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吴永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条刺眼的帖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中秋福利就这？某公司真是抠门到家了。"
配图是他亲自挑选的月饼礼盒，此刻在手机镜头下显得格外寒酸。
办公桌上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这些年来一路走来的艰辛。
窗外月色正好，公司楼下的桂花香隐约飘进十六层办公室。
他想起三天前自己冒雨跑去商场选礼盒时的情景，唇边泛起一丝苦涩。
这个中秋节，怕是要难熬了。
01
吴永发推开财务报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的夕阳给办公桌镀上一层暖金色，可他心里却阵阵发凉。
公司这个季度的业绩比预期低了十五个百分点，这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行政部提交的中秋福利预算方案摆在最上面，三万元的数字格外醒目。
他拿起红笔，在那个数字上重重画了个叉。
财务总监上午才提醒过他，这个季度要严格控制非必要开支。
可想到员工们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打开私人网银查了余额。
手机震动起来，是妻子发来的消息："爸说今年中秋一定要团聚，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他回复了个"尽量"，目光又落回那份被否决的预算方案上。
创业第十三个年头，他依然在每个节日前后为这些事纠结。
记得公司刚成立那年中秋，整个团队只有七个人。
他们挤在租来的小办公室里分食一盒月饼，那时每个人眼里都有光。
现在公司发展到一百多号人，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却越来越远了。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行政助理沈晓萌探进头来。
"吴总，要帮您订晚饭吗？已经七点了。"
他这才发现天色完全黑了，整层办公楼只剩下他这里的灯光还亮着。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福利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沈晓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带上了门。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本相册，扉页是公司成立那天拍的合照。
照片上的他站在最中间，头发比现在茂密得多，笑得一脸意气风发。
那时的月饼虽然便宜，可每个人都说那是吃过最甜的月饼。
合上相册，他打开电脑搜索起本地的月饼礼品店。
鼠标在几个知名品牌官网上徘徊，价格让他忍不住皱眉。
最后他点开一家老字号饼家的网站，这里的礼盒价格亲民不少。
"就这个吧，订120份，地址按公司通讯录发。"
回复邮件时，他特意加了一句："用我的私人账户结算。"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02
第二天清晨，沈晓萌抱着一摞月饼图册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吴总，这是我筛选的几家供应商，都是老字号品牌。"
吴永发接过图册，注意到最上面一本正是他昨晚选中的那家。
沈晓萌指着其中一款包装精致的礼盒："这款最近很受欢迎，就是价格......"
他直接翻到那家老字号的中档礼盒页面："我觉得这个不错。"
"可是......"沈晓萌有些犹豫，"去年我们发的就是同档次品牌，有同事反映......"
"就定这个吧，你去安排一下。"
吴永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沈晓萌点点头，抱着图册轻轻退了出去。
中午在员工餐厅，吴永发特意选了靠中间的座位。
隔壁桌几个年轻员工的谈话飘进他耳朵里。
"听说今年效益不好，福利会不会取消啊？"
"不会吧，我还指望中秋节给家里带点像样的礼物呢。"
吴永发默默吃完饭，起身时拍了拍那个担忧的年轻员工的肩膀。
回到办公室，他叫住正要外出的沈晓萌。
"换成那款高档礼盒吧，确保人手一份。"
沈晓萌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欣喜的笑容："我这就去联系供应商！"
看着助理轻快的背影，吴永发无奈地摇摇头。
这笔额外的开支，又得从自己的年终分红里扣了。
下午三点，销售部的叶振国来汇报工作。
这个跟他打拼了十年的老部下，最近白发又多了不少。
"老叶，今年中秋准备回老家吗？"
"不回啦，儿子初三正关键时期，得在家陪着。"
叶振国笑着掏出手机，给吴永发看儿子最新的考试成绩单。
两人聊了会儿家常，叶振国突然压低声音：
