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咚!咚!咚!”
清晨六点,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心里纳闷,谁会这么一大早来敲门?老伴还在乡下妹妹家,儿子一家又在国外。
我披上衣服,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后,从猫眼里往外看,心头猛地一跳。
门外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帽檐压得很低。
我一辈子安分守己,连派出所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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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叫林卫东,今年五十五,从前进机械厂退休三年了。
退休后的生活,跟厂里那台用了三十年的老车床一样,规律,平淡,偶尔有点杂音,但总体还算顺当。
每天早上去公园打打太极,回来拾掇拾掇屋子,下午去菜市场跟老伙计们杀两盘象棋。日子就像温吞水,不热烈,但舒服。
这份平静,在一个月前,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微信群给打破了。
群名很直接,叫“前进高中78届3班同学群”。
拉我进群的,是当年的学习委员,李雪。一进群,几十条未读消息瞬间刷了出来,一张张顶着花花草草头像的陌生人,报着一个个既熟悉又遥远的名字。
三十多年了,弹指一挥间。
群里很热闹,大家追忆着往昔,分享着现在,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的青葱岁月。
我也挺高兴,翻出压在箱底的老相册,找到那张已经泛黄的毕业照,戴上老花镜,一个一个地对人名。
看到其中一张脸时,我的手指停住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又酸又软。
照片上,一个瘦高的男孩揽着我的肩膀,笑得没心没肺。
他叫陈立,是我当年最好的兄弟。
我们俩,一个是车间大院的野小子,一个是教师家属楼的书呆子,偏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我还记得,高考前最后一个晚上,我俩就坐在学校那棵老槐树下,一人一瓶啤酒,对着天上的星星发誓。
陈立说:“卫东,以后不管混成啥样,有钱没钱,当官没当官,咱们这颗心,不能变。人,得活得干净。”
我用力地点头:“对!不能变!”
可惜,天不遂人愿。毕业后没几年,陈立在一场意外中走了。
这个承诺,成了我心里一个永远的念想。
这些年,我一直守着这份承诺,活得不富裕,但踏实。我总觉得,陈立就在天上看着我呢。
就在我对着照片出神的时候,群里突然“叮”的一声,进来一个新人。
头像是个穿着高尔夫球衫的中年男人,意气风发。
昵称:马到成功。
有人立刻认了出来:“哎呀!是马班长!”
群里瞬间炸了锅,一排排“欢迎班长”的表情包刷了屏。
他就是马金宝。当年在班里,他就是最活跃、最会来事儿的那个。听说后来下了海,生意做得很大,是他们那届同学里,最有出息的一个。
马金宝发了个挥手的表情,然后,甩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各位老同学,三十多年没见了,我提议,咱们搞个盛大的同学聚会,就在下个月!我来组织!”
03
马金宝的提议,一呼百应。
大家都很激动,纷纷表示支持。我也挺期待,能再见见那些老同学,也是一件好事。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这股期待,慢慢变了味。
马金宝先是宣布,聚会的地点,定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维也纳大酒店。
“咱们要包下整个顶楼的旋转宴会厅!让大家看看,咱们78届3班,不是孬种!”他在群里意气风发地说。
有人弱弱地问了一句,那得花不少钱吧?
马金宝发了个不差钱的表情:“钱的事,大家不用担心。我先垫着。”
接下来几天,他就像个总导演,在群里不断地发布着“聚会企划”。
他说,他要请专业的策划团队,把聚会办得像一场晚会。
他说,他还要请省台的主持人来暖场。
甚至,他还说正在联系一个当年从咱们市走出去的二线歌星,来现场献唱。
群里的气氛,被他彻底点燃了。那些原本只是默默窥屏的同学,也都被炸了出来,一句一个“班长牛逼”,一声一个“跟着班长有面子”。
我看着手机屏幕,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同学聚会,不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回忆一下过去吗?怎么搞得跟商业演出一样?
这还是我们记忆里那个纯真的同学情吗?
我心里那点期待,已经凉了大半。我觉得,这已经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聚会了。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不参加的时候,马金宝在群里发出了一个“重磅通知”。
那是一个红头文件样式的图片,上面写着:
“关于‘前进高中78届3班三十五周年庆典’活动基金的通知。”
通知里说,为了保证本次活动的“高端”和“品质”,体现同学们的“凝聚力”和“实力”,经组委会(其实就是他自己)决定,本次活动,采用基金制。
每位参加的同学,需预先缴纳活动基金:
捌万元整(¥80,000)。
通知最后还加了一句:本次基金多退少补,最终解释权归组委会所有。
这个通知一发出来,整个群,死一般地寂静。
过了足足五分钟,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发了个“惊呆”的表情。
然后,群里彻底炸了。
“八万?!我没看错吧?抢钱啊!”
“就是吃顿金子,也用不了八万啊!”
“班长,这是不是开玩笑的?”
马金宝很快就出来回应了。
他发了一大段语音,语气里带着一种“你们不懂”的优越感。
他说:“各位,格局要打开!我们这不是简单的吃饭,这是一次资源整合!是一次人脉链接!我请的那些明星、企业家,哪个是随便能见到的?八万块,买的是圈子!是面子!是未来的机会!这点钱都舍不得,怎么干大事?”
他话音刚落,几个平时最爱捧着他的同学,立刻跳出来附和。
“班长说得对!格局小了!”
“就是!八万块,洒洒水啦!我第一个支持!”
“我已经转账了!班长V587!”
