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出一本三十年前的相册。照片里那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盯着看了好久才认出来——那不就是我自己吗?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相纸,忽然觉得这辈子过得真像灶台上那层薄灰,看着不起眼,手一摸却留下实实在在的痕迹。
邻居老周前阵子从教师岗位退休,头一个月还挺自在,种花钓鱼不亦乐乎。这两天却总蹲在院门口发呆,他说站在讲台上三十八年,粉笔灰飘洒的样子就像冬天的初雪。如今粉笔盒收进了抽屉,倒怀念起那些沾满粉末的日子。这话让我想起母亲腌的酸菜,在缸里闷了整个冬天,开坛时那股子醇厚,是时光慢慢沤出来的味道。
![]()
我们这代人经历过粮票换米的年月,也赶上了手机支付的时髦。年轻时在供销社排长队买猪肉,现在动动手指头生鲜就送到家门口。可奇怪的是,最怀念的还是那时肥肉熬油后剩下的油渣,撒把盐花就能让全家吃得眉开眼笑。
镇东头理发店的王师傅,七十五岁了还守着十平米的小店。电动推子买了三把,最顺手的那把还是上世纪的手工货。他说不是舍不得换新的,是来理发的街坊都习惯了这个推子的嗡嗡声,像夏夜的蟋蟀叫,听着就踏实。有回他给老主顾剃头,推子卡在鬓角不动了,两人对着镜子哈哈大笑——那声音里藏着四十年的交情。
![]()
去年冬天社区组织义卖,李奶奶把她缝的五百双鞋垫全拿了出来。年轻时在纺织厂三班倒,退休后反而闲不住。她说这双手啊,不摸点棉布就发僵。有个小姑娘拿起鞋垫惊讶地说:“这针脚比机器绣的还齐整!”老人眯眼笑道:“每针都在跟布料说话,它能不听使唤吗?”
确实,日子过着过着就明白了——活得踏实比活得精彩更重要。就像村头那口老井,旱季不枯,雨季不溢,井沿的绳痕深了一寸又一寸。打水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它始终澄澈如初。
![]()
见过把兰花种在名贵紫砂盆里的老板,天天施肥浇水,没半年花就蔫了。也见过山民把兰草随意栽在瓦罐里,搁在柴房檐下,花开时满院清香。好东西往往不需要太周到的伺候,本真最养人。
我儿子前年装修新房,非要给我弄个智能家居。声控的灯,自动感应的窗帘,还有会说话的冰箱。试了三天我就关掉了所有开关。不是不领情,是更习惯伸手按开关时那声清脆的“啪”,像小时候拉线绳开关的感觉。暮色四合时慢慢踱到窗边亲手拉开窗帘,看天色一寸寸暗下去,这过程本身就是在过日子。
![]()
菜场卖豆腐的老陈,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磨豆子。有次我问他这么辛苦图什么,他掀开纱布给我看刚成型的豆腐:“你听,豆渣沉在桶底的声音像不像春雨?看着豆浆变成豆腐,就像看着娃娃长大。”他女儿博士毕业留在上海,上次回来非要接他去享福,住了一星期他就跑回来了。说在高楼里听不见石磨转动的声响,心里空落落的。
开始理解为什么祖父晚年总爱擦拭那对搪瓷缸。磕碰得浑身是伤,印着的“先进生产者”字迹都模糊了,他却当宝贝。现在懂了,那上面不光有他最好的年华,还有那个年代特有的认真劲儿——东西坏了首先想的是修,不是换。
![]()
最近学着在阳台种小葱。不为省那几个钱,就为看它们一场雨后蹿高一截的鲜活。泥土沾在指甲缝里,洗的时候忽然想起童年跟着外婆挖荠菜的情景。她总说:“草有草性,人有人味。”那时不懂,现在明白了——守住本心,才不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上个月老同学聚会,当年最俏丽的班花如今朴素得像个退休教师,最爱出风头的男生安静地坐在角落剥花生。没人再炫耀子女成就或退休金多少,反倒聊起谁还记得做虎头鞋,谁会腌腊八蒜。时光真是个神奇的筛子,把虚头巴脑的都筛掉了,留下最瓷实的部分。
![]()
昨晚散步遇见收废品的老赵,他正小心擦拭收到的旧马灯。我说这玩意儿现在谁还要,他憨厚一笑:“擦亮摆院里,晚上点一会儿,光晕温温柔柔的,像把月亮请到地上来了。”那一刻突然觉得,平凡人身上有种通透的智慧,他们不说大道理,却把日子过成了诗。
生命终究会归于平淡,像炊烟散入暮色。但正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坚守,让岁月有了分量。素心不是褪了色的妥协,而是淘尽泥沙后留下的金。就像我书房那方用了半辈子的砚台,墨痕渗入石纹,磨墨时仿佛能听见年轻时的诵读声。
![]()
窗外飘起细雨,落在防盗窗上积的薄尘里,形成小小的水洼。这多像我们的生活——生命如尘般微小却无处不在,岁月如歌般悠长且值得吟唱。当繁华落尽,最珍贵的不过是灶上有粥,灯下有人,心里还装着那个最初的自己。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