠的乌云翻滚着压向地面,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办公室里最后一盏亮着的灯,是我的。项目收尾,我像一头被拴在磨盘上的驴,埋头处理着最后的几个数据bug。

陆泽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已经换下了工位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穿上了一件干爽的冲锋衣。“陈默,还不走?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地铁口那边估计都淹了。”

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天气预警,红得刺眼。“没事,我再对一遍数据,等雨小点再走。”

“别等了,”陆泽指了指窗外,“你看那闪电,跟拍恐怖片似的。我家离公司不远,就两站地铁,要不今晚去我那儿凑合一宿?明天周六,你还能睡个懒觉。”

我有些犹豫。我和陆泽关系是不错,但还没到能随意登门借宿的份上。我们是典型的“职场兄弟”,可以分享工作上的烦恼,吐槽共同的上司,却很少触及彼此的家庭生活。我知道他家境不错,本地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住在市中心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里。而我,一个从北方小城考出来的年轻人,租住在离公司一个半小时地铁车程的“老破小”里,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不了吧,太麻烦叔叔阿姨了。”我客气地推辞。

“麻烦什么?我妈巴不得我多带朋友回家吃饭,省得她老念叨我一天到晚就知道对着电脑。”陆泽不由分说地拿起我的背包,塞到我怀里,“走吧,就这么定了。你那破地方,一下雨墙壁是不是又得渗水?”

他一句话戳中了我的痛处。我租的那间顶楼小屋,确实一到雨天就遭殃,墙角会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像一幅不断蔓延的抽象画。

我没再矫情,点了点头,跟着陆泽冲进了那片瓢泼的雨幕里。

出租车在雨中艰难地穿行,车窗外的霓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像一幅流动的油画。我看着窗外,心里有些莫名的局促。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被邀请去成绩好的同学家做客,既好奇,又自卑。

陆泽的家在一个闹中取静的老式高档小区,绿化极好,即便在这样的雨夜,也能闻到空气中清新的草木香气。电梯平稳上升,停在十五楼。陆泽掏出钥匙开门,一股温暖干燥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饭菜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爸,妈,我回来了。带了个同事,陈默,今晚雨太大,在他家住一晚。”陆泽一边换鞋一边朝屋里喊。

客厅的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一尘不染的木地板,摆放整齐的书架,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但感觉很雅致的画。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从书房里走出来,是陆泽的父亲,他冲我温和地点了点头:“欢迎欢迎,快进来,外面雨很大吧?”

“叔叔好。”我拘谨地打招呼。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那就是陆泽的母亲,苏婉。

她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身上系着一条素雅的围裙,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周身那股温婉从容的气质。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眼角只有几道浅浅的笑纹,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阿姨好。”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

“哎,你好你好,快坐,别站着。”苏婉阿姨的笑容很柔和,像春风拂面,“小陆这孩子,总算知道带朋友回家了。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别感冒了。”

她说着,就转身去给陆泽拿换洗的衣物,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套崭新的男士睡衣递给我,“这是给你叔叔新买的,还没穿过,你先将就一下,应该合身。”

我接过那套柔软的纯棉睡衣,指尖触碰到布料的细腻质感,心里涌上一股陌生的暖流。我自己的母亲,王秀英女士,是个典型的北方妇女,嗓门大,性格爽利,爱的方式是往我卡里打钱,或者在电话里吼我“天冷了怎么还不知道加衣服”。这种细致入微、轻声细语的关怀,我几乎从未体验过。

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但做得格外精致。饭桌上,陆叔叔和我聊了聊时下的经济形势,苏婉阿姨则不停地给我夹菜,嘱咐我多吃点,说我们这些年轻人工作太辛苦,得注意身体。

整个过程,我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们一家人聊天。他们聊天的内容很平常,从小区里新开的超市,到陆泽表妹考研的事情,语气里却透着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松弛和亲昵。陆泽会跟他爸爸争论几句电影的细节,也会跟苏婉阿姨撒娇说明天的早饭想喝豆浆。

那是一种真正的、流淌在空气里的家的气息。温馨,安稳,让我这个异乡人感到无比的羡慕,又有些无所适从的疏离。

吃完饭,陆泽带我去了他的房间。他的房间很大,有一个对着小花园的飘窗。我们像在大学宿舍一样,聊了会儿天,主要是工作上的事。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些,但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晚上十点多,我洗漱完毕,换上了那套新睡衣,躺在陆泽房间的沙发床上。床铺得很整齐,被子带着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好闻味道。