看着群里那些吹捧的话,和我手机银行里那点可怜的退休金,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这哪里是同学聚会?这分明就是一个名利场,一个用钱来划分三六九等的斗兽场。
我想起了陈立。
我想起了我们当年在槐树下的那个约定。
“卫东,咱们这颗心,不能变。”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点开群聊右上角的设置。
没有犹豫,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我默默地按下了“删除并退出”。
04
退了群,世界一下子清静了。
第二天我去公园打太极,碰到了同在一个厂退休的老张。
老张也和我是高中同学,也在那个群里。
他看见我,一脸神秘地凑过来:“老林,你……退群了?”
我点点头:“嗯,太闹腾了。”
老张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你退得好啊!现在那群里,都快疯了!”
他告诉我,马金宝搞了个“龙虎榜”,把交了钱的同学名字,用大红的字体一个个贴在群公告里。没交钱的,他就让那几个“狗腿子”挨个私聊,软硬兼施地催。
“你是不知道啊,好几个同学,家里条件一般,为了那点虚面子,硬着头皮去借钱。还有人说,马班长私下里跟他们许诺了,说这次聚会能认识大老板,以后跟着他发财。你说,这不是胡闹吗?”老张一脸的鄙夷。
我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好好的同学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老林,还是你看得明白。这帮人,早就不是咱们当年认识的那些人了。这心啊,都让钱给烧坏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我退群,不只是因为那八万块钱。
更是因为,我不想看到记忆里那些单纯美好的面孔,一个个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功利。
我宁愿,让他们永远活在我那本泛黄的相册里。
和老张分开后,我一个人在公园里坐了很久。
心里,空落落的。
05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我没想到,一个电话,又把我卷了进去。
打电话来的,是孙娟,我们班当年最文静的一个女同学,就坐在我前排。
她嫁给了陈立。
陈立走后,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吃了很多苦。这些年,我们虽然联系不多,但每年过年,我都会去看看她和孩子。
电话一接通,孙娟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卫东哥,我……我该怎么办啊?”
我心里一紧,赶紧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是……是马金宝。”孙娟抽泣着说,“他……他昨天找到我家里来了。”
我眉头一皱:“他找你干什么?”
“他也是为了那个聚会的事。他说,看在陈立的面子上,给我个‘特殊名额’,只要交五万就行了。”
“五万?!”我气得差点把手机给捏碎了,“他怎么不去抢!你别理他!”
“可是……可是……”孙娟的声音充满了犹豫和挣扎,“他说……他说这次聚会,请了一个北京来的大老板,那个老板正在搞一个什么新能源项目,正好缺人手。他说,只要我去了,就能把我儿子推荐过去上班,待遇好,还有前途……”
孙娟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像样的工作,这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
马金宝这个混蛋,竟然拿这个来拿捏她!
“你千万别信他!”我急了,“他这就是在画大饼!你哪有五万块钱给他!”
“我……我没有……”孙娟哭着说,“可他说,可以帮我想办法,让我……让我拿家里的老房子去抵押,贷一笔款出来。他说,这叫‘投资’,等我儿子上班了,这点钱很快就赚回来了……”
“混账!”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同学聚会了,这分明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马金宝,他不仅在骗同学们的钱,他还在利用大家对过去的情谊,对未来的期望,来满足他那肮脏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娟,看着陈立的家人,跳进这个火坑里!
“孙娟,你听我说!”我强压着怒火,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你什么都不要做,也别再接他的电话。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必须去找到马金宝,当面跟他问个清楚!
我必须阻止他!
我从一个还在群里的老同学那里,问到了马金宝公司下午会客的地址,一个叫“静心茶舍”的高档会所。
我换上衣服,揣上手机,就冲出了家门。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绝不能让这个骗子,玷污了我们那段最珍贵的记忆,伤害我们最应该珍惜的人!
我赶到“静心茶舍”,服务员却告诉我,马金宝刚刚已经离开了。
我心急如焚,掏出手机就准备给他打电话。
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孙娟打来的。
我赶紧接通,电话那头,却不是孙娟的声音。
是一个陌生的,带着电流声的,经过处理的声音。
那声音,阴冷,嘶哑,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林卫东,是吗?”
我心里一惊:“你是谁?孙娟呢?”
“想让她没事,就一个人,到城东的废弃水泥厂来。”
“记住,不准报警。”
“否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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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绑架?
怎么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金宝的骗局,怎么会突然升级成恶性绑架案?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不敢报警。我怕那些亡命之徒,真的会伤害孙娟。
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救她!
我冲出茶舍,拦了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地名。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不断地回想着刚才那个电话,那个声音……
那不是马金宝的声音!
难道,马金宝自己也出事了?
这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
出租车在郊外停下,前面就是那座荒废多年的水泥厂。巨大的烟囱,像一头沉默的怪兽,在黄昏中投下狰狞的影子。
我付了钱,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朝着那座死亡般寂静的工厂走去。
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必须进去。
为了孙娟,也为了我心中那个对兄弟的承诺。
我推开工厂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股霉烂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巨大的厂房里,空无一人。
只有几束夕阳的光,从破损的屋顶射进来,在空中拉出几道诡异的光柱。
“我来了!你们人在哪!”我壮着胆子,大喊了一声。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了阵阵回音,显得格外阴森。
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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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以为自己被耍了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回头看。”
我心里一紧,猛地转过身。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在我身后十米远的一个水泥墩上,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裹。
而包裹的旁边,还靠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笑得无比灿烂的年轻人。
我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水泥墩走过去。
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我走到跟前,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张照片。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报纸包裹上。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猛地一缩!
那包裹上,渗出了一片早已干涸的……
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