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参谋忆彭总，1，老太太问你是不是志愿军的司令官

一九五九年 四月，国务院副 总理兼国防部长 彭德怀元帅率中 国军事友好代表 团访问八国。

在 国外访问时和警 卫参谋景希珍同 志在一起。

抗美援朝期间，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驻桧仓的 时候，彭总经常到金日成同志那里去。当时，金日成 同志住在平壤市郊的一个深山沟里。

去金日成同志那里，必须经过一条封锁线。那是 一座大桥，桥周围有一片开阔的平地。为了阻止我们 的车辆过桥，敌机经常轰炸那个地方。由于我军在大 桥周围埋伏着高射炮群，敌人虽多次妄图毁掉这座桥 梁，但一直未能得逞。

彭总都是在夜间到金日成同志那里去。夜过封锁 线时，警卫班的汽车走在前头， 一发现敌情，他们就 向上空“砰砰”打两枪。听到枪声，司机刘祥马上就 关上车灯。

每次经过大桥，几乎都会遇到敌机轰炸。我们往 往离封锁线老远，就能看见耀眼的照明弹排成一条 线，听见我们的高射炮隆隆的响个不停。

接近封锁线时，彭总便对司机说： “ 要 机 动 一点，灵活一点，借着照明弹冲过去。”

彭总说完，在高射炮的掩护下，汽车飞也似地冲过了桥头。

有一回，我们刚接近封锁线，就被敌机发现了。 敌机在高空盘旋着吼叫着，向我们扫射。 一看情况不 妙，彭总就对司机刘祥说： “赶快停车。”

车一停， 等我们下了车，刘祥开起车就跑，把敌机引走了。

有一次，遇到了紧急情况，刘祥猛一刹车，彭总 的头正撞在前边的玻璃上，把我搞得好紧张。

回到桧 仓，我对刘祥说： “车上的玻璃把彭总的头碰了，得 想个办法才行呀。”

我琢磨了一会，又说： “我想出 了一个办法，在彭总的车座上搞一条安全带，再过封 锁线时，就用安全带给他系上，这样，急刹车时就碰 不着他的头了。”

刘祥觉得这个主意挺好，高兴地 说 ： “行，就这么办。”

没过几天，彭总又去见金日成同志。临行前，我 就把一根安全带，偷偷地放在了车上。等彭总上了汽 车，我就拿着这根安全带对他说： “你上次碰了头， 就是因为你坐得不牢。为了再不碰头，请你系好这根 安全带。”

彭总瞪大了眼睛，摇着头说： “你们要把 我捆起来呀?我不干!”

我说： “就系一会，过了封 锁线再解开嘛。”

经我和刘祥一再劝说，他这才勉强 同意。扎上安全带以后，他风趣地笑着说：“你看，我又不是犯人，把我捆起来做什么。”

就这样，尽管敌人严加封锁，但没有能够阻止住 彭总和金日成同志的往来。他们克服重重险阻， 一道 分析敌情，研究作战方案，指挥中朝两国人民的英雄 儿女痛击美帝侵略者，胜利地进行着一场伟大的战 争。

亲 如 一 家

有回跟彭总从朝鲜回国，过了清川江，天已经亮 了。为了躲避敌机轰炸，我们叫司机把汽车开到了一 个深山沟里。

汽车在大树底下隐蔽好以后，我们便顺着山沟一 直往里走。走了不大工夫，就看见山坡上有两间破旧 的房子，其中一间已经被敌机炸坏了。房子四周是比 较高的大山，山上山下有不少树木。山脚下有一条小 河，清亮的河水在房前哗哗地向东流去。

房主人是一位老太太，两鬓夹杂着几丝白发，圆圆 的脸庞，前额刻着几条皱纹。从她的形象和衣着看来， 是一位标准的朝鲜农村妇女。我们到了老太太家里， 翻译跟她说： “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想在你家休 息一下。”老太太听了很高兴，热情地招待了我们。

彭总通过翻译询问了老太太家里的情况。她说， 家里原来有五口人，现在只剩下两口了。儿子参加了 朝鲜人民军，儿媳妇在地方工作，老头被敌人的飞机炸死了，家里只有她和一个小孙女。

彭总对老太太说： “中朝两国人民是一家人。朝 鲜的老太太，就是中国的老太太。中国人民志愿军， 也就是朝鲜人民的儿女。朝鲜人民的灾难，也就是中 国人民的灾难。”

彭总还向她介绍了战场上的情况， 赞扬朝鲜人民军作战勇敢，还说朝鲜人民为了这场战 争，作了很大的牺牲。彭总讲话的时候，老太太不断地点头，可以看出她对彭总是非常敬重的。