我有些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投射进来的、摇曳的树影,脑子里乱糟糟的。就在我快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以为是陆泽,便应了一声:“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走进来的人,是苏婉阿姨。

第2章 发烫的毛毯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婉阿姨已经脱下了白天的家居服,换上了一件藕荷色的真丝睡裙。柔和的灯光下,那丝绸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贴合着她依旧保持得很好的身形曲线。或许是刚洗完澡,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带着湿润的水汽,脸上未施粉黛,却比白天更添了几分居家的柔美。

她手里抱着一床薄薄的毛毯,脚步很轻地走了进来,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梦。

“陈默,还没睡着吧?”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月光一样轻柔。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甚至能听到自己骨节发出的轻微声响。我有些慌乱地整理了一下睡衣的领口,结结巴巴地说:“阿……阿姨,我还没睡。您有什么事吗?”

我的心跳得有些快,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攫住了我。在我的认知里,一个长辈,尤其是一位异性长辈,在深夜穿着睡衣进入一个年轻男性的房间,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苏婉阿姨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局促,她走到沙发床边,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我看天气预报说,后半夜要降温,怕你盖这条被子会冷。这条羊毛毯很薄,你垫在下面或者盖在身上都行,能暖和点。”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充满了妥帖的关怀。我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胡思乱想感到有些羞愧。

“谢谢阿姨,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不冷。”我连忙摆手。

“拿着吧,年轻人火力壮,也别仗着年轻不注意身体。”她不由分说,将那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递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

就在那一刻,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丝绸的材质太过光滑,她递过来的时候,手稍微滑了一下。为了接住毛毯,我的手不可避免地向上迎了一下,整个手背,完完整整地贴在了她的小臂上。

那是一截被真丝睡裙袖子包裹住的、温润细腻的皮肤。

隔着那层薄薄的、冰凉滑腻的丝绸,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惊人的热度。那不是寻常的体温,而是一种带着生命力的、滚烫的温度,仿佛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我的手背窜遍了全身。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极淡雅的、类似栀子花味的香气,混合着沐浴露的清新味道。我能看到她睡裙领口处精致的蕾丝花边,以及灯光下她脖颈柔和的线条。

而最强烈的感知,来自于我的手背。那份柔软的触感和惊人的热度,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皮肤上。

这个过程可能只有一两秒,但在我的感觉里,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连带着那床毛毯也差点掉在地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阿姨!”我语无伦次地道歉,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一定红透了。

苏婉阿姨似乎也被这小小的意外惊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没事没事,是我没拿稳。”

她将毛毯放在床尾,又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自然而然,就像一个母亲在照顾自己的孩子。“好了,快睡吧,晚安。”

说完,她便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右手的手背仿佛还残留着那惊人的触感和温度。我抬起手,放在眼前,手背上的皮肤和别处并无不同,但我却总觉得那个地方不一样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标记过。

那不是一种情欲的冲动,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感觉。那份滚烫的体温,那份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她身上那种优雅从容的气质,共同构成了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女性温柔。

它像一束强光,毫无防备地照进了我贫瘠而粗糙的内心世界,让我看到了自己是多么的渴望被如此温柔地对待。

我的母亲王秀英,她爱我,我毫不怀疑。但她的爱是硬邦邦的。是小时候我摔破了膝盖,她一边骂我“野小子”,一边用紫药水把我的伤口涂得像个妖怪;是上大学时,她把一沓现金塞进我的行李,嘴里却念叨着“别在外面乱花钱”;是工作后,她打电话来,第一句永远是“钱够不够花”,却从不问我“工作累不累”。

她的爱,像北方冬天的暖气片,虽然烫得人不敢碰,但确实能让人活下去。

而苏婉阿姨的关怀,则像南方春天的细雨,润物无声,轻柔地包裹着你,让你感到自己是被珍视的,被呵护的。

那一夜,我失眠了。

我抱着那床柔软的羊毛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我反复回味着手背上那一瞬间的触感,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悸动。

我清楚地知道,那份悸动与爱情无关,与任何不该有的念头都无关。它更像是一个长期在情感荒漠里行走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那种震撼、渴望和随之而生的卑微,几乎将我淹没。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缺失了多么重要的一块拼图。

