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茅台的酱香味混着油腻的菜香,熏得人脑门发胀。坐在我对面的林婉清,端起酒杯,隔着一桌子喧嚣,眼神却像钩子一样,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她今天穿了件宝蓝色的丝质衬衫,领口开得恰到好处,露出的一小片皮肤,在水晶灯下白得晃眼。酒过三巡,她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泛起红晕,轻声说道:“方经理,我们这个项目,有些细节在桌上不好聊。晚上……来我房间详谈?”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心里,瞬间激起千层浪。身边的几个副总还在高谈阔论,没人注意到这句暧昧的邀请。我握着酒杯的手一紧,杯壁上的水珠冰得我一哆嗦。我看着她,这个曾经坐在我后桌,扎着马尾辫、文静得像一朵白兰花的女孩,二十多年后,成了我的大客户,正用最职业的微笑,说着最让人心猿意马的话。
人到中年,能波澜不惊地坐在这种酒局上,靠的就是一个“稳”字。可林婉清这一句话,把我所有的镇定都给击碎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不是拒绝,也不是盘算这单生意能有多少提成,而是我老婆徐静那张素面朝天的脸。这一切,还得从半个月前,我接到那个改变一切的电话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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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正被一堆财务报表搞得焦头烂额,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没好气地接起来:“喂,哪位?”电话那头是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迟疑的女声:“请问,是方建辉吗?我是林婉清,你的高中同学,还记得吗?”林婉清?这个名字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当然记得,那个总是在下课后默默给我讲数学题的女孩,那个辫梢总会不小心扫到我胳膊的女孩,那个我曾在日记本里写下过无数次名字的女孩。
“婉清?当然记得!你怎么会有我电话?”我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她笑了,说是在一个同学群里找到的,听说我现在是本地一家挺有名的审计公司的项目经理,正好她公司最近有个大项目,需要我们这样的专业机构介入。“老同学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她话说得轻松,我心里却五味杂陈。一晃二十多年,人家已经是“林总”了,而我,还是个每月背着八千块房贷、为了点业绩点头哈腰的“方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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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面,就是在我们公司的会议室。她比记忆里更加漂亮,岁月仿佛格外优待她,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疲惫和疏离。她开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拎着爱马仕的包,举手投足都是成功女性的范儿。反观我,一身穿了五年的西装,袖口都有些磨毛了。那点上学时的朦胧好感,瞬间被巨大的现实差距冲刷得一干二净。人心就是这么现实,我心里那点小九九,顿时变成了对大客户的敬畏。她带来的项目确实是个大单,标的额上亿,对我们公司来说是块大肥肉,对我个人而言,更是今年能不能拿到年终奖的关键。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团队忙得脚不着地,做尽职调查,核对数据。林婉清表现得非常专业,偶尔会聊起几句上学时的趣事,但都点到为止,仿佛只是为了拉近合作关系的客套。直到今天这顿饭局,项目初步方案敲定,算是庆功宴。酒桌上,林婉清的副手,一个叫赵鹏的男人,油头粉面,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审视。他不停地给林婉清挡酒,嘴上说着“林总海量”,动作却滴水不漏,让我感觉他们之间不止是上下级那么简单。而林婉清,虽然全程带着笑,但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她那句“晚上详谈”说完,不等我回答,就端起酒杯,对其他人说:“今天感谢方经理团队的辛苦付出,我敬大家一杯!”一场心照不宣的暗示,就这么被她用一个职业化的举动轻轻盖了过去。我端着酒杯,脑子乱成一锅粥。去,还是不去?去,万一是我想多了,只是谈工作,那我这心思不是太龌龊了?万一不是谈工作……那更不行,我老婆徐静跟我一路苦过来的,我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可要是不去,这单几百万的生意就这么黄了,我怎么跟老板交代?年底的奖金、孩子的补习班费用、父母的医药费……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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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散场,赵鹏扶着微醺的林婉清,临走前,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炫耀。林婉清被他扶着,回头给了我一个稍纵即逝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挑逗,反而……像是在求救。我的心猛地一沉。她给我发了条信息,只有一个酒店房间号,后面跟着一句:等你,事关重大。我站在酒店门口,晚风吹得我一个激灵。抽完第三根烟,我把烟头狠狠地踩灭,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大步走了进去。做人,总得讲点良心,尤其是对一个曾经给你黑暗青春里一束光的同学。
我敲开房门时,心跳得像打鼓。开门的却是林婉清,她已经换下了一身职业装,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脸上没有半点妆容,眼底的疲惫一览无余,手里竟然还端着一杯热茶。“你来了,坐吧。”她指了指沙发,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房间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旖旎气氛,反而透着一股紧张。我坐下,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林总,你说的细节……”我还是决定先公事公办。