"吴总，我听说最近公司资金周转有点紧张？"
"还好，能应付。"吴永发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
叶振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追问。
临近下班时，财务总监发来消息询问福利支出的账目处理。
吴永发回复："记在董事长特别支出项下。"
他拿起车钥匙准备离开，在电梯口遇到新来的设计师唐羽彤。
这个大学毕业刚半年的姑娘，总是一身时髦打扮。
"吴总好！听说今年中秋福利很棒，谢谢您！"
唐羽彤笑容灿烂，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应该的，提前祝你中秋快乐。"
吴永发微笑着点头，心情轻松了不少。
03
中秋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公司里弥漫着节日的轻松氛围。
行政部同事推着推车挨个部门发放月饼礼盒。
包装精美的礼盒摆在每个员工的工位上，引来阵阵赞叹。
"今年居然是臻香斋的礼盒！这一盒要三百多呢！"
设计部的曾婉婷惊喜地拆开包装，拿出一个月饼闻了闻。
唐羽彤一边给礼盒拍照一边说："我学姐公司发的可是五星级酒店定制款。"
"有的发就不错啦，"曾婉婷小心地把月饼放回盒子，"今年大环境不好呢。"
唐羽彤撇撇嘴，把刚拍的照片发到闺蜜群里：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好歹不是三无产品。"
这时行政部通知十五分钟后开节前大会，大家纷纷往会议室走去。
吴永发站在会议室前方，看着座无虚席的员工区。
他特意换了件新衬衫，头发也精心打理过。
"首先预祝大家中秋快乐，感谢各位这半年来的辛勤付出......"
讲话时，他注意到台下员工们脸上洋溢的笑容。
特别是看到几个年轻员工兴奋地交头接耳时，他心里暖暖的。
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正是他坚持发放福利的初衷。
散会后，吴永发特意在走廊慢步走着。
不时有员工过来道谢，他都笑着回应"节日快乐"。
回到办公室，他给妻子发了条消息："今晚能准点下班，一起吃饭。"
手机很快响起回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笑着收起手机，开始整理桌面准备回家。
这时，唐羽彤和曾婉婷说笑着从办公室外经过。
"我妈说这月饼味道还行，就是包装不够大气。"
"你就知足吧，我男朋友公司只发了张购物卡。"
声音渐行渐远，吴永发整理文件的手顿了顿。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太敏感了。
毕竟每个人对"好"的标准不一样。
04
中秋假期第二天，吴永发正陪女儿在公园散步。
手机突然连续震动，是几个工作群的消息提醒。
他点开一看，是行政部小张发来的链接截图。
截图上显示着某个本地生活论坛的帖子界面。
发帖人匿名，但内容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八一八我司的奇葩中秋福利，老板抠门到令人发指！"
配图赫然是公司发放的月饼礼盒，还特意用红圈标出品牌logo。
下面的评论已经积累了二十多条。
"这牌子还行啊，比我们公司发的手工月饼强。"
"楼主凡尔赛吧，我们今年毛都没发。"
"可是看包装确实很一般，估计是便宜货。"
吴永发把手机塞回口袋，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爸爸，快来追我呀！"五岁的女儿在前面奔跑着。
他小跑着追上女儿，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回家的路上，妻子看出他心神不宁："公司出事了？"
"没什么，一些琐事。"他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
那天晚上，他失眠到凌晨三点。
辗转反侧间，想起很多往事。
想起公司最困难时，他抵押房子发工资。
想起为了赶项目，全体员工连续加班一个月。
想起第一年年会，他们在路边摊庆祝到深夜。
而现在，一盒精心挑选的月饼成了"抠门"的代名词。
第二天一早，他让沈晓萌来办公室。
"你去查查，最近有没有员工对福利不满意的。"
沈晓萌一脸困惑："大家都挺开心的呀，我收到好多感谢消息。"
吴永发把手机推到她面前，屏幕上是那个帖子。
沈晓萌看了会儿，脸色渐渐发白："这......这不可能吧。"
"你去忙吧，这件事不要再扩散了。"
他收回手机，语气平静得让人不安。
沈晓萌离开后，他又点开那个帖子。
最新回复的时间是今天早上七点：
"楼主在哪家公司？避个雷。"
05
节后复工第一天，公司气氛明显不对劲。
吴永发走进办公室时，原本热闹的茶水间顿时安静下来。
几个正在接水的员工匆匆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阵阵发凉。
上午的周例会，各部门主管汇报时都避着他的目光。
只有叶振国如常侃侃而谈，还开了几个玩笑缓和气氛。
散会后，叶振国特意留到最后。
