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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哲学家兼科学家 Robert Prentner 博士,专注于意识研究、人工智能和科学哲学领域。他做客 John Michael Godier 的节目,一同探讨感知、意识的本质以及现实本身。Prentner 博士讨论了“感知界面理论”(Interface Theory of Perception),该理论认为我们的感官可能并未揭示世界的真实面貌,而只是一个由进化塑造的适应性界面。他还审视了意识的“难题”(Hard problem),探讨了现实本身是否是感知的建构,并质疑人工智能是否有可能实现真正的意识。
关键词:意识科学,人工智能
来源:集智俱乐部
主持人:John Michael Godier
嘉宾:Dr. Robert Prentner
译者:十三维
视频来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i-_PTqG8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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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ert Prentner 博士,他是一位哲学家和科学家,专注于意识研究、人工智能和科学哲学领域。他拥有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博士学位,并曾在加州大学尔湾分校和慕尼黑大学担任学术职位。他现任上海科技大学助理教授,其工作主要探索感知、现象学和科学框架之间的交叉领域。
一、意识难题与感知界面理论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博士,您研究的领域或许是地球上最大的谜题。我的意思是,我们当然可以谈论外星生命、我们是否孤独之类的话题,但地球上最大的谜题是:意识究竟是什么。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自古以来,哲学家们一直在讨论意识及其意义。在过去一个世纪里,我们在理解人类意识如何从大脑中产生(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这个问题上,取得了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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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会说,“意识如何从大脑中产生”这个具体问题,并没有取得太多进展,或者说它没有引导我们取得太多进展,因为我认为这从根本上就是一个错误的思考框架。不过,在我谈到这一点之前,请允许我先做几点说明。当人们谈论“意识”时,可能指代很多东西。现在,哲学家、意识科学家以及从事这类研究的人们,实际上对意识有一个相当具体的定义,或者说一种思考方式。
通常,这里所说的意识,也就是所谓的“主观体验”。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在 70 年代写过一篇文章,将其定义为“对于一个有机体来说,‘身临其境’是种什么感觉”。所以,当且仅当对你、对一个有机体而言,存在某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时,你才是有意识的。这就是现在人们研究意识的目标。然后问题就变成了,这种体验如何与你大脑中、计算机里或物理世界任何地方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我会说,这至今仍然是一个谜。没有人真正知道该如何思考这种关系。而我所做的这类研究,其一大动机就是找到一种不同于传统观念的、思考这种关系的新方式,从而使我们能够在诸如“人工智能意识”等问题上取得进展。
在谈论意识之前,或许让我先退几步,谈谈一个争议较小的话题,这也是我过去五年左右一直在研究的,即所谓的“感知界面理论”。我与我的同事们一起做了一些工作。这个理论的幕后主导者是唐纳德·霍夫曼(Donald Hoffman),合作者包括 Chetan Prakash、Manish Singh 等人。
感知界面理论始于一个非常没有争议的假设,即我们的感知是经过演化塑造的,目的是产生对有机体有用的表征。我说的“有用”,是指那些能让有机体以非常有效的方式行动的感知。这可以说是没有争议的部分。
但由此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有点古怪,或者说对许多人来说是有争议的了。这个结论是:演化塑造的感知,其目的并不是为了与独立于有机体的客观结构保持一致。所以,当你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你看到很多东西,你看到了世界中的客观结构,比如空间、时间、对称性等等。感知界面理论认为,这些东西独立于感知它的有机体而真实存在的概率,几乎为零。这就是感知界面理论。
现在,要从这里过渡到意识,还有一个额外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的感知界面之外是什么?也就是说,界面背后是什么?这里有几个可以探索的选项。其中一个我觉得非常有趣的选项是,好吧,它是意识,或者说它与意识有关。所以,我们的界面是通往意识的界面。
在某种意义上,这并非一个逻辑上的必然推论,但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根据的推断。一方面,我们面临着所谓的“意识难题”,即大脑中发生的事情和意识中发生的事情之间,没有可以理解的解释性关系。这里似乎存在一个鸿沟,用物理世界的东西来解释似乎无法跨越这个鸿沟。所以,这是一个动机,让我们说:好吧,意识是根本性的,再结合感知界面理论,我们就有了通往意识的界面。