按照彭总的嘱咐，我从汽车上拿来了罐头和饼 干。彭总把罐头和饼干送给了老太太一些，并对她 讲：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等天黑了再 走。”

吃东西时，彭总叫老人的小孙女跟我们一块 吃。开始，小姑娘还有些不好意思，没待多久，她就 跟彭总熟了，拉着彭总的手，好像在亲人身旁一样地 高 兴 。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给我们端上了一大碗泡菜。 开始，我们都不敢吃，怕违犯群众纪律。

彭总说：“大家吃吧。咱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吃了一定 付钱。”

他先吃了一口，高兴地说： “这泡菜很好吃， 跟我们湖南的泡菜味道一样。”

彭总又嘱咐我们，要 爱护朝鲜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要尊重朝鲜人民的风俗习惯。

吃完饭，我们正准备用汽炉子烧水，老太太把开 水送来了。彭总请她坐下，还把她的孙女搂在怀里， 亲热地跟她们说着话。

天快黑了，彭总对我们讲： “走，咱们看看老太 太去。”

见了老太太，翻译对她说： “我们要走了， 首长同你告别来啦。”

老太太拉着彭总的手，非叫我们在她家吃晚饭 不可。

她说： “不管怎么说，不吃晚饭就不准你们 走。”

在这种情况下，彭总笑着说： “盛情难却，咱 们就在这里吃晚饭吧。”

吃饭时，彭总问老太太： “你儿子来信没有?”

老太太忙说： “来信了，还在战场上立了功。”

说 完，她就把儿子的立功喜报拿来叫彭总看。

彭总边看 边说： “在金日成将军领导下， 一定能够打败美帝国 主义。我们的战争是正义的，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 都支持我们，我们一定会胜利。”

老太太叫彭总吃大米饭，彭总吃了一口说： “这 米饭很好吃，很香。现在有不少朝鲜老百姓吃不上大 米呀。”

老太太说： “我们吃的米，是中国人民支援 朝鲜的。”

吃了饭，彭总叫我们把汽车上的大米拿一些来送 给老太太，她说什么也不收，叫我们留着路上吃。

彭总说： “我们车上还有。这点大米，是中国人民志愿 军送给你的。你们的粮食困难，就不要客气了。咱们 是一家人，可不能叫自家人挨饿呀。”

我们就要出发了。上车前，老太太紧紧握着彭总 的手，连连说， “志愿军好!志愿军好!”

又向彭总 深深鞠了一躬。还让小孙女谢谢志愿军。彭总把小姑 娘抱起来，亲着她的脸蛋。

小姑娘说： “欢迎志愿军再来。”

彭总说： “好，我们下次还来看你们。”

汽车开远了，老太太和小孙女仍然站在路旁。

彭 总望着她们，深情地对我们讲：“你们看，朝鲜人民对 我们多好呀。中朝两国人民的友谊是用鲜血凝成的， 是牢不可破的。为了使千千万万朝鲜人民过上和平安 定的生活，为了保家卫国，我们志愿军一定要和朝鲜 人民军同心协力，奋勇杀敌。在毛主席和金日成同志 的正确领导下，我们一定能够打败美国侵略者。”

“ 退 了 就 好 ”

彭总正在一间潮湿阴暗的屋里办公。

我刚推门进去，彭总就问我： “小景，你在我身 边工作这么久了，你发现我浪费过什么东西没有?”

这突然一问，使我真有些莫名其妙。我说： “哎呀， 现在是什么时候，天天都在打仗，怎么又问起这个来 了呢。”

彭总见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站起来又对我 讲： “你这个人，光知道打美国侵略者，但思想上的 仗你就不懂。好啦，你去告诉王管理员和炊事员，叫 他们也准备一下，抽时间召开个座谈会，给我提提意 见，看我哪些地方有浪费。”

晚饭后，我跟着彭总在山坡上散步时，正好碰上 了王管理员。

彭总问他： “小景给你讲了没有?”