第3章 格格不入的清晨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醒来的。

不是我出租屋里那种速溶麦片和隔夜面包的混合味道,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属于家庭厨房的温暖气息——有煎鸡蛋的焦香,有熬煮得恰到好处的白粥的米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烤面包片的麦香。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空被冲刷得湛蓝如洗,几只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我坐起身,身上的酸痛感提醒着我昨晚睡得并不安稳。那床羊毛毯被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已经没有了昨夜的温度和香气。

我叠好被子,走出房间,客厅里空无一人。陆泽的父亲大概是去晨练了,而那诱人的香气,正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我换好衣服,在洗手间里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眼神有些游离。我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摆脱昨晚那些纷乱的思绪。

走到餐厅时,一幅温馨的画面映入我的眼帘。

苏婉阿姨穿着一身棉麻质地的家居服,正把一盘金黄的煎蛋端上桌。陆泽则像个没睡醒的大男孩,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正打着哈欠从冰箱里拿牛奶。

“妈,今天豆浆磨了吗?我想喝甜的。”陆泽含糊不清地说。

“磨了,早就给你温着了。”苏婉阿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宠溺,“快去洗脸刷牙,像什么样子。陈默都起来了。”

陆泽这才看到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陈默,早啊。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我撒了个谎,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苏婉阿姨。

她今天看起来和昨晚截然不同。没有了真丝睡裙带来的那种略带距离感的优雅,穿着家常衣服的她,更像一个寻常而温暖的母亲。她看到我,立刻笑了起来:“陈默醒啦?快来坐,尝尝阿姨做的早餐。”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白粥、煎蛋、几样精致的江南小菜,还有烤得微焦的吐司片。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充满了生活的仪式感。

我拘谨地坐下,苏婉阿姨给我盛了一碗粥,推到我面前:“快吃吧,趁热。”

“谢谢阿姨。”

“跟我还客气什么。”她笑着说,然后又转头去“教训”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陆泽,“你看你,房间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让陈默睡沙发床,多不舒服。”

“哎呀妈,我那不是乱,是乱中有序。”陆泽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牛奶,咕咚咕咚喝下半杯,“再说了,陈默是我兄弟,不讲究这些。”

我埋头喝粥,听着他们母子俩的斗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这种轻松、亲昵的家庭氛围,对我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在我的家里,早餐通常是沉默的。我爸习惯边吃边看早间新闻,我妈则在厨房里忙碌,偶尔会隔着厨房门喊一句“锅里还有馒头,自己拿”。我们之间很少有这样无意义却又充满温情的闲聊。

吃饭的时候,陆叔叔晨练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份刚出炉的报纸。他很自然地加入了话题,和陆泽讨论起昨晚的球赛。苏婉阿姨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他们俩的碗里添些小菜,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在餐桌上,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坐在其中,却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画框里的、不和谐的色块。我努力地想融入进去,对他们的话题报以微笑,但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羡慕陆泽。羡慕他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羡慕他有一个会温柔地给他掖被角、会为他精心准备早餐、会和他像朋友一样斗嘴的母亲。

而这份羡慕的背后,是一种更深层的、连我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自卑。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王秀英。她也会早起给我做饭,但通常是前一天晚上剩下的饭菜热一热,配上一碟咸菜。她也会关心我,但方式是检查我的书包,看看考试卷子有没有发下来。她从不会问我“睡得好不好”,只会问我“作业写完没”。

我一直以为,天下的母爱都是如此。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爱可以有如此不同,如此温柔的形态。

一顿早餐,我吃得食不知味。

告辞的时候,苏婉阿姨把我送到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水果和一些她自己做的点心。“拿着,带回去吃。以后有空常来玩,别跟阿姨客气。”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陆泽送我到楼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怎么样,我妈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她就那样,你别介意。”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阿姨人很好。”



“那就行。回去好好休息,下周一公司见。”

我和陆泽告别,转身走向地铁站。初秋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但我心里却是一片潮湿的阴影。

昨晚那滚烫的触感,和今晨这格格不入的温馨,像两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

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再也无法用平常心,去面对陆泽这个“兄弟”了。因为每当看到他,我就会想起他那个穿着真丝睡裙的母亲,想起那个被暴雨和我自己同时困住的夜晚。

第4章 一通遥远的电话

回到自己那个十平米的出租屋,巨大的落差感瞬间将我包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墙角的腻子因为昨夜的雨水又剥落了一块。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子耷拉着,毫无生气。

我把苏婉阿姨给的点心和水果放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桌上,精致的包装和这简陋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我脱力般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陆泽家的样子。宽敞明亮的客厅,摆满书籍的架子,以及苏婉阿姨在厨房里忙碌的、温婉的背影。

还有她递过毛毯时,手背上那惊人的、柔软滚烫的触感。

我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我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因为窥见了别人的幸福,而对自己生活产生不满的感觉。这让我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耻。

我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事情,比如下周的工作计划,比如那个还没解决的bug。但思绪就像脱缰的野马,总是不由自主地跑偏。

最终,我从床上坐起来,摸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我妈王秀英熟悉的大嗓门,还夹杂着搓麻将的嘈杂声。

“喂?谁啊?”

