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拖着病体,我在绿皮火车上颠簸了三天三夜,只为回到那个我逃离了三十五年的家。
车窗外单调的风景向后飞逝,就像我那段号称潇洒的人生。
三十五年,我与情人江帆的足迹踏遍世界,活成了所有人羡慕的模样。
可当繁华落尽,癌细胞在我体内肆虐时,那场最后的通话,像一根刺,永远扎在了我心里。
“江帆,”我虚弱地对着话筒,“我病了,很重……”
他沉默了几秒,语气里没有关心,只有被打扰的烦躁:
“哦,癌症嘛,我知道了。你还指望我做什么?钱,我已经给够了。别再打电话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不是他口中的“缪斯”,而是一管随时可以丢弃的颜料。
在冰冷而绝望的旅途中,我开始疯狂地美化那段被我抛弃的婚姻。
记忆里的沈国栋不再是那个木讷无趣的工人,我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一个寒冷的冬夜。
“我的脚好冷。”我蜷在被子里抱怨。
他二话不说,掀开被子,把我冰冷的双脚揣进他滚烫的怀里,用他粗糙的手掌用力搓着:
“来,放我这儿,我给你捂捂,捂热了就不生病了。”
那股来自他身体的暖意,此刻仿佛穿透了三十五年的时光,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我坚信,只要我回去,跪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原谅我。
他那样一个老实人,怎么会不心软?
毕竟,我曾是他世界的唯一。
终于,火车到站。
我颤抖着抬起手,叩响那扇记忆中熟悉的门板,准备迎接一场迟到了三十五年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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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林女士,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扶了扶眼镜,语气平淡得像在宣布今天的天气。
林青岩坐在冰冷的铁皮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您直说吧,我撑得住。”
“情况不太乐观,”医生看着手里的报告单,避开了她的眼睛,“是晚期。我们建议立刻住院化疗,但是……效果可能有限。家人的陪伴,在这个时候很重要。”
“家人……”林青岩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走出诊室,外面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痛。
于是,摸出手机,她拨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江帆极不耐烦的声音。
“又怎么了?我不是说了最近很忙,别烦我吗!”
“江帆,我病了,”林青岩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医生说,是癌,晚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更烦躁的咆哮:
“谁没病?我画不出画来,我也有病!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吗?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没钱!就这样!”
“嘟——嘟——嘟——”
忙音像一把锥子,扎进她的耳朵里。
她缓缓蹲下身,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三十五年偷来的“爱情”,最终换来的,就是一句“我没钱”。
她回到那个被江帆称为“工作室”的出租屋,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墙上还挂着他没画完的油画,画布上的女人有着和她年轻时一样的眉眼,眼神空洞,像商店里的塑料模特。
今天,江帆已经走了三个月零七天。
他走的那天,没有一句告别,只带走了他自己,以及她最后的积蓄。
病痛在黑夜里变得格外凶猛。癌细胞像无数只贪婪的蚂蚁,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躺在床上,她睁着眼睛,一遍遍回想那个北方的小城。
她想起冬天里炉子上烤着的红薯香气,想起沈国栋下班后,总会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用纸包好的糖给她。
“给,甜甜嘴。”他总是这么说,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点讨好的笑。
她想起儿子沈卫摇摇晃晃地跑向她,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妈妈……抱……”
这些被她鄙夷为“平庸”和“琐碎”的记忆,此刻却像炭火,温暖着她这具即将熄灭的躯体。
一个念头疯长起来——她要回去。
落叶归根,她这片被风吹了半生的枯叶,也该回到树根底下了。
于是,她开始自我催眠:国栋的沉默是深情,他的木讷是忠诚。他一定还在等她。
三十五年,他一定还在那个老房子里,守着一个空壳,等着她回去填满。
她回去,她去忏悔,去弥补。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她死死抓住。
于是,她变卖了江帆留下的那些画,换来的钱只够一张北上的硬座车票。
火车开动时,窗外的南方城市迅速后退,林青岩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她回家了。
二
三十五年前的林青岩,是纺织厂公认的“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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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欢这个称号,觉得俗气,但又享受着男人们投来的或惊艳或胆怯的目光。
当她嫁给机修车间的沈国栋时,所有人都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可是,介绍人把沈国栋夸上了天:
“技术骨干,人老实,不抽烟不喝酒,最会疼老婆!”