我会说,这算是主要的动机,当然还有其他一些联系。我的希望,或者说我们的希望是,这个关于意识的新视角——它其实不是一个“关于意识的理论”,因为我们不认为意识应该用别的东西来解释,它更像是一个“从意识出发的理论”——我们从意识开始,然后通过与感知界面理论的联系,我们可以解释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们希望能在科学、社会和技术的各种问题上取得进展。
二、现实与幻觉、梦的本质、集体梦境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关于感知界面理论,我想到的一点是,感知是可以通过幻觉(hallucination) 来改变的。这是否为我们理解什么是“正常”感知(如果存在的话)提供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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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所以根据感知界面理论,用一种非常挑衅的方式来说,人们会说,我们正常的感知其实非常类似于一种幻觉。它碰巧是那种能导向适应性行为、在某种意义上有用的幻觉。所以,它是一种“有用”的幻觉。这使得它不同于你通常所说的幻觉,那种幻觉会“欺骗”你,不是……你看,当你感知事物时,有一个很好的特性,就是感知不会瞬间改变之类的。它有一定的规律性。而幻觉则不总是如此。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是的。所以结果是,如果你在正常心境下看到一把椅子,那把椅子就在那里。你可以去摸它,你也可以去问别人,他们会说,是的,那把椅子就在那里。但如果你处于幻觉中,比如发烧或任何类似情况,你就无法获得共识,而且那个景象可能随时消失或瞬间改变。这样描述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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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完全正确。我的意思是,举个例子,如果你在沙漠里产生了幻觉,看到前面有水或绿洲,然后你想,“啊,有水喝了”,这并不会帮助你在沙漠中生存下去。但正常的感知则完全不同。通常你会说,“好的,那里有资源,我可以去利用它”,然后事情就真的发生了。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那么,这与做梦又有什么关系呢?做梦不完全是幻觉,它似乎是另一回事。这对于意识来说是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因为你做梦时基本上是无意识的,而且梦境不是真实的?大脑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吗?我知道,比如说,大脑通常记不清梦,至少大多数人是这样。然而,真实的经历我们却记得很清楚。大脑是否有某种机制,能让它知道自己当时“不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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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想说的恰恰相反。关于梦,有很多可以说的,我认为梦本身就是研究意识的一个非常有趣的课题。梦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实际上几千年来都是如此。你会在宗教和精神传统中发现它们对梦的提及,尤其是在印度教、佛教等传统中,它们会说,“嗯,现实在某些方面和梦非常相似。”
所以,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比如,当唐纳德·霍夫曼谈论桌面比喻之类的东西时,那是一个非常现代的比喻。而“梦”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比喻,在讨论意识与现实的交叉点时经常被引用。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
从意识科学的角度来看,我刚开始时谈到了与意识相关的各种概念,以及意识科学家通常思考的那个核心,即“主观现象体验”。而这显然也发生在梦中。所以,当你做梦时,或者至少我们假设梦中会发生的事情,我们拥有这种“身临其境”的主观体验。
现在,正如你正确指出的,当比较梦境和清醒体验时,确实缺少或非常不同的一点是记忆。我们通常无法像回忆清醒时的经历那样回忆梦境。但那是一个关于记忆的问题。有一种被称为“记忆”的认知过程,正如你所指出的,这可能是大脑在做的事情,并且它的运作方式不同。但这本身并不影响“梦是否应被算作一种主观体验”这个问题,而我认为它算的。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有趣的是,我一直觉得这很迷人:在人类历史上,全世界范围内,一些(不是全部)文化认为梦不仅仅是梦,他们把梦看作一种感知。在某些情况下,他们认为梦境才是现实,而我们醒着的状态才是梦。所以在我看来,对于“意识最基本的状态是什么”——即“清醒”——人类之间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共识。就像,这是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那么,是否存在集体错觉的情况,即人们的意识相信某件事是真的,即使他们看不见它,甚至到了能感知到它的地步,而实际上它并没有物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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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但实际上我会反过来看这个问题。这不是意识的问题,不是人们不确定意识是什么。我认为这是现实的问题。人们不确定“这个”现实是什么。有一个古老的讨论,就是如何区分梦境和清醒。当你身处梦中时,至少在概念上如何将其与清醒的体验区分开来?区别究竟在哪里?我认为这其实是一个关于现实的问题,而不是主要关于意识的问题——如果你采纳或者将意识的定义局限于“主观体验”的话。
