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就是要跟他走!你们谁也别想拦我!”
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吼道:“你敢踏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我林国富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再出现!”
姐姐凄然一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好。这可是你说的。”
她说完,便毅然决然地,消失在了门外无尽的黑暗与雨幕之中。谁也没想到,这句气话,竟成了一句长达二十八年的谶语。
01
二十八年后,同样是一个阴雨连绵的秋日。
周鸣站在父母的黑白遗像前,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灵堂里,亲戚们的哭泣声、哀乐声、窃窃私语声,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唉,可怜的老林两口子,就这么走了。”
“是啊,这下就剩小鸣一个人了。要是他姐姐周晴还在,该多好啊。”一个远房的七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拉着周鸣的手说道。
“周晴”这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在心底的刺,已经二十八年没有被人当众提起过了。可在今天这个场合,它却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巨大遗憾。
周鸣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姐姐周晴,曾是这个家的骄傲,也是整个大院里,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女神。她不仅学习成绩拔尖,人更是长得颠倒众生。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段就发育得异常惹火,走起路来,腰肢款摆,像风中的杨柳。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既有少女的清纯,又带着一丝勾魂夺魄的野性。
那时候的周鸣,还是个跟屁虫。他最喜欢跟在姐姐身后,看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飘飘地走过,身后总会跟着一群丢了魂儿的半大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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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这样一位天之骄女,却在高三那年,像中了邪一样,爱上了一个人。一个父母眼中,街坊邻居嘴里,不折不扣的“小混混”。
从那以后,这个家就再也没有安宁过。争吵,摔东西,以死相逼的戏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直到那个雨夜,姐姐彻底从这个家,从他们的生命里,消失了。
二十八年来,杳无音讯,生死未卜。
这个名字,成了家里的禁忌。父亲的脾气变得愈发暴躁,母亲则常常一个人,对着姐姐空荡荡的房间,一坐就是一下午,默默地流泪。周鸣知道,父母不是不爱姐姐,而是那份爱,被失望的外壳,层层包裹了起来。他们嘴上说着“就当没这个女儿”,可心里那道伤疤,却从未愈合过。
如今,斯人已逝。这道伤疤,连同那份至死都未能说出口的思念,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黑洞。
“哥,节哀。”妻子李娅从身后轻轻抱住他,柔软的身体贴着他冰冷的后背,给了他一丝温暖,“爸妈走了,你还有我。”
周鸣反手握住妻子的手,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但他心里,却有一个念头,像疯长的野草一样,再也无法抑制。
他必须找到姐姐。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她是生是死。他要亲口告诉她,爸妈走了。带着对她长达二十八年的思念和遗憾,走了。
02
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周鸣开始整理父母的遗物。
那间属于姐姐的房间,二十八年来,母亲一直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还摆着她当年的课本和那个粉色的发卡。周鸣坐在这张书桌前,仿佛还能闻到姐姐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他拉开那只上了锁的抽屉,这是母亲的“禁地”,她偷偷藏着所有关于姐姐的记忆。里面有姐姐从小到大的奖状,有她掉落的乳牙,还有一条她最喜欢的红丝巾。
在这些东西的最底下,周鸣发现了一个被布包得整整齐齐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信。确切地说,只有一封信,和几十个被退回的、收件人地址相同的空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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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唯一的一封信,信纸已经黄脆。邮戳的日期,是二十八年前的八月,姐姐离家后的第二个月。
信的内容,短得像一句诀别:
“爸,妈:
对不起。我很好,勿念。不要找我。忘了我吧。
女儿,周晴。”
没有地址,没有署名日期,只有邮戳上,印着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名——广西,梧州。
而后面那几十个被退回的信封,是母亲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坚持不懈地,每个月都往这个地址寄去的。收件人写着“周晴”,地址,永远是那个“广西梧州邮政局 代收”。每一个信封上,都盖着一个鲜红的“查无此人,原址退回”的印章。
周鸣捏着那封信,眼泪再也忍不住。他终于明白,母亲那些沉默的午后,都在思念着什么。她不是在发呆,她是在等,等一封永远不会到来的回信。
广西,梧州。
这是二十八年来,唯一的线索。
当晚,周鸣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妻子李娅。李娅虽然担心,但更多的是支持。
夜深人静,李娅依偎在丈夫怀里,用她温热的身体,驱散着他心中的寒意。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画着圈,声音温柔而坚定:“去吧。老公,我支持你。爸妈不在了,姐姐就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管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你都得把她找回来。这是爸妈……最大的心愿。”
妻子的理解和温存,给了周鸣无穷的力量。他知道,这一趟,他必须去。
03
在动身前往广西之前,周鸣决定,先去见一个人。一个可能知道姐姐当年真相的人。
他找到了姐姐当年的闺蜜,如今已经是一个身材发福、在菜市场卖菜的中年妇女,李姐。
一开始,李姐对周鸣的到来,还充满了警惕。但当她听说了周鸣父母的噩耗,以及他要