见 王管理员愣着没吭声，彭总又说： “叫你给我提意见 的事。”

王管理员点点头说： “讲过，讲过。”

没过多久，彭总把我和王管理员、炊事员叫到他的屋里说： “请你们给我提提意见，看我有哪些浪费 的地方。”

尽管他反复征求意见，可我们谁也没有提 出什么意见来，都说他没有浪费过什么。

见我们不说什么,他就讲了朝鲜的情况，说朝鲜 人民的生活很苦，很多人缺吃少穿。他们虽然生活 苦，但在朝鲜劳动党和金日成同志的领导下，仍然英 勇地抗击侵略者。他嘱咐我们要节省，要支援朝鲜人 民。

他还说： “我们的国家很穷，志愿军所有的吃 穿，都是从国内一车一车运来的，很不容易。我们每 一个人节约一分钱、一粒米，这个数目字集中起来就很大。要是每一个人浪费一分钱、一粒米，这个数目 字也很大。”

接着，他又问管理员： “我吃的饼干、 喝的茶叶是怎么来的?”

管理员回答说： “有些是国 内慰问送来的，有些是我们领来的。”

最后，彭总严 肃地讲： “我自己用的东西，以后要严格按照供应标 准办事，不准再到公家那里随便去领。”

离开彭总的办公室，我和管理员都发了愁。我们 知道彭总的工作相当忙，工作起来有时整夜不睡觉。 他夜间工作，不给他搞点饼干怎么行呢。

他一向爱喝 茶，他曾经说过： “我这个人没有多少嗜好，就喜欢 喝茶。”每回喝完了茶，他连茶叶棍都嚼着吃了。茶总得叫他喝。这么做不能说是浪费。

我跟管理员商量的结果是：该领的饼干和茶叶，还得给他领。

一天深夜里，见彭总办公室里灯还亮着，我便轻 步走了进去，把一小包茶叶放在他的桌上。

我小声 说：“首长，你在加班，这包茶叶是你夜里工作时用 的。”

我刚说完，他马上离开凳子对我讲： “小景， 我刚对你们讲过，要注意节省，不准你们给我领东 西，我说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听?去，把茶叶退回去!”

“这不是领的，你叫我往哪里退?”

“不是领的，是怎么来的?”

“是我们自己花钱买来的。”

“花钱买的?你把发票给我。”

“没有发票。”

“你把管理员找来。”

没办法，我只好出去叫管理员。

见了管理员，我就对他讲： “首长生气了，他要 找你。”

王管理员说： “你就说那茶叶是买来的嘛。”

我说： “说过了，他跟我要发票，没有发票呀。”

我跟管理员到了彭总屋里。

管理员笑眯眯地问彭总： “首长，有什么事 呀 ? ”

彭总说： “管理员同志，我的话你听不听?”

管理员点着头说： “听，听。”

彭总说： “为什么又给我领东西?”

见管理员低着头不说话，彭总讲： “你们这么做 不对嘛。不准你们到后勤去领东西，为什么又领茶叶? 我一边讲要节约，你们一边给我领东西，这怎么可以 呢!”

正在这个时候，屋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趁彭 总接电话的机会，管理员拿起茶叶来就走了， 一见管 理员走了，我也跟了出去。

我们把茶叶退了以后，又回来见彭总。

管理员对 彭总说： “首长，茶叶已经退了。”

彭总一听把茶叶 退了，他转过身来说： “好，退了就好，退了就 好。”

在桧仓时，专门给志愿军司令部的首长开了一个 小灶。当时吃小灶的，除彭总以外，还有陈赓、韩先 楚、邓华、甘泗淇和王政柱等领导同志。虽然名为小 灶，伙食比大灶也好不了多少，因为整个物资供应都 是比较紧张的。

开始，首长们有时剩下一点饭菜，因为天热怕坏 了，炊事员干脆把它倒了。

彭总知道以后，找到管理 员和炊事员说： “剩下的饭菜，不能随便倒掉，只要 不坏，热一热我们下次再吃。”

这样，有时吃饭，就 给首长们端上一些剩菜剩饭来。每当看见有剩饭剩 菜，彭总都是抢着吃。别的首长不让他吃，他就问人 家： “怎么,你们吃得，我就吃不得?”

彭总很关心小灶的节约问题，他经常嘱咐管理 员，小灶的伙食不能超过规定的标准，不准有任何浪 费的地方。

有一次，炊事员正在做饭，彭总带着我和管理员一块到了小灶。进屋一看，地下扔着一些烂白菜叶 子，彭总对炊事员说： “哎呀，扔得太多了，能吃的 就不要扔掉。中国人民志愿军几十万人要吃菜，每个 伙食单位如果浪费一点，加起来就是一个很大的数 字。”

彭总说完就蹲在地下拣起菜叶来。炊事员不让他拣，说： “首长，我们自己拣。”

彭总说： “一块拣嘛，这样可以不耽误你们做饭。”

