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虚竹是个丑和尚。
他自己也这么觉得。蒜头鼻,招风耳,少林寺的斋饭养不出这般尊容。二十四年来,他最熟悉的姿势是双手合十,最常说的话是“罪过罪过”。倘若不是那盘棋,他本该在藏经阁的檀香味里老去,像他的师父师叔们一般,在某個清晨坐化,留下幾粒舍利子。
可命运偏偏让他遇见了无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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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活了九十多岁的老神仙,在黑暗的洞窟里等了他三十年。一见他就叹气:“容貌丑陋,不合我意。”可还是把七十年的功力灌给了他,像把整条长江塞进一口井。
虚竹吓得直念佛。他不想当掌门,不想学武功,只想回少林寺敲木鱼。无崖子大概至死都在懊恼,自己等了个最不想等的人。
二
天山折梅手是天下武学的总纲,天山六阳掌能化水为冰。童姥说:“这功夫俊得很,配不上你这丑和尚。”虚竹低头称是。他在灵鹫宫的石壁上看到无数精妙招式,却总想起少林寺的罗汉拳。有些东西先入为主,就像童年吃惯的咸菜,胜过后来所有的山珍海味。
童姥和李秋水在冰窖里斗了九十天。
一个每天抓来活物让他杀生,一个每晚送来美人破他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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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丧着脸说:“女施主,使不得。”
结果还是吃了烤鹌鹑,抱了西夏公主。
黑暗里,他看不见她的脸,只闻得到暖融融的香气。她叫他“梦郎”,他叫她“梦姑”。这是虚竹这辈子说过的唯一一句情话,比任何佛经都记得牢。
三
后来他成了灵鹫宫主,统率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些人跪在他面前,他只觉得他们跪的是北冥神功,不是虚竹。
有一次梅剑递上生死符的解药,他忽然问:“若我还是少林寺的小和尚,你们可还听我?”四剑婢相视而笑,觉得尊主说了句傻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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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段誉懂他。两个结拜兄弟,一个被迫当皇帝,一个被迫当掌门,坐在灵鹫宫的飞檐上对饮。段誉说:“二哥,我羡慕你。”虚竹望着云海:“三弟,我羡慕你。”
他们都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
四
少林寺大战那天,他站在玄慈方丈面前。这个他崇拜了二十四年的师父,这个武林泰斗,忽然成了生父。叶二娘搂着他哭,他闻到她身上有奶香——二十四年前就该闻到的味道。
玄慈自绝经脉时,虚竹终于明白:原来每个人都在破戒。方丈破色戒,阎王破杀戒,自己早破了荤戒。区别只在于,有人被迫,有人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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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起玄慈的尸身走出山门。背后是燃烧的藏经阁,像烧着一本厚重的经书。
五
很多年后,在西夏皇宫的葡萄架下,李清露问他:“若那夜不是我,你待如何?”
虚竹正在给孩子们做木马,手里的刻刀停了停。他想起灵鹫宫石壁上的武功图谱,想起冰窖里的温存,想起少室山的大火。最后他说:
“会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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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露挑眉。却见这丑和尚微微一笑:“但那就不是我的天龙八部了。”
木屑纷飞中,一匹小马渐具雏形。就像那年无崖子硬塞给他的功力,就像童姥逼他学的生死符,就像命运强加给他的姻缘——最初都是枷锁,最后都成了血肉。
原来真经不在西天,在破戒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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