林青岩的父母也觉得,女孩子家,长得再好看,终究要找个踏实可靠的男人过日子。
就这样,林青岩半推半就地嫁了。
新婚之夜,她穿着一件自己偷偷做的丝质睡裙,坐在床边,心里怀着书里描写的、对浪漫夜晚的朦胧期待。
沈国栋在外面洗漱了很久,带着一身肥皂和冷水的气味走进来。
他局促地搓着手,看着她,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话:
“那个……很晚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说完,他就和衣躺在了床的另一侧,很快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林青岩睁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风声和他均匀的呼吸声,感觉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婚后的生活,就是这一夜的无限延长。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
林青岩喜欢在窗台上放一瓶插着野花的玻璃瓶,沈国栋看见了,会说:
“这有啥用?招虫子。还不如种棵葱,还能吃。”
她花了一个月的布票,给自己做了一件在画报上看到的碎花连衣裙,兴奋地穿上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期待着赞美。
可他抬头看了半天,认真地说:
“料子不错,挺结实。就是颜色太花了,不耐脏。”
她不甘心,试图改造他。她把从旧书摊淘来的《安娜·卡列尼娜》放在他枕边:
“国栋,你看看这本书,写得真好。安娜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
沈国栋翻了两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让他头疼。
他把书推到一边,打着哈欠说:
“外国人真闲。有那功夫,不如多想想怎么把车间的旧机器修好,争取评个先进。评上先进,能多发二十块钱奖金呢。别看这些没用的了,我评上先进,就给你买个缝纫机,以后做衣服就方便了。”
他以为这是对她最好的承诺,却不知道,这承诺像一把钝刀,割得她心里生疼。
儿子沈卫的出生,曾短暂地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奇迹。
但很快,这种奇迹就被无尽的琐碎淹没了。
换不完的尿布,洗不完的衣服,还有孩子无休止的哭闹。
有一天,孩子发烧,哭了一整夜。林青岩抱着滚烫的儿子,心力交瘁。
沈国栋在旁边手足无措,只会一遍遍地说:
“多喝水,喝水就好了。”
天快亮时,孩子终于睡了,林青岩也累得散了架。
沈国栋看着她憔悴的脸,心疼地说:
“辛苦你了。等会儿我去食堂给你打两个鸡蛋。”
林青岩看着他,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悲哀。
她想要的不是鸡蛋,她想要的是一个拥抱,一句“别怕,有我呢”,一句能理解她内心恐惧和疲惫的话。
可他给她的,永远只有鸡蛋、红烧肉和缝纫机。
他们的世界,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她像一个美丽的标本,被他小心翼翼地供养在一个叫“家”的玻璃罐里,衣食无忧,却正在慢慢窒息,失去所有的色彩和生命力。
站在窗前,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一排排单调的红砖楼,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片天空一样,永远不会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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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江帆的出现,像一道撕开灰色天幕的闪电。
他是个来小城写生的画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微长,眼睛里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们在公园里相遇。江帆正在画湖边的柳树,林青岩带着沈卫在旁边玩。
“女士,你好。”江帆放下画笔,朝她走来,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磁性,“打扰一下,我能为你画张速写吗?你的气质……很特别,像一首被遗忘的诗。”
林青岩的脸瞬间红了,她局促地摆弄着衣角:“我……我就是一个普通工人。”
“不,没有谁是普通的。”江帆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只是有些人被困在了普通的生活里。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属于这里。”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青岩心里所有的锁。
于是,他们开始偷偷见面。
江帆带她去的地方,都是她从未涉足过的角落。
废弃的旧仓库里,阳光从破损的屋顶上投下一道道光束,江帆就在那光束里,为她朗读一本破旧的诗集。
“你的眼睛是两泓深潭,我愿溺毙其中……”
他念诗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林青岩感觉自己真的要溺毙在那深邃的目光里了。
那天晚上,沈国栋下班回家,脱下鞋,一股汗味和油污味立刻充满了小屋。
他一边捶着腰,一边满足地对她说:
“今天累死我了,修好了一台老大难的机器,车间主任表扬我了!晚上咱加个菜!”