"吴总，听说最近有些闲言碎语，您别往心里去。"
"什么闲言碎语？"吴永发假装不知情。
"就是中秋福利的事，也不知道谁这么不懂事。"
叶振国叹了口气，"要我说，您就是太为员工着想了。"
吴永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整理着会议记录。
午休时，他故意去员工食堂吃饭。
所到之处，窃窃私语声就会暂时消失。
这种刻意的安静比直接的抱怨更让人难受。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那个论坛页面。
帖子已经被版主置顶，回复超过了五十条。
最新一条回复来自半小时前：
"我是楼主同事，证明情况属实，公司今年效益不好可以理解，但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这时，沈晓萌敲门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吴总，查到了，帖子是设计部的唐羽彤发的。"
吴永发沉默许久，最后只是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下午他提前离开公司，开车到江边散心。
秋风已经带上凉意，江面上货船来来往往。
他想起创业第三年，也是在这样的秋天。
当时公司差点倒闭，是全团队自愿降薪才渡过难关。
那时发不起月饼，妻子在家烤了饼干让他带去公司。
每个人都珍惜地捧着那些形状不规则的饼干，像捧着珍宝。
手机震动起来，是叶振国发来的消息：
"大家都很愧疚，需要我组织开会说明一下吗？"
他回复："不用了，我自有安排。"
夕阳西下时，他开车回公司，整层楼只剩下保洁阿姨在拖地。
办公区里，唐羽彤的工位收拾得整整齐齐。
那个年轻女孩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随手发的帖子意味着什么。
06
第二天一早，叶振国就等在吴永发办公室门口。
这个老部下眼袋深重，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
"吴总，我想跟您聊聊福利的事。"
吴永发示意他坐下，自顾自泡着茶。
"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大多数人都是感恩的。"
叶振国接过茶杯，语气诚恳。
"去年行业峰会，其他公司老板都在诉苦说福利发不起。"
"就咱们公司年年坚持发，员工们都记在心里。"
吴永发望着窗外："老叶，你还记得公司最难的那年吗？"
"怎么不记得，2008年金融危机，差点就撑不下去了。"
"那时候发不出工资，你们几个骨干自己垫钱给新人发薪。"
叶振国笑了："后来您不是连本带利还给我们了嘛。"
茶水氤氲的热气中，两人都陷入回忆。
"我是不是太固执了？"吴永发突然问。
"不是固执，是重情义。"叶振国认真地说。
这时沈晓萌敲门进来，看到叶振国在，显得有些犹豫。
"没事，说吧。"吴永发示意她继续。
"唐羽彤好像察觉我们在查她，今天请假了。"
"我知道了，你去工作吧。"
沈晓萌离开后，叶振国叹了口气："年轻人不懂事，您别计较。"
"我不是计较，"吴永发站起身，"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他在办公室里踱步，最后停在书架前。
架子上摆着公司这些年来获得的奖杯和合影。
"老叶，如果你是老板，会怎么做？"
叶振国沉思片刻："我会开诚布公地跟大家说明成本问题。"
"然后呢？"
"然后......看大家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
吴永发摇摇头："这样不够。"
午休时，他独自在办公室吃便当。
员工聊天群有人发了宠物照片，气氛看似融洽。
但关于中秋福利的话题，所有人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敏感。
下午他去车间巡视，遇到几个老员工。
大家都热情地打招呼，却没人提起中秋节的事。
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比直接抱怨更让人难受。
下班前，沈晓萌送来一份文件需要签字。
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吴总，需要我跟唐羽彤谈谈吗？"
"不用了，"吴永发签完字，"这件事到此为止。"
但在他心里，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07
周五下午三点，公司大群里突然弹出一条通知。
发信人是吴永发，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经公司研究决定，即日起取消中秋、春节等所有节日福利。"
"具体原因不便详述，望各位理解。"
通知措辞官方而冰冷，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群里静默了几分钟，随后各种疑问纷至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