彭总边拣边说：“你看，这菜叶虽然坏了一半，可另一半还是可以吃 嘛。老百姓种菜不容易，把菜送到这里来更不容易 呀。我们刚入朝时，只能吃炒面和饼干， 一点青菜也 吃不到，生活是很艰苦的。现在的条件好了一些，条 件好了也要注意节省。”

彭总讲了以后，小灶的工作人员专门开会进行了 讨论，并且制定出了节约的具体措施，其中有一条就 是不能随便扔菜叶。

经过一段努力，小灶的工作有了很大的起色，受 到了彭总的表扬。彭总说： “你们的工作搞得不错， 有很大的进步。勤俭节约，这是我军的一种优良传 统，我们志愿军一定要继承和发扬这种传统。”

“阿妈妮再见”

又一次回国途中，过了清川江不久，彭总便对我 说： “小景，咱们看看上次见到的那位老太太去。”

汽车在路上跑了一会，就转弯向山沟里开去。当 时天已经黑了，汽车的前照灯很亮，我们老远就看见 了老太太家的房子。

在离老太太家不远的地方，新添了一个又大又深 的坑，不用问，这是敌机投弹时炸的。汽车到了大坑 附近就停下来了。我们下了车，直向老太太家走去。

走着走着，见老太太和她的孙女迎了上来。小姑娘的 眼睛好，一下子就认出我们来了。等她跑过来，彭总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小姑娘搂着彭总的脖子，两个人象是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高兴。

老太太到了我们跟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稍呆 了一会，她说： “志愿军长官，上次你们走后我们可 想你啦!”彭总笑着说： “我们也想你们呀。”

老太太边走边说： “前几天，美帝国主义在这里扔下了炸弹，炸了前边村里的房子， 炸死几个老百姓。”

彭总对她说： “这是美帝国主义和李承晚 对朝鲜人民欠下的血债，也是对中国人民欠下的血 债。这笔血债， 一定要叫他们用血来还。”

我们到了屋里，老太太先叫我们喝茶，又给我们 做饭吃。

吃饭的时候，彭总把小姑娘搂在怀里，叫她跟我 们一块吃。彭总说：“这米饭真好吃。”

这时，小姑 娘说： “我们家就剩下这么一点大米了，再也没有了。”

听小姑娘一讲，彭总立即放下了碗，问老太 太： “我们把米吃了，你们吃什么呀?”

老太太说： “志愿官，你们吃吧，我们还有。”

同老太太分手之前，彭总叫我们从车上拿来了糖和饼干，叫小姑娘吃。还送给老太太几十斤大米。老太太收下米后，对彭总说：“你真关心我们老百姓，跟我们老百姓说得来。我这么大岁数了，经过的事不少。

日本鬼子来过，他们见了老百姓不是打就是骂， 把我们的东西都给抢光了。你们中国人民志愿军真 好，跟我们老百姓是一条心。

前几个月打美国鬼子的 时候，志愿军在我们这里住过，他们不住老百姓的房 子，下着雨就坐在山坡上的树底下。他们给老百姓扫 地、担水，有时还帮着我们做地里的农活。他们说，这都是彭司令员叫这么做的。哎呀，你们的彭司令员真好!”

彭总说： “中国人民志愿军是中国人民的子弟 兵，也是朝鲜人民的子弟兵。他们不给人民办事，又 给谁办事呢。如果有做得不够的地方，你们还得多多 提意见，多多帮助。朝鲜人民军在这些方面做得都很 好，我们还要向他们学习。”

本来，老太太已经看出，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志愿 军的首长是个大官，但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官，她虽 然问过我们，我们也没有直接告诉她。刚才彭总一讲 这番话，她更想打听一下这位首长是谁。

于是，她把翻译拉到一边，问了翻译一句话，翻译只是笑了笑。

翻译对彭总说： “老太太问你是不是志愿军的司令 官。她说你很像司令官。”

彭总听了，只是摇着头笑 了 笑 。

我们要走了，老太太和她的孙女一直把我们送到汽车跟前。老太太拉着彭总的手说： “谢谢，谢谢志 愿军长官，谢谢你们的彭司令员。”

小姑娘接着说：“听志愿军叔叔讲，彭司令员可勇敢啦，美国鬼子见 了他就跑。”

彭总笑着说： “打美国鬼子不勇敢怎么 行呀。你不狠狠地打，敌人才不会跑呢。小姑娘，你 说对吗?”

小姑娘说： “对，对。”

汽车开动了，老太太还大声说： “谢谢志愿军长 官!谢谢彭司令员!”

彭总挥动着手，用朝鲜话说：“谢谢阿妈妮!阿妈妮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