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舟,今年三十五岁,在上海一家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做技术总监。车子是去年刚换的宝马,房子在内环也还完了贷款。在外人眼里,我算是那种从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是标准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没有十五年前的那束光,我可能早就被生活的泥潭吞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那束光,叫苏晓。
那天,我正陪着一个重要的客户在一家高级日料店吃饭,包厢的木门被轻轻拉开,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身影端着餐盘走了进来,低着头,声音细弱地说:“打扰了,您点的刺身拼盘。”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那张脸,虽然被岁月和疲惫刻上了痕迹,眼角的细纹和略显暗沉的皮肤掩盖了曾经的清丽,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苏晓。
我的高中同桌,那个在我最黑暗、最窘迫的三年里,默默用她自己的生活费接济了我整整三年的女孩。
客户还在高谈阔论,聊着最新的技术趋势和市场前景,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苏晓低头摆放餐盘时,手腕上那块洗得发白的旧疤痕。那是高二冬天,她为了帮我挡一个失控的篮球,手腕撞在水泥台阶上留下的。
十五年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高考后,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填报志愿,手机号码也成了空号。我发疯似的找过她,去过她家,却只看到一把生锈的铁锁。邻居说,她爸欠了一大笔赌债,一家人连夜跑路了。
我端起酒杯,一口将杯中的清酒饮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也灼烧着我的记忆。客户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林总,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摆摆手说:“没事,突然想起点往事,有点感慨。”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等客户一走,我几乎是冲出了日料店,在门口拦住了正准备下班的苏晓。
“苏晓?”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都在发抖。
她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是难以置信的慌乱。她下意识地想躲,眼神闪烁,双手不安地搓着自己的衣角。
“你……你是……林舟?”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充满了不确定。
“是我。”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我找了你很多年。”
我们找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坐下。深夜的城市依旧喧嚣,但我们之间却安静得可怕。我看着她,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旧T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的脖颈上能看到一些因为过敏泛起的红点。她的手很粗糙,指甲缝里甚至还有没洗干净的污渍。这哪里还是我记忆里那个穿着干净白裙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孩。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打破了沉默,问出了一句最俗套也最无力的话。
她搅动着面前那杯没加糖的咖啡,低着头,过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不太好。”她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苦涩,“高考后,我爸的债主找上门,我们家只能连夜搬走。我没能上大学,跟着我爸妈到处打工还债。前几年,我爸病了,肝癌晚期,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人还是走了。我妈身体也不好,常年要吃药。我……我就只能这样,什么能挣钱就做什么。”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我听着,心却像被刀子一寸寸地割着。我无法想象,这十五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个本该在大学校园里享受青春,本该拥有光明未来的女孩,却被生活硬生生拖进了泥沼。
而这一切,我竟然毫不知情。我享受着她当年的善良带给我的转机,一路读完大学,读完研究生,进入大公司,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过上了光鲜亮丽的生活。而她,却在阴暗的角落里苦苦挣扎。
“你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质问,“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
苏晓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睛里终于有了水光。“联系你?林舟,然后呢?让你看我有多狼狈吗?”她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帮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图你什么回报。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负担?”我几乎是吼了出来,“苏晓,你知不知道,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生命里的光!没有你,我连高中都读不完!我爸妈在我高一那年出车祸走了,留下一堆债务。是叔叔婶婶把我接过去,可他们自己家也困难。我每天只吃一个馒头,饿得晚上睡不着觉。是你,每天早上偷偷在我桌洞里塞一个鸡蛋和一盒牛奶,是你把你的生活费分一半给我,骗我说是你家亲戚给多了吃不完。整整三年,苏晓,是整整三年!”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咖啡馆里零星的几个客人都朝我们看来。苏晓也哭了,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泣不成声。
“都过去了……”她哽咽着说。
“过不去!”我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冰凉粗糙,硌得我心疼,“苏晓,跟我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我的追问下,她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她母亲有严重的糖尿病和肾病,每周都要做透析,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她自己则打了好几份工,白天在餐厅做服务员,晚上去夜市摆摊,凌晨还要去给批发市场卸货,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即便这样,挣来的钱也只够勉强维持她母亲的治疗。她们现在租住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潮湿阴暗。
我听着,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我无法接受,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温暖我的女孩,竟然被生活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那天晚上,我把她送回了那个所谓的“家”。那是一条阴暗狭窄的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垃圾的馊味。所谓的地下室,更像一个地窖,又小又暗,唯一的电器就是一个老旧的电风扇,嘎吱嘎吱地响着。她的母亲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呼吸微弱。
看到我,苏晓的母亲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挣扎着想坐起来。“你……你是林舟吧?晓晓……经常提起你……”
我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从那个地窖里出来,我站在深夜的街头,城市的霓虹灯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拿出手机,看着银行卡里那一长串数字,第一次觉得这些钱是如此冰冷和虚无。如果这些钱不能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过得好一点,那它们又有什么意义?