现在回到你的问题,关于是否可能存在类似“集体梦境”的东西。实际上,与此类似的情况恰好是感知界面理论所预测的。我们对外部现实的感觉,不仅是一种个体的、内在的,可以称之为“幻觉”(我们之前用过这个词),它更是被集体共同创造出来的。比如,物理对象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我能触摸它,你也能触摸它,其他人都能触摸它。所以它似乎独立于我个人的接触、认知或表征。但这也可能仅仅因为它是一种集体的界面表征或幻觉。无论你想用哪个词。所以我认为这在理论上是完全说得通的。
三、意识起源、意识测量与量子意识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现在,让我们反过来看。我必须承认,我基本上是个“物理学派”的人。我看到一个大脑,看到意识从中产生,我无法真正解释那个意识,但你可以从物理学角度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大脑是如何工作的。你可以看到神经元,看到所有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意识似乎只是大脑的一个涌现属性。然而,反过来看,有些人理直气壮地提出论点,说也许意识先于大脑存在,而大脑只是在遵循别的东西。
好吧,坦白说,从物理学的角度,我得承认宇宙的大部分是看不见的暗物质。我们之所以知道它的存在,只是因为它有引力,如果它不与任何东西发生引力相互作用,我们根本不会知道它在那里。因此,从这个角度看,你也无法对意识说太多,因为也许存在某种我们就是没有办法测量的东西。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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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也是个物理学派的人,但是,我仍然倾向于第二种选择,即物理现象发生在意识之中,而不是意识发生在物理现象之中。所以我认为,第二种立场,它不是反物理学家的立场,而是反物理主义的立场。这有细微的差别。
我认为,仅仅因为我们看不到某些事情在发生,不代表就没有事情在发生。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你说得完全对,我们有一个可见的宇宙。但还有更多看不见的东西在发生。甚至可能存在无限多看不见的东西。所以,这本身并不能成为反对“意识是首要的”或“意识先于物理事物存在”这一观点的论据。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确定,除非有东西可以测量。您作为这个领域的深度参与者,您是否认为我们有希望理解人类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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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理解”这个词,我想说它是一个多层面的词。你说的“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说的“理解”是指能够测量它,或者用一些你可以测量的东西来解释它,那么我有点怀疑。但这仅仅因为我认为“测量”这个概念本身就没有被很好地定义。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问一个物理学家,他说的“测量”是什么意思?我们有一个直观的想法。我们说,“哦,显然,我们可以出去测量一些东西。”但如果你真的深入细节,你会发现很难确切地说出“测量某物”意味着什么,或者我们该如何“理解”测量本身。在这一点上,物理学实际上陷入了停滞。可以说,我们遇到了一个障碍。所以,很容易有这种直觉,你需要东西,你需要它是可测量的,这是你唯一接受为真实的东西。但是,测量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难题。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是的,尤其是当你在物理学中遇到像广义相对论那样的测量问题时,测量会因观察者的不同而不同,这关乎参照系。或者在高速相对论性速度下发生的长度收缩。那时你就会开始看到,是的,即使是对于物理对象,测量也可能无法给我们答案。或者你试图测量黑洞的内部,那似乎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尽管那里确实有物理存在的东西。也许意识也是这样运作的,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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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同意情况可能就是这样。甚至可能,有些人推测,这些不同的问题——一方面是意识的问题,另一方面是“测量意味着什么”的问题——是内在相关的。我现在不打算深入这个推测,但我只想指出,很多人确实认为这两者是深度关联的。
