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110吗?我要报警!出人命了!就在我们碧湖小区东门外的沿江路上,一辆车……一辆车直接冲到江里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一个中年妇女,因为惊吓,声音尖利得有些变调。
“您别急,慢慢说,地址再说一遍,有没有看到车牌号?”接线员沉着地引导着。
“碧湖小区,东门!车牌号我没看清,是一辆白色的车!我刚才在江边遛狗,亲眼看着那辆车跟疯了一样,一点刹车都没踩,直接就飞下去了!太吓人了!”
“好的,我们马上出警!请您务必在现场,不要离开,我们需要您提供……”
“哎呀警察同志,你们快来吧!”报警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另一阵嘈杂声打断了,“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喊?好像是……好像是车主的家人,他在喊他老婆的名字!天哪,真是作孽啊……”
01
我叫赵建国,是市刑侦支队二大队的队长。
从警二十年,大大小小的案子经手过上百起,自认为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但每次到达案发现场,闻到那股空气中弥漫着的、死亡与悲伤混杂的味道时,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
我们赶到碧湖小区外的沿江路时,消防和急救的同事已经先到了。
一辆白色的家用轿车,车头已经严重变形,像一只被捏扁的易拉罐,正被巨大的吊车,缓缓地从冰冷的江水中吊起。浑浊的江水,顺着破碎的车窗,哗哗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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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驶座上,一个女人耷拉着脑袋,头发被江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苍白的脸上。急救医生上前检查了一下,随即对我们摇了摇头。
“死者林惠,女,38岁,是碧湖小区的住户。”年轻的队员小王拿着刚从物业那里核实来的信息,向我汇报道,“车主是她丈夫,叫高远。人就在那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正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浑身湿透,显然是刚刚下江救人未果。他就是高远,40岁,本地一所重点中学的化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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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就是那种最普通、最老实巴交的男人,身材微胖,戴着一副眼镜,脸上写满了巨大的悲痛和茫然。
“高老师,节哀。”我递了根烟过去,蹲在他身边,“能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高远没有接烟,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今天是我岳母的生日,惠惠……我妻子,她说要开车回娘家一趟。我下午还有课,就让她自己先去了。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她平时开车习惯怎么样?车子最近有做过保养吗?”
“她开车很稳的,拿驾照十几年了,从来没出过事。”高远哽咽着,“车子上个月才做的保养,一切正常。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冲到江里去了呢?”
初步的现场勘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路面上,没有任何刹车痕迹。法医的初步尸检,也排除了死者酒驾、毒驾的可能。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结论——车辆失控,意外坠江。
这看起来,就是一出再普通不过的交通意外引发的悲剧。
我们把高远带回队里,做了一份详细的笔录。整个过程中,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刚刚失去挚爱的、悲痛欲绝的丈夫。他对妻子林惠的个人信息、社会关系,都对答如流,没有任何隐瞒。
在他们十五年的婚姻里,育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夫妻俩感情和睦,从未有过大的争吵。林惠生前是一家美容院的老板,交友广泛,但并没有什么仇家。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如果不是第二天,车辆检测报告上那个小小的异常,这个案子,可能就真的以“意外”结案了。
02
“赵队,你快来看!”
第二天一早,小王就拿着一份文件,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我的办公室。
“车辆检测中心那边出报告了。死者林惠那辆车的刹车系统,有问题!”
我接过报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结论部分,用黑体字写着:【经检验,该车辆刹车油管存在一处非正常物理性断裂口,断裂口边缘平滑,疑似被锐器切割所致。】
我的心,猛地一沉。
刹车油管被切割,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立刻对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深度排查!”我下达了命令,“特别是她生意上的伙伴,和情感关系!”
方向一旦确定,调查就变得清晰起来。
我们首先从林惠的手机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记录入手。很快,一个名字,就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孙涛,男,42岁,本地一家小型建材公司的老板。
在林惠出事前的半年里,她和这个叫孙涛的男人,通话记录高达上千次,微信聊天更是频繁得不正常,其中不乏大量露骨、亲密的对话。
很明显,两人是情人关系。
“立刻把这个孙涛带回来!”