一个决定,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去了中介公司。我把我名下那套位于市中心,价值近千万的房子挂了出去,要求是全款,价格可以比市场价低一百万。中介的眼睛都直了,以为我疯了,或者公司出了什么问题急需用钱。
我没解释,只是催促他们尽快办。
然后,我去了医院,咨询了苏晓母亲的主治医生。医生说,最好的治疗方案是换肾,但肾源难等,而且手术和后期的抗排异费用加起来,至少要一百多万。
我当场就交了五十万的押金,告诉医生,钱不是问题,请他们务必用最好的药,联系最好的肾源。
做完这一切,我才给苏晓打了电话,约她出来。
我们还是在昨天那家咖啡馆。我把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有二十万,你先拿着给你妈妈治病,也别去打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了,好好照顾阿姨。”
苏晓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把手缩了回去,拼命摇头。“不行,林舟,我不能要你的钱。我们已经不欠什么了。”
“不欠?”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苏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不是施舍,也不是报恩。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听着,我已经把你妈妈转到了最好的私立医院,预付了医药费。我还把我的房子卖了,给你妈妈准备手术的钱。你没有权利拒绝。”
苏晓彻底惊呆了,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你疯了?林舟你疯了!那是你的房子!你在上海打拼了这么多年才有的家!你怎么能……”
“家?”我打断她,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她,“苏晓,没有你的家,才不叫家。十五年前,你给了我一个未来。现在,轮到我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了。这很公平。”
我拉过她的手,把银行卡硬塞进她的手心。“密码是你的生日。从今天起,照顾好阿姨,照顾好你自己,就是你唯一的工作。其他的,交给我。”
苏晓握着那张卡,趴在桌子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知道,我这个决定或许有些冲动,甚至有些“圣母”。我的朋友知道了,可能会骂我傻。我的同事知道了,可能会觉得我不可理喻。卖掉上海内环的房子,去帮助一个十五年没见的女同学,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笔亏到姥姥家的“买卖”。
但对我来说,这不是买卖,这是救赎。是救赎那个在黑暗中挣扎的苏晓,也是救赎那个被内疚和亏欠感折磨了十五年的我自己。
房子很快就卖掉了,拿到钱的那天,我没有丝毫的不舍。我用这笔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明亮的两居室,把苏晓和她母亲接了过去。当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阿姨苍白的脸上时,我看到她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意。
苏。。。晓也变了。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她开始学着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研究健康菜谱。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笑容也多了起来。有时候,她会坐在阳台上安安静静地看书,阳光洒在她身上,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
医院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找到了合适的肾源,手术可以马上安排。
手术那天,我守在手术室外,比苏晓还要紧张。当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的那一刻,我看到苏晓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然后放声大哭。我走过去,蹲下身,轻轻地抱住了她。
“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的。”我在她耳边说。
她在我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恐惧和辛酸都哭了出。
出院后,阿姨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我们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我会陪阿姨聊天,苏晓则会做好一桌子菜等我下班。那种温馨和平静,是我过去十几年拼命工作都未曾感受过的。我发现,所谓的成功,不是你拥有多少财富,站在多高的位置,而是当你在乎的人需要你时,你有能力伸出手,并且,你愿意。
有一天晚上,苏。。。晓在厨房洗碗,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苏晓,”我轻声说,“嫁给我吧。”
她的身体一僵,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
“林舟,你不用这样的……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你。”
我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让她看着我的眼睛。“你听清楚,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报恩。十五年前,在那个昏暗的教室里,当我看到你偷偷往我桌洞里塞鸡蛋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后来我找了你十五年,现在老天爷把你还给我了,我不会再放手。苏晓,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是带着笑的。她踮起脚,在我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好。”
如今,我们已经结婚两年了。我用剩下的钱,加上这两年的积蓄,在郊区买了一套小一点的房子,虽然没有市中心的繁华,但有了一个真正的家。阿姨的身体很健康,每天会去公园散步。苏晓报了一个她一直想学的会计班,准备考取证书,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
而我,每天下班回家,看到窗子里透出的温暖灯光,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味,就觉得无比心安。我常常会想,人生真是一场奇妙的轮回。当年她用微薄之力,为我点亮了一盏灯,让我走出了黑暗。如今,我有幸成为她的那束光,陪她走过泥泞。
我们都没有成为世俗意义上最顶尖的那类人,但我们拥有了比财富更珍贵的东西——彼此。那个十五年前的决定,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它让我明白,真正的富有,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而是你心里装着一个值得你倾其所有去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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