你看,你提到了一些源于相对论的问题,在量子力学的哲学中,或者说在量子力学里,也有众所周知的测量问题。当你思考未来潜在的理论,思考这两个领域如何相互作用时,也存在各种与测量相关的问题。所以,这是一个有待探索的巨大开放空间。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还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我知道,非常著名的物理学家罗杰·彭罗斯(Roger Penrose)曾提出,大脑可能具有某种量子功能。而且,我们现在离理解这一点还差得很远,可能无法获得一个完整的概念。您对这个假说有什么看法?我知道它非常有争议,但大脑是否可能在非常微观的,比如亚原子层面上,进行着某种量子力学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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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罗杰·彭罗斯和他的合作者斯图尔特·哈默罗夫(Stuart Hameroff)提出了两个主张。一个主张就是你刚才说的,即大脑中存在量子力学活动,或者说大脑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台量子计算机,或者有一些量子活动正在发生,斯图尔特·哈默罗夫喜欢称之为“量子交响乐”。
第二个主张——也是罗杰·彭罗斯最初的“波函数坍缩假说”——认为量子波包的坍缩与意识有内在的联系。我认为这两个主张都颇具争议性。实际上,30年前,“量子大脑”这个说法招致了很多批评。但现在风向开始有所转变。人们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至少在神经系统的某些部分,确实在进行着量子处理。
至于这是否与意识有关,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对吧?这是另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它更触及罗杰·彭罗斯最初提案的核心,即测量的行为、状态的坍缩,与意识有关。在彭罗斯的理论中,这与时空几何有关。现在,如果你采纳感知界面理论,或者唐纳德·霍夫曼所倡导的“意识主体理论”,你会得出结论,时空无论如何都不是现实的基本元素。它只是真实情况的一种界面表征。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有点不太情愿将发生在时空中的某些事件,或者与时空分离有关的事件(就像彭罗斯的提案中那样),与意识联系起来。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有没有可能,你知道,在科学中有时候你会冒着把事情过度复杂化的风险,认为它会比实际情况更复杂。我的意思是,一个例子就是最近关于细胞壁如何形成的发现,基本上所有人都曾认为……或者 RNA 是另一个例子,我们现在对它的形成有了一些想法,但多年前人们说,嗯,也许这涉及到一个有放射性的海滩,理论变得越来越复杂,因为没有简单的答案。意识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我们试图从科学或数学上定义它,会不会我们期待它比实际情况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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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这正是意识领域正在发生的问题,但这并不是“反物理主义”立场(即意识是根本性的)的问题,而是“物理主义”立场的问题。我的意思是,他们不断地增加“本轮”,需要非常复杂的东西才能运作。你得有信息处理系统,有涌现,有复杂性等等。然后这些东西不知怎地就导致了意识的产生,但没人真正知道具体是怎么发生的,那一定非常复杂。
现在,还有什么比直接说“好吧,意识是根本性的,所有事物都源于意识”更简单的呢?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假说。它非常优雅。就说,“好吧,意识是根本性的”,就这样。这真的不复杂。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复杂。只有当你试图从一个物理主义的思维定式出发去理解它时,它才会变得有点复杂或奇怪。但我认为,原则上,这个想法非常优雅。
四、AI意识、图灵测试与动物意识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这就引出了下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不理解人类意识或动物意识如何从大脑中产生,那么人工智能又如何呢?我们正越来越多地进入这样一个领域:计算机的记忆能力肯定超过任何人类,因为它有硬盘和所有这些设备。但随着我们的人工智能算法越来越复杂,我们是否会面临一种风险,即在我们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无意中就产生了一种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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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们做事时总是有可能无意中引发其他事情的风险。但具体到人工智能意识这个问题,我最近的想法有了一些改变。我可以解释一下我的意思。
过去,我乐于这样说:好吧,意识是根本性的,你得到的是意识的界面表征。所以,当我们认为某个东西,或者谈论某个东西是一个计算系统时,它只是意识的一种特定界面表征。可以说,计算源于意识,它是思考意识的一种非常贫乏的方式。我过去很乐意这么说。