林青岩看着他那张因被表扬而兴奋的脸,和那双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脏手,再想起下午江帆那双沾着颜料的手,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当江帆说他要离开时,林青岩的世界仿佛要塌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河边的小树林里,做了最后的告别。
“江帆,你别走……”她哭着抱住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傻瓜,我不是要抛弃你,”江帆捧起她的脸,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我是想带你一起走。青岩,跟我走吧。离开这个没有颜色的小城。我带你去巴黎,去罗马,去看真正的艺术!”
“可是……我的家……国栋他是个好人……还有卫卫,他还那么小……”林青岩的声音在颤抖,理智和情感在做着最后的搏斗。
“好人?”江帆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残酷,“他用他的‘好’给你建了一个笼子!他用柴米油盐磨掉你所有的光彩!你看看你,你在这里快乐吗?你每天都在枯萎!你听听远处的火车声,”
他指着远方,声音充满蛊惑。
“那是世界在召唤你!你还在等什么?难道你要等到你变成一个满身油烟味、抱怨菜价和唠叨孩子的老太婆,才后悔今天没有跟我走吗?”
他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想想你的儿子,卫卫。你是想让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在一个小城里慢慢死去,还是想让他将来有一个能站在世界舞台上、让他骄傲的母亲?我们可以先走,等我们稳定了,再把他接过去,给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让他骄傲的母亲……”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林青岩最后的防线。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沈国栋和沈卫都睡得很沉。
收拾行李时,她拿出了自己最漂亮的那件红色连衣裙。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父子俩。
她伸手,想摸一下儿子的脸,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怕自己一碰,就再也狠不下心。
于是,她转身,看到窗玻璃上自己苍白而决绝的倒影,对自己说:
林青岩,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黎明前的黑暗中,奔向了那列将带她驶向“新生”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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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三十五年的时光,像火车窗外的风景,一晃而过。
激情褪去后,生活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在巴黎的阁楼里,在威尼斯的贡多拉上,在纽约的画廊开幕式上,林青岩确实成了那个“让儿子骄傲”的母亲的雏形。
她穿着最时髦的衣服,说着流利的法语,以“著名画家江帆的灵感缪斯”的身份,游走于衣香鬓影之间,也会定期给国内的父母寄钱和照片。
照片上的她,永远笑得灿烂,背景是各种异国风光。
她从不提及沈国栋和沈卫,仿佛那段过去,只是她人生剧本里被删掉的一幕。
但梦总有醒的时候。江帆的才情依旧,但他的激情却像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散,落在任何一片他觉得新鲜的土壤上。
起初是争吵。
“你昨晚又没回来!那个金发女孩是谁?”
林青岩堵在公寓门口,质问带着一身酒气晚归的江帆。
江帆不耐烦地推开她,把画板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个模特,一个朋友,重要吗?林青岩,我们当初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自由吗?你现在怎么变得跟那些查户口的家庭主妇一样!真扫兴!”
“我为你付出了我的一切!我连家都不要了!”林青岩的声音歇斯底里,她指着墙上那些以她为模特的画作,“这些算什么?”
“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江帆冷酷地回头看着她,眼神像淬了冰,“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跟我走的,我可没拿枪逼你!你要是觉得不满意,随时可以走!”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林青管绝望地看着他。
现在她早已不是那个纺织厂里众星捧月的年轻女孩,她所有的世界,都建立在江帆身上。
江帆冷笑一声,不再理她。他走进画室,关上了门。
这样的争吵,从一开始的一月一次,到后来的一周几次,最后变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方式。
她开始变得多疑、敏感、神经质。她翻他的口袋,查他的信件,像一个可悲的侦探,试图寻找他还爱着自己的证据。而她越是这样,江帆就离她越远。
直到那张癌症诊断书,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
从南方到北方,两千多公里的路程,林青岩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
火车到站时,已是黄昏。北方小城的空气,干燥而凛冽。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朝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那栋红砖楼还在,三楼的窗户亮着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
她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挪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
门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福字。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颤抖的手,轻轻地,敲了三下。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面容和善,穿着朴素的家居服,手里还拿着锅铲。
她疑惑地看着门外这个形容枯槁的陌生女人:
“您好,您找谁?”
“我……我找……”林青岩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此时,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阿兰,是谁啊?饭好了没?”
可随着话音,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身影从里屋走了出来。
是沈国栋。
他比记忆中老了很多,但那轮廓,林青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门外的林青岩身上时,那笑容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