“妈,是我,陈默。”

“哦,默啊,”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怎么了?是不是又没钱了?我跟你说,你那工作听着好听,挣得还没我打麻将赢得多呢……”

“不是,妈,我就是……想问问你。”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问啥?有话快说,我这儿正听张呢!”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通过电波传来,显得格外刺耳。

那一瞬间,我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想问她,你最近身体好不好?想问她,家里那只老猫怎么样了?我甚至想,如果我告诉她我昨晚在一个很温暖的家庭里过夜,她会是什么反应?

但她急躁的语气和背景里嘈杂的麻将声,像一盆冷水,将我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对亲情的微弱渴望,浇得一干二净。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换上了一种她最熟悉的、公式化的语气:“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和我爸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能吃能睡的,你爸钓鱼去了,我打牌呢。”王秀英女士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明了,充满了生命力,“你呢?在那边吃得好不好?天冷了,秋裤穿上了没?”

这才是我们母子间正常的对话模式。关心是有的,但永远是这种最直接、最物质的关心。像一份写好的程序,每个指令都清晰明确,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渲染。

“挺好的,都挺好的。”我言不由衷地回答。

“行了,没事我挂了啊,到我摸牌了!钱不够了就说一声,别硬撑着!”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愣地坐在床边,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心里空落落的。

我并不怪我妈。我知道她爱我,她的爱就藏在那句“钱不够了就说一声”里。她和我爸都是普通工人,一辈子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他们不懂得如何用温言软语去表达感情,对他们来说,让儿子吃饱穿暖,有钱花,就是天底下最实在的爱了。

可是,人是会长大的。长大后,除了物质,还会渴望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一句温柔的问候,一个温暖的拥抱,一种被理解、被珍视的感觉。

这些东西,王秀英女士给不了我。不是她不给,是她根本没有。她的世界里,没有真丝睡裙,没有精致的下午茶,只有粗布的围裙和一地鸡毛的现实。

而我,在昨晚之前,也一直以为我不需要这些。我以为只要努力工作,挣足够多的钱,就能填补内心的所有空虚。

但苏婉阿姨的出现,像一个意外的闯入者,轻易地撕开了我用坚硬外壳包裹起来的伪装。她让我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也让我正视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对温柔和细腻情感的极度匮乏与渴望。

我拿起桌上苏婉阿姨做的蝴蝶酥,咬了一口。很酥,很香,带着黄油和杏仁的芬芳。

可我吃着吃着,眼眶却莫名其妙地湿润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吃的那种最便宜的、街边小摊上卖的桃酥,又干又硬,吃完得喝好多水。但那时候,我妈会把桃酥最完整、最好看的那一块给我,自己吃那些碎掉的渣。

两种点心,两种母爱,一种精致细腻,一种粗糙朴实。

我一直以为,我只拥有后面那种。

但昨晚之后,我却开始贪婪地肖想着前者。

这种贪婪让我感到恐慌。它像一株悄然生长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对陆泽,对我现在的生活,甚至对我自己的母亲,都产生了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

嫉妒,羡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

为什么我的家庭不是那样的?为什么我的母亲,不能像苏婉阿姨那样,温柔地对我说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可以这么想?这太忘恩负义了。

我用力地甩了甩头,想把这些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但越是压抑,它们就越是清晰。

那个周末,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哪儿也没去。我试图用打游戏、看电影来麻痹自己,但苏婉阿姨的身影,和那通遥远的、夹杂着麻将声的电话,总是在我脑海里交替出现,让我不得安宁。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5章 无法直视的友谊

周一回到公司,空气都仿佛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格子间还是那个格子间,电脑屏幕上的代码也还是那些熟悉的符号,但当我看到陆泽那张阳光开朗的脸时,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

“早啊,陈默!”他像往常一样,端着咖啡从我身边走过,顺手把一份热乎乎的三明治放在我的桌上,“楼下新开的店,尝尝。”