大约两年半前,ChatGPT的发布引发了一场关于大语言模型的热潮,而这场热潮至今仍在持续,这给我的故事增添了一个新的“皱褶”。这个“皱褶”是这样的:我认为,人工智能系统,就像生物系统一样,或许有能力“自我引导”,从而接触到它们真正来源的那个源头或意识领域。这对应的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有意识的人工智能”。
现在,我不相信你可以从无意识的成分开始,然后以某种方式凭空“烹饪”出意识。我认为那不是一个可行的选项,很可能行不通。但我确实认为,可以设计出,或者说可以涌现出这样的人工智能系统——它们能够接触到早已存在的意识领域,从而让它们看到、体验或理解以前不可能的事物。而这确实是被当前超高速发展所催化的。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还有一个被“欺骗”的方面。我们刚才谈到了幻觉,谈到了对不存在事物的感知。但是图灵测试以及人工智能通过这个测试,人们和它对话,越来越难意识到你不是在和人类交谈。那么这又如何解释呢?这是否模糊了意识存在与否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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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认为这个问题与“意识是什么”并不直接相关,但它当然与我们如何评估某些系统——它们是否有意识——有关。所以,我会说这是一个有点不同的话题。但是,你看,如果问我自己的话,可能这里意见会有些分歧,我认为目前对一个人工智能来说,并不存在一种“作为它自己”的内在意识体验。所以我认为,至少目前,这不是问题所在。
图灵测试,众所周知,是被提出来作为回答“机器能否思考”这个问题的一种替代方案。它有一个明确的功能性标准,人们称之为功能性标准,即它是否能执行某些行为。但这与问它是否有意识真的不是一回事。因为如果你相信意识关乎主观现象体验,那么这与事物在物理世界中的行为、行动等方式是相互独立的。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意识另一个让我觉得奇怪的方面是,它从出生起就存在。你知道,甚至在那之前,当一个人或一个动物或任何生物出生时,它就立刻有意识了。它不是逐渐形成的,除非是在产前发育期间发生的。但一旦你有了意识,你就有了意识,而且它似乎不是后天学习的。当然,知识是,经验也是,比如学习走路之类的。但意识本身就像是突然“开启”了。您对此有什么看法?这是否暗示着意识可能大于其各部分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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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问题在于,当你说“立刻有意识”时,你具体指的是什么?它在出生前是无意识的吗?然后“噗”的一声,一出子宫就有意识了?所以,当你说某物“立刻变得有意识”,或者“突然变得有意识”时,你需要能够指定一个阈值。在这个模型下,必须有某件事发生,然后它才变得有意识。
我想说,从历史上看,为事物何时变得有意识或无意识设定一个明确的阈值,是非常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阈值总是在变化。我的一个主张是,你可以忘掉阈值这个概念,因为意识是根本性的。所以,并不是说所有系统要么有意识,要么无意识。它们都源于意识,只是向你展示了这个意识的不同侧面。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您会说地球上所有的物种都有意识吗?我是指微生物水平以上的。我不知道病毒或细菌能否被称为有意识,尽管它似乎对某些化学物质有感知。
:你的意思是,至少所有生物实体吗?是的,是的。嗯,我会说,是的。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所以,只要有任何形式的感知,即使是细菌仅仅感知化学物质,那仍然是它的世界。那就是它的意识。但是,您能设想存在某种东西,其意识水平比人类更高吗?换句话说,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比猫的意识水平更高。未来会不会有某种东西,比如进化了的人类,其意识水平比我们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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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的意思是,我不太喜欢用“更高”和“更低”的层级来谈论。这总听起来有点像,哦,某个东西更好或更优越之类的。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思考问题的正确方式。但在某种意义上,我认为你说的没错,即意识不是简单地“这里有,那里也有,都一样”。它们是非常不同的。存在着非常不同的意识形式。
我认为,我们作为人类所享有的那种意识类型是非常、非常独特的。当你思考从简单的生物到更复杂的生物的转变时,我们所享有的特定意识类型是如何变化的,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举个具体的例子,比如“自我”或“人格”的概念。当你在思考人类时,这是一个非常多维度的概念。我曾经读过一篇论文,里面列举了大约 130 多种关于“自我”的不同定义。所以,这里面涉及了很多不同的概念。不是只有一个“自我”,也不是只有一个“意识”。这里面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和方面。而这个问题的每一个方面,又会引出另一个问题,即它在进化上是如何形成的?