孙涛被带到审讯室的时候,一脸的惊慌和不解。他长得人高马大,穿着一身名牌,手腕上还戴着一块明晃晃的金表,一看就是那种混迹于酒桌牌局的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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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你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啊?我可是个正经生意人。”他故作镇定地开口。
我没有跟他废话,直接把林惠的照片,和他俩的聊天记录打印件,摔在了他面前。
“认识这个人吗?这些话,是你说的吗?”
孙涛看到照片和聊天记录,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光了。
“我……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他还在嘴硬。
“普通朋友?”我冷笑一声,“普通朋友,一天打几十个电话?普通朋友,聊天记录里老婆老公地叫着?孙涛,我劝你老实交代!林惠已经死了,她的车,刹车被人动了手脚。现在,你就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孙涛听到“谋杀”,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我虽然跟她……关系是好了一点,但我怎么可能杀她呢!我没那么大胆子啊!”
看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我心里有了数。这种人,外表看着强悍,实际上,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草包。
审讯,需要的是策略和耐心。
03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我们对孙涛展开了轮番审讯。
一开始,他还抱着侥幸心理,一口咬定自己和林惠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对于林惠的死,他表示“非常痛心”,但坚决否认与自己有关。
“赵队,这家伙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小王有些气馁。
“不急。”我点了根烟,“他不说,我们就帮他‘回忆’一下。去查,把他这几年的所有行踪,资金流水,包括他那个建材公司的所有合同,都给我查个底朝天!”
重压之下,必有破绽。
我们很快就发现,孙涛的那个建材公司,早已是一个空壳子,并且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而他最近几个月,有好几笔大额的资金入账,来源,都是一个匿名账户。
同时,我们也对死者林惠的美容院,进行了财务审计。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家看起来生意红火的美容院,在过去几年里,竟然也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一个欠着赌债,一个生意亏损。这两个人,哪里来的钱维持光鲜的生活?”小王提出了疑问。
“只有一个可能。”我看着审讯室里,那个坐立不安的孙涛,缓缓说道,“他们的钱,都来自同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林惠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丈夫,高远。
我们重新调阅了高远的银行流水。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工资、奖金,偶尔有学校发的过节费。他的账户,就像他本人一样,干净,简单,没有任何疑点。
但是,我们却在他妻子的账户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每个月,高远都会把自己工资的绝大部分,转到林惠的账户上。而林惠的账户,除了应付美容院的开销,有相当一部分,都流向了孙涛,或者被用于购买各种奢侈品。
这个家里的钱,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闭环:老实本分的丈夫辛苦挣钱,交给爱慕虚荣的妻子,妻子再拿去倒贴给油嘴滑舌的情夫。
“这……这个高远,也太窝囊了吧?简直是‘当代活菩萨’啊!”小王气得直拍桌子。
“窝囊?”我摇了摇头,掐灭了烟头,“不,我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一个男人,真的可以对自己老婆出轨、甚至拿自己的钱去养情夫这种事,隐忍到毫无察觉的地步吗?
我决定,再去会一会高远。
这一次,我没有去他家,而是直接去了他所在的中学。
在化学办公室里,我见到了正在备课的高远。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憔悴了,但眼神,却依旧平静。
“高老师,”我开门见山,“我们查到,你妻子林惠,和一名叫孙涛的男子,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件事,你事先知情吗?”
高远扶了扶眼镜,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知道。”
他的回答,虽然在我意料之中,但还是让我心里一惊。
“那你为什么……”
“警官,”他打断了我,“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夫妻之间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她没把事情闹得太过分,为了孩子,我都可以忍。”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像一个为了家庭完整而选择忍辱负重的丈夫。
可我总觉得,他那副过于平静的表情下,藏着一些更深的东西。
04
对孙涛的审讯,终于在第四十八小时,取得了突破。
当我们把高远“早已知情”这个事实,和孙涛公司的那些烂账一起摆在他面前时,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说!我全都说!”孙涛抱着头,痛哭流涕,“车……车的刹车,确实是我和惠惠一起弄的!但我们……我们想害的人,不是她啊!是高远那个窝囊废!”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孙涛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交代了一切。
他和林惠,从七年前就开始了情人关系。一开始,只是贪图享乐。但后来,随着孙涛的赌债越滚越多,林惠的美容院也入不敷出,两人便动了歪心思。
他们盯上了高远。
高远虽然只是个中学老师,但他理财有道,这些年省吃俭用,竟然也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积蓄。更重要的是,高远家里的那栋老房子,因为市政规划,马上就要拆迁了,据说能赔付一大笔拆迁款。
这笔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高远死了,他所有的财产,不就都是惠惠的了吗?到时候,我们俩就能远走高飞,再也不用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了!”孙涛交代,这是林惠当时的原话。
于是,一个恶毒的计划,开始酝酿。
在过去的七年里,他们竟然,先后五次,对高远实施了谋杀!