换做以前,我会很自然地接过,笑着说声“谢了兄弟”,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但今天,我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谢谢。”我低声说,没有看他的眼睛。

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把他单纯地看作一个同事,一个朋友。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个雨夜,提醒着他那个温暖得近乎完美的家,提醒着他那位穿着真丝睡裙、体温滚烫的母亲。

这些念头,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我的心里,让我坐立难安。

工作的时候,我开始不自觉地观察陆泽。我发现他接电话时,如果对方是他的母亲,他的语气会立刻变得柔软下来,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我发现他中午会收到苏婉阿姨发来的微信,提醒他记得午休。我甚至发现,他穿的白衬衫,领口和袖口总是熨烫得无比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这些在过去被我忽略的细节,如今却像放大镜下的尘埃,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每一个细节,都在彰显着他被爱、被精心照料着的事实。

而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衬衫袖口处一个不易察觉的线头,心里一阵发酸。我的衣服,要么是洗衣机搅出来的,要么是楼下干洗店用蒸汽熨斗粗暴处理过的,它们只是蔽体的工具,从不曾被一双温柔的手细细打理过。

中午吃饭的时候,陆泽照例叫我一起去食堂。我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带了饭,一个人躲在茶水间里,就着白开水啃着冰冷的面包。

我开始下意识地躲避他。

我害怕和他对视,因为我怕他从我的眼神里,看出那份无法掩饰的羡慕和嫉妒。我害怕和他聊天,因为我怕我们的话题会不经意地触及到家庭,触及到那个我既渴望又抗拒的话题。

我的疏远,陆泽很快就感觉到了。

这天下午,项目组开会,讨论一个新的技术方案。我和陆泽的观点出现了分歧,这在工作中很正常。我们以前也经常为了一个算法争得面红耳赤,但最后总能达成一致,然后勾肩搭背地去喝一杯。

但这一次,我的语气却格外尖锐,甚至带上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攻击性。

“你这个方案考虑得太理想化了,完全没有考虑到服务器的负载压力,根本不具备可行性!”我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的提议。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陆泽也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错愕和不解:“陈默,我们可以讨论,你没必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那股莫名的火气,就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堵在我的胸口,让我无法低头。

会议不欢而散。

下班后,陆泽在公司的楼下等我。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表情有些严肃。

“陈默,我们聊聊。”他说。

我们走到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在长椅上坐下。秋天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吹得人心里也空落落的。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陆泽开门见山地问,“从上周末回来,你就一直躲着我。今天开会,你那话说的,我差点以为我刨了你家祖坟。”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能告诉他吗?我能说“因为我去你家住了一晚,见到了你温柔美丽的母亲,然后就嫉妒你嫉妒得快要发疯了”吗?

这话说出来,不仅荒唐,而且猥琐。

“没什么,就是最近项目压力大,心情不太好。”我找了一个最蹩脚的借口。

陆泽显然不信,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在这份审视下溃不成军。

“陈默,”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我们是朋友吧?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吗?是不是……是不是我爸妈那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

他小心翼翼的猜测,让我心里更加难受。他的家人那么好,那么热情地招待我,我却因为自己阴暗的心理,让他产生这样的误会。

“不是,叔叔阿姨都很好,真的。”我急忙否认。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陆泽的眉头紧锁,“我总觉得,那天之后,我们之间就好像隔了点什么。你要是真当我是兄弟,就告诉我。”

他的真诚,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不堪。

我看着他,这个和我一起奋斗、一起成长的朋友,第一次发现,我正在因为自己的内心问题,而亲手毁掉这段珍贵的友谊。

那份源于苏婉阿姨的悸动,已经发酵成了一种毒素,开始侵蚀我的理智,扭曲我的人际关系。

我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

“对不起。”良久,我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为什么。”陆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受伤。

但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无法向他剖白我内心那些盘根错错节、连自己都理不清的羡慕、自卑与渴望。那太难堪了。

那天的谈话,最终还是以我的沉默告终。陆泽失望地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晚风中坐了很久。

我看着远处高楼大厦亮起的万家灯火,每一扇窗户后面,或许都有一个像陆泽家那样温暖的故事。而我,却像一个找不到归途的孤魂,只能在城市的寒风里,品尝着自己亲手酿造的苦涩。