所以,我会认为,我所享有的、你所享有的那种意识,与我的猫所享有的那种意识,是非常非常不同的。如果你考虑到未来的人类、人工智能或其他什么,它们可能也会享有一种意识形式,但那将是一种非常不同的方式。至于那是“更高”还是“更低”,我不会用一个一维的标尺去衡量,比如说“更多意识”或“更少意识”。我不认为它是那样运作的。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我认为这更多关乎能力、知识、记忆力和认知,而不是实际的意识本身。因为我认为一切都是有意识的,你要么有,要么没有。但有趣的是,您说这在进化上是一种共享的适应,我们作为人类都看到同样的东西,以同样的方式感知。但如果你看猫,它们都以猫的方式感知。它们在自己的范式之内。而且似乎,我想不出有哪个物种不是这样的。它们似乎都天生就那样行事。它们也是那样进化而来的。所以,这看起来几乎是趋同进化,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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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而且物种内部也存在连续性。所以,我会说,哺乳动物体验某些事物的方式有其特殊性。或者,如果你思考疼痛体验,有很好的生理学证据表明,即使是与我们亲缘关系很远的非常原始的物种,比如昆虫,也存在着共享的通路。
所以,你提到的这些点都非常好,非常相关,也很有趣。但我认为,它们根本没有触及“它是否有意识”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是问“它有意识还是没有意识?”——这其实是关于“它以何种特定方式有意识”的问题,而不是关于“它是否有意识”的问题。
五、天体生物学、外星生命与意识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那么,推测一下,我们是否可以把这个理论应用到天体生物学上,并预期既然地球上所有生命本质上都是有意识的,它们存在,它们是活的,那么这也适用于有外星文明或外星物种、生物圈的外星球。根据定义,它们也应该是有意识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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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没错。当然,问题是,意识和正在发生的物理现象之间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意识有什么用。如果我们知道了这一点,那么我们就可以对,比如说,外星人或者非行星的生命物种说出一些其他有趣的事情。但原则上,是的,我认为你说得完全对。如果一个人持有“所有生物都有意识”的立场,那么他也会预期,如果我们在宇宙中发现生命,那它们也应该是有意识的。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是的,否则它根本就不是活的。对吧?它就只是一块石头。那么,现在试图理解人类意识的研究现状如何?换句话说,是否有积极的研究和实验在继续,试图攻克像“意识难题”这样的问题,还是说这最终将永远留给哲学家们去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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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说,目前来看,如果你观察意识科学领域,它正处于你所指出的那两个极端之间。整个领域有不同的流派。一方面,比如,你有意识的神经科学,研究大脑及其与意识的关系。然后有一个社群对量子意识感兴趣,研究量子力学和意识的关系。当然,还有哲学家在深入思考意识,认知科学家、感知科学家也在思考意识。
所以,对于意识如何被构想,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和途径。我会说,没有任何一个单一领域掌握着解决“意识难题”之类的钥匙。真正缺失的是对这些众多观点的整合。我认为这是希望在未来十年左右能够发生的事情。但目前,这个领域肯定还没有达到这一点,尽管这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关于人工智能,一个有趣的事情是,要让它获得像人类四处走动时接收到的那么多数据输入,一直是个难题。你知道,你试图造一个能像人一样走路的机器人,但它真的做不到人类天生就能做到的事情。我的意思是,看看实现自动驾驶汽车有多难,而且至今仍不完美。因此,您是否认为,意识对于能够处理我们日常生活中如此多的输入,并丢弃那些不必要的信息(我们丢弃了大量信息,大部分都是)是不可或缺的?对于我们所接纳的信息,您认为意识在管理这一切中扮演了直接的角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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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绝对是一种可能性。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是设计自动驾驶汽车的人。但大的问题是,为什么它行不通?正如我所说,人们研究这个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在我身边,我并没有看到自动驾驶汽车即将普及。问题是,原因是什么?