她打断我:“建辉,别叫我林总了,叫我婉清吧。”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说出的话让我当场愣住。“这个项目是个陷阱,你和你的公司,必须马上退出。”“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上亿的单子,你说是个陷阱?”“对。”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这个项目从头到尾,就是赵鹏,也就是我名义上的丈夫,设的一个局。他想利用你们审计公司出具一份‘干净’的报告,然后拿着这份报告去骗取银行的巨额贷款,等钱一到手,他就会卷款跑路,留下一个烂摊子,而你们公司,作为审计方,也会被拖下水,甚至承担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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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血压都上来了。“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可是你的公司!”“不,公司早就被他掏空了。”林婉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们结婚五年,他一步步把我的股权、资产全都转移到了他自己控制的空壳公司名下。我名下现在只剩一堆还不完的债务。他就是个魔鬼!”她告诉我,赵鹏不仅在外面养着人,还染上了赌博,欠下巨额赌债。这个项目,是他最后的疯狂。之所以找我,是因为赵鹏调查过我,知道我急需业绩,而且我们是老同学,他觉得可以利用这层关系让我放松警惕。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我急了。“我拿什么报警?”她苦笑,“所有的账目都被他做得天衣无缝,我手里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我今天在酒桌上暗示你,就是实在没办法了。我知道你上学时就正直,是我唯一能想到可以信任的人。赵鹏疑心很重,他就在隔壁房间,我不敢在电话里说,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叫过来。”说着,她从沙发垫下拿出一个小巧的录音笔,递给我。“这是我唯一能拿到的东西,有一次他喝多了,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吹嘘怎么做假账、怎么转移资产,我录下来了。但是光有这个没用,扳不倒他。”
我接过那个小小的录音笔,感觉重如千斤。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她那个求救的眼神。原来“晚上详谈”,谈的是她的身家性命,是我的职业生涯。哪里有什么暧昧,分明是绝境中的殊死一搏。我心里那点龌龊的念头,顿时羞得我无地自容。“婉清,你别怕。”我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她把自己的午饭分给我一半时,那双清澈的眼睛。我说:“这事儿,我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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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经后半夜了,徐静还没睡,给我留着一盏灯。“怎么这么晚?喝酒了?”她给我递过来一杯温水。我看着她,心里一阵愧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除了林婉清暗示我的那句暧昧话,都跟她说了。徐静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建辉,这事必须帮。这不是为了什么老同学情分,是为了咱家的安稳。要是真被他们拖下水,咱们这个家就完了。再说了,做人不能没良心,人家一个女的都这样了,咱不能见死不救。”老婆的话,像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握住她的手,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但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运转。我是做审计的,对数字和漏洞有着天生的敏感。那支录音笔是突破口,但不是致命一击。我需要的是一份能和录音对得上的、实实在在的假账证据。我借口项目细节需要核对,向林婉清公司要来了更底层的财务数据。赵鹏那边显然没把我当回事,以为我已经被“老同学”和“大项目”冲昏了头,爽快地给了。我带着团队,关起门来,不分昼夜地核对。我们把录音里赵鹏提到的每一个时间点、每一笔模糊的款项,都和那堆山一样的数据进行交叉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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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就像在大海里捞针。整整一个星期,我几乎就睡在办公室。徐静每天晚上都会给我送饭过来,什么也不多问,就说一句“别累着”。终于,在一个凌晨三点,我团队里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发出一声惊呼。我们发现了一家供应商的异常,一家注册在偏远地区的小公司,在过去一年里,和林婉清公司有高达五千万的业务往来,但所有的合同、发票都存在着细微的瑕疵。更关键的是,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姓氏很特别,叫“赵”,跟赵鹏的父亲同名!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深挖下去,一个庞大的、利用虚假贸易进行资金转移的黑洞,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证据确凿,我没有声张,而是先联系了林婉清。我让她以股权纠纷为由,先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冻结公司账户,防止赵鹏狗急跳墙。然后,我整理了所有的审计证据,连同那支关键的录音笔,匿名寄给了经侦部门。做完这一切,我给林婉清发了条信息:可以收网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经侦迅速介入,赵鹏还在做着卷款跑路的美梦,就在机场被控制了。他建立的那个看似天衣无缝的假账帝国,在我这个专业审计师面前,如同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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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尘埃落定那天,林婉清约我出来喝茶。还是那家酒店,但这次是在楼下的茶室,阳光明媚。她没化妆,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公司虽然垮了,但大部分被转移的资产被追了回来,清偿债务后,她还能重新开始。“建辉,谢谢你。”她给我倒上茶,眼圈是红的,“要不是你,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笑了笑,端起茶杯:“说什么报答。上学那会儿,我家里穷,午饭都吃不饱,是你天天把自己的鸡蛋分给我。这人情,我记了二十多年。现在,算还上了。”
她愣住了,没想到我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我们相视一笑,二十多年的时光隔阂,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消融。没有暧昧,没有利益,只剩下同学之间最纯粹的情谊。后来,林婉清用剩下的一点钱,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她说,跟数字和人心打了半辈子交道,太累了,下半辈子想跟花花草草在一起。我偶尔会路过她的花店,买一束百合带回家给徐静,她总是笑吟吟地给我打个折,说:“方经理,照顾老同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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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因为在这件事里表现出的专业和职业操守,被老板破格提拔为合伙人。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甚至更好了一些。只是每当我想起那个灯红酒绿的夜晚,想起林婉清那句“晚上详谈”时,心里总会生出无限感慨。人这一辈子,会遇到无数个岔路口,充满了各种诱惑和陷阱。一步走错,可能就是万丈深渊。幸好,我守住了底线,守住了我的家,也守住了一个善良的人,应该有的正直和本分。这世上,最贵的不是什么项目合同,也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午夜梦回时,能够问心无愧。你们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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