我和陆泽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似乎越来越大了。

第6章 母亲的包裹

日子在我和陆泽之间尴尬的沉默中,一天天过去。

我们依然在同一个项目组,低头不见抬头见。工作上的交流不可避免,但都仅限于公事,简短、客气,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同事。我们不再一起吃午饭,不再在下班后相约去打球,曾经的熟稔和默契,仿佛都被那个雨夜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知道,陆泽在等我的一个解释。而我,却始终无法开口。

我的内心,像一个高压锅,积攒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却找不到合适的阀门去释放。对苏婉阿姨的绮念,对陆泽的嫉妒,对原生家庭的无奈,对自己的鄙夷……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孤僻。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内耗折磨得崩溃时,一个来自老家的包裹,意外地打破了这潭死水。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出租屋里发呆,接到了快递员的电话。我有些纳闷,最近并没有网购。当我看到那个用各种颜色的塑料袋和胶带捆得严严实实、歪歪扭扭的纸箱时,我立刻知道了,这是我妈王秀英的杰作。

只有她,才会用这种最原始、最不美观,却自认为最结实的方式来打包东西。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拆开那个“坚固”的包裹。箱子一打开,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酱菜和北方阳光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有我妈自己腌的萝卜干和雪里蕻,用玻璃瓶装得整整齐齐;有几包老家特产的杂粮,她说对胃好;还有一双她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鞋底针脚细密,她说我总喊脚臭,穿这个透气。

而在这些东西的最底下,我摸到了一个柔软而厚实的东西。

我把它拿出来,是一床崭新的棉被。



不是商场里卖的那种轻薄的羽绒被,而是用最传统的手工弹出来的棉花被。被套是那种有点土气的大红牡丹花的图案,是典型的“妈妈辈”审美。被子很沉,抱在怀里,能感觉到里面棉花厚实的质感。

包裹里还夹着一张纸条,是我妈的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

“默儿,天冷了,给你寄了床新被子,是今年的新棉花弹的,暖和。你那边的被子都太薄,盖着不实在。萝卜干别一次吃太多,咸。钱不够花就说。”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没有一句温柔的叮嘱,还是那种熟悉的、命令式的、硬邦邦的王秀英风格。

但我握着那张纸条,看着那床土得掉渣的棉被,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把脸埋进那床厚实的棉被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味道,和陆泽家那床带着洗衣液清香的羊毛毯完全不同。它带着棉花在阳光下暴晒后最原始、最朴素的香气,粗糙,却无比真实。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家里还没那么宽裕的时候,冬天很冷,我妈就会把家里唯一的一床厚被子给我盖,她和我爸盖着薄的。半夜我总会觉得有人在给我掖被角,迷迷糊糊睁开眼,总能看到我妈蹑手蹑脚的身影。

她也曾在我睡着后,悄悄地走进我的房间。她不会穿着真丝睡裙,只会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她不会给我盖上柔软的羊毛毯,只会把那床沉重的棉被,更紧地裹在我的身上。

她的手上没有好闻的香气,只有常年做家务留下的、粗糙的茧子。她的动作也绝不轻柔,甚至有些笨拙。

可是,那份爱,那份希望我温暖、希望我安好的心,和苏婉阿姨又有什么不同呢?

苏婉阿姨的爱,像一杯精心调制的卡布奇诺,有精致的拉花,有细腻的奶泡,温润香甜。而我母亲王秀英的爱,则像一碗北方的烈酒,入口辛辣,呛得眼泪,但咽下去之后,却能从胃里烧起一股最实在的暖意,足以抵御整个寒冬。

我一直执着于那份从未拥有过的精致和温柔,却忽略了自己早已拥有的、最质朴的温暖。

我因为一杯卡布奇诺的香气,就开始嫌弃那碗一直温暖着我的烈酒。我真是个混蛋。

那一刻,心里那个因为嫉妒和自卑而拧成的死结,仿佛瞬间被解开了。

我把那床大红牡丹的棉被铺在床上,躺了上去。被子很沉,压在身上,有一种奇异的、被包裹着的安全感。

我拿出手机,翻到陆泽的微信对话框。我们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次不欢而散的会议之后,他发来的那句“你到底怎么了”。

我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打下了一行字:

“陆泽,对不起。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第7章 和解,从那碗面开始

陆泽的回复很快就来了,只有一个字:“好。”

我们约在了周六晚上,一家我们以前常去的、很小的日式拉面馆。店里只有七八个座位,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日本人,做的面汤头浓郁,味道正宗。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坐在吧台前,看着老板在氤氲的热气中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心里反复演练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陆泽推门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初冬的寒气。他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想吃什么?”我把菜单推向他。