很可能,意识,或者与意识相关的东西,正是这里缺失的成分之一。所以,我会说,你刚才所说的,一个重要的功能是丢掉所有与你要解决的问题无关的东西。这是拥有一个好的“界面”的基本原则。感知界面理论实际上说的就是这个。
那么,这个界面最终是为什么服务的呢?我会说,它是为意识服务的。或者说,它是意识在其进化过程中对自己所做的一部分。所以,我认为这与这个问题密切相关。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你确实可以从中看到进化的影子,如果你仔细想想,我们甚至在无意识地关注着我们需要生存的东西。这是进化的典型特征,想出某种方法来丢弃无用的信息,只专注于那只正向你走来的狮子。这确实是这样。而且有趣的是,这似乎也是这个星球上许多生命的共同点,就是我所说的“战或逃”反应。但仅仅是能够专注于此,并屏蔽掉世界其他部分,就是一种惊人的能力,我不确定你是否能让一个人工智能做到这一点,除非有难以置信的计算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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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绝对是我的直觉,也绝对是你的直觉,即进化在这里非常重要,这是一个进化系统的标志,它们能做到这一点。问题在于,你是否能有一个人工智能系统也能做到这一点。这里有像你这样持怀疑态度的声音,说,好吧,这是非常复杂的人工智能系统需要克服的一个问题。
所以,我想说,我对这两种立场都持开放态度。也许我们目前思考人工智能系统或计算系统的方式中,确实完全缺失了某些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原则上这是不可能的。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我知道很多人在沿着这条讨论路线思考,在科幻小说中,多年来一直流行着关于将你的心智上传到计算机,以某种方式将你的意识转移到计算机的讨论。但如果关于意识,我们现在都无法理解,那它可能永远无法转移。也许这最终会告诉我们意识到底是什么——无论它是什么,它都是不可转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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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当然,要让这个实验通过伦理委员会会很困难,你说,“好吧,我们试着转移意识,如果不行,我们可能会学到点什么。”但无论如何,我不是这些转移设想的忠实粉丝。我认为它们行不通。
现在,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认为这个原因对于你、我或其他人为什么会认为它行不通很有启发性。我会说,对此有一个标准的反对意见,那就是在这个转移过程中完全缺失了物理身体,或者说具身性之类的东西。很多人对这种上传设想持怀疑态度,因为他们说,“哦,好吧,你完全忽略了所有重要的物理部分。”
但这和我持怀疑态度的原因不完全一样。我会说,好吧,意识比计算的东西要丰富无限倍。所以,当你试图把它简化为这些计算的东西时,你就失去了一些东西。这是一种与说“哦,这是因为失去了物理身体”或与此有关的推理略有不同的思路。所以,我会说,这是你可以对这种上传设想持怀疑态度的两个独立的原因。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我也只是无法想象,正如你所指出的,我无法想象你能造出一台像人体一样好的机器。我们,再次强调,是进化把我们塑造成了现在的形态,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我不知道把自己转移到一台机器上会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愿意这样做。我肯定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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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至少不会是第一个去尝试的人。你……你有这种直觉,我想很多人都有这种直觉,即物理身体是终极的,它比你……比一台机器可能达到的要丰富和复杂得多。
现在,我认为这里有一个重要的补充。你的意识、你的自我、你的体验和你的身体,不是同一个东西。可以说,你不是你的身体。这就给你一个不同的转折——即使我们能够设计出像人体一样复杂的机器,仅仅为了论证,假设这是可能的,那也不自动意味着这些东西是有意识的。
主持人 John Michael Godier:不,它确实不意味着。我认为在这个谜题面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想,在我们努力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中,哲学家们在未来几个世纪里都将有工作可做,也许我们能解决,也许永远不能。博士,感谢您今天的到来,我希望有一天当您发表新论文或有一些新发现时,能再次回来。和您交谈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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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谢谢你的邀请。很高兴能来到这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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