第一次,是五年前。林惠在给高远做的饭菜里,下了过量的安眠药。结果,那天高远因为学校临时有事,在外面吃了饭才回来,躲过了一劫。
第二次,是三年前。他们破坏了高远家里的煤气管道。结果,高远因为嗅觉灵敏,提前发现了煤气泄漏,打开窗户,又让他逃过了一劫。
第三次,是两年前。高远喜欢在自家阳台上养花。孙涛趁着他不在家,偷偷潜入,将阳台上一盆最大的君子兰花盆边缘弄松。结果,那天刮起了大风,花盆提前掉了下去,只砸坏了一辆停在楼下的自行车。
第四次,是一年前。他们得知高远要去水库钓鱼,便提前破坏了他车上的轮胎。结果,高远因为半路接到儿子生病的电话,提前返航,车子在低速行驶的市区路上爆了胎,人没出大事。
第五次,就是这次。他们算准了高远要去岳母家,便在前一天晚上,潜入小区的地下车库,剪断了刹车油管。
“我们……我们真的没想到啊!”孙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谁能想到,那天开车的,竟然会是惠惠她自己啊!这……这真是报应啊!”
孙涛的供述,让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看似普通的家庭,竟然隐藏着如此蛇蝎心肠的阴谋。
案子到这里,似乎已经很清楚了。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能将孙涛定为谋杀罪,我们只能在48小时拘留期满后,暂时将他释放,进行监视居住,等待检察院的批捕令。
第二天一早,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
孙涛,死了。
他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被发现时,身体已经僵硬。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的安眠药瓶,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烈酒。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了畏罪自杀。
05
孙涛的死,像一记重锤,把我们这个本已清晰的案子,砸得粉碎。
畏罪自杀?
我看着现场勘查的照片,心里却充满了疑云。一个前天还在审讯室里哭天抢地、求生欲极强的男人,会在被释放后的第二天,就选择自杀?
这太不合常理了。
现在,两个关键人物,一死,一“自杀”。整个案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名义上的“受害者”——高远。
“走!再去会会他!”
我带着小王,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找到了高远。
这一次,是在他家里。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客厅的墙上,还挂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上,林惠笑靥如花,高远温和地站在她身后,十二岁的儿子,则调皮地做着鬼脸。
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
我让小王在客厅里陪着孩子,自己则很高远,走进了他的书房。
“高老师,孙涛死了。”我开门见山,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波澜。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仿佛听到的是一个陌生人的死讯。
然后,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气。
“畏罪自杀,也是他最好的归宿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种超乎寻常的冷静,让我心里的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身体前倾,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我心里很久的问题。
“高老师,你的妻子和她的情夫,七年里,五次想要杀死你。你作为一个受害者,真的就那么幸运,每一次都能死里逃生吗?”
高远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我前几次见到的那种温和与悲伤。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冷得像冰的眼神。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我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午后,都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他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然后,他看着我,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于轻蔑的语气,开口了。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心上。
“警官,我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中用啊。”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小王忍不住脱口而出:“机会?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机会?”
高远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墙边那个高大的书架前。他没有去拿那些摆放整齐的书,而是从最顶层,取下了一个看起来很沉的、深棕色的木箱。
箱子上了锁,是那种很老式的黄铜锁。
他把箱子“咚”的一声,放在我们面前的书桌上,那沉闷的声响,让我们的心脏都跟着跳了一下。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生锈的钥匙,轻轻地放在箱子旁边,推到了我的面前。
“你们自己看吧。”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跟小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和疑惑。
小王拿起那把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咔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缓缓地,掀开了那个沉重的木箱盖子。
我们俩同时探头,向箱子里看去。
下一秒,我和小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