“跟你一样吧。”他淡淡地说。

我们点了两碗招牌的豚骨拉面。在等面的间隙,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得几乎凝固。只有老板煮面的水声,咕噜咕噜地响着。

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陆泽,”我看着他,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之前……对不起。我为我前段时间的混蛋行为,向你道歉。”

陆泽搅动着面前杯子里的冰块,没有看我,只是“嗯”了一声。

我知道,一句简单的道歉是不够的。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自己内心最不堪的那部分,向他坦白。这很难,就像亲手揭开自己尚未愈合的伤疤,但我觉得,这是对我们友谊最起码的尊重。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一个解释。”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其实……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和你,和叔叔阿姨都没有关系。”

陆泽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终于转过头,看着我。

“那天晚上,在你家,”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不那么奇怪,“我……我感受到了一个我从未体验过的家庭氛围。很温暖,很美好,美好到……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尤其是阿姨,”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她对我太好了,那种好,很细致,很温柔。是我……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那种。”

陆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我不是说我妈不好。”我急忙解释道,“我妈她也爱我,只是她的方式比较……粗糙。所以,当苏婉阿姨那么温柔地关心我,甚至半夜怕我冷,给我送毛毯的时候,我……我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我说出了那个困扰我许久的瞬间:“我当时就觉得,原来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是这种感觉。然后,我就控制不住地开始羡慕你,甚至嫉妒你。”

“这种嫉妒让我心理失衡了。我看到你,就会想到你拥有的一切,然后就觉得自己很可悲。所以我就开始躲着你,对你发脾气,把我自己心里的那份无能狂怒,都发泄到了你身上。”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也很可耻,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陆泽,对不起,我因为自己的自卑和狭隘,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们的友谊。”

说完这番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低下头,不敢去看陆泽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审判。他可能会觉得我奇怪,觉得我心理阴暗,甚至会从此看不起我。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拉面馆里很安静,只有我和陆泽之间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理我的时候,他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陈默啊陈默,”他的声音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鄙夷和愤怒,反而带着一丝无奈和……了然,“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呢。就因为这个?”

我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

只见陆泽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你以为,我家就真的像你看到的那样,完美无缺吗?”

“你只看到了我妈温柔体贴,给你送毛毯,”他自嘲地笑了笑,“你没看到的是,她对我人生的控制欲有多强。从小到大,我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甚至大学报什么专业,她都要干涉。她觉得那是为我好,但我觉得快要窒息了。”

“你看到我爸温文尔雅,你没看到他固执起来,能为了一点小事跟我妈冷战一个星期。我们家也会吵架,吵得天翻地覆,最严重的时候,我妈甚至会说出‘当初就不该生你’这种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默。”陆泽看着我,目光真诚,“你羡慕我,可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我愣住了。

“对啊,”他说,“羡慕你一个人在外,自由自在。羡慕你跟打电话,三两句就能说完,不像我,每次打电话都要被盘问半个小时。羡慕你的母亲,会给你寄那种最实在的棉被,而不是像我妈一样,只会给我买那些贵得要死却不一定舒服的名牌衣服。”



老板把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放在我们面前。浓白的汤底,码得整整齐齐的叉烧、笋干和溏心蛋,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陆泽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叉烧放进我碗里。

“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他看着我,咧嘴一笑,露出了我熟悉的、阳光的表情,“你觉得我妈好,那是因为你只是个客人。你要是她儿子,没准儿早就烦死她了。”

“快吃吧,面要坨了。”

我看着碗里的那片叉烧,又看了看陆泽,眼眶一热,差点又没出息地掉下眼泪。

我拿起筷子,用力地吸了一口面。面条劲道,汤汁鲜美,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

那一刻,我和陆泽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仿佛瞬间崩塌了。

我们像从前一样,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面,一边聊着天。聊工作,聊游戏,聊那个总爱挑刺的部门经理。

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不,甚至比以前更好。因为我们都向对方展示了自己最脆弱、最真实的一面。我们的友谊,经过这次小小的波折,反而变得更加坚固和深厚。

吃完面,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冬夜的冷风吹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对了,”陆泽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我说,“下周末我妈生日,叫了几个亲戚朋友在家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我愣了一下。

陆泽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来吧,别多想。我妈还念叨你好几次呢,说你那孩子太内向,让她多关心关心你。这次,你就大大方方地来,就当是……来蹭顿饭。”

看着他坦然的笑容,我点了点头,用力地“嗯”了一声。

第8章 每一份爱,都有自己的温度

陆泽母亲的生日宴,我还是去了。

我没有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只带了一份从老家寄来的特产,还有那瓶我妈腌的、陆泽上次尝过说很好吃的萝卜干。

再次踏进陆泽的家,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没有了初次登门时的局促和自卑,也没有了后来那种夹杂着羡慕和嫉妒的复杂情绪。我的内心一片坦然,像一个真正来朋友家做客的客人。

苏婉阿姨见到我,依旧是那么热情温和。她穿着一条得体的连衣裙,化了淡妆,看起来神采奕奕。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嗔怪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当她看到那瓶萝卜干时,眼睛一亮,笑着说:“这个我可得收下,上次尝过一次,就一直惦记着呢。还是妈手艺好。”

她的夸奖,自然而真诚,让我心里暖洋洋的。

那天家里很热闹,来了不少亲戚朋友。我看到了陆泽口中那个“固执”的父亲,正和几个老友在阳台上高谈阔论;也看到了苏婉阿姨在招呼客人时,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背后,一闪而过的疲惫。

我甚至无意中听到她和陆泽在厨房里的一段对话。

“小泽,你跟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上次让你约她吃饭,你到底约了没有?”

“哎呀妈,您就别操心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不操心?你都多大了!我跟你说,那姑娘家底清白,父母都是老师,多好的条件……”

我悄悄地退了出来,心里忍不住想笑。原来,那个在我眼中完美如女神般的苏婉阿姨,也会像千千万万个普通母亲一样,为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絮絮叨叨,甚至有点“控制欲”。

那一刻,她在我心中的形象,终于从一个遥远的、被我过度美化了的符号,落地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优点也有缺点的、真实可爱的长辈。

晚饭后,我主动去厨房帮忙洗碗。苏婉阿姨在旁边擦拭盘子,我们随意地聊着天。

“陈默啊,”她忽然开口,“听小泽说,你一个人在这边打拼,很不容易吧?”

“还好,习惯了。”我笑了笑。

“你是个好孩子,踏实,肯干。”她看着我,眼神很温和,“就是性子有点内向,有什么心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别跟阿姨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谢谢您,阿姨。”

这一次,我能坦然地接受她的善意,不再感到自卑,也不再胡思乱想。因为我终于明白,她对我的好,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不掺杂任何其他意味的纯粹关爱。

而我,也终于有能力去分辨和接纳不同形式的爱了。

从陆泽家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给我的母亲王秀英打了个电话。

电话还是很快被接通了,但这次,背景里没有了嘈杂的麻将声。

“喂,默啊。”

“妈,干嘛呢?”

“没干嘛,看电视呢,跟你爸。”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妈,我跟你说个事。”我顿了顿,说,“我今天去我一个同事家吃饭了,他妈妈过生日。”

“哦,那挺好啊,在那边多交点朋友。”

“我带了你腌的萝卜干过去,他们都说特别好吃,尤其是他妈妈,喜欢得不得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听到了王秀英女士一声很轻很轻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声。“真的假的?就那破玩意儿,城里人也爱吃?”

“真的,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我笑着说,“妈,你那被子我也收到了,盖着特暖和,就是……花色有点土。”

“土啥土?红色多喜庆!”我妈的嗓门立刻又提了上来,“你懂什么!暖和就行了!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电视剧开始了!”

电话又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我却握着手机,在清冷的夜风里,笑出了声。

我好像,终于找到了和我的母亲,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最舒服的方式。

回到我的小出租屋,我打开灯,房间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简陋,甚至有些寒酸。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我躺在那床大红牡丹的棉被上,被子厚实地包裹着我,像一个质朴而笨拙的拥抱。

我想,这个世界上,每一份爱,或许都有它自己的温度和质地。

有的爱,像真丝,光滑、细腻、带着一丝微凉的矜贵,需要你小心翼翼地去触碰。

而有的爱,则像粗布,朴实、坚韧、带着阳光暴晒后的粗糙感,却能在最寒冷的冬夜里,给你最结实、最熨帖的温暖。

我曾因为渴望前者的华美,而对后者的粗糙心生怨怼。但现在我明白了,它们并无高下之分,都同样珍贵。

我很庆幸,在那个被暴雨困住的夜晚,我曾有幸感受过真丝的温度。但我也更感激,在我漫长的人生里,一直都有一床粗布的棉被,在为我抵御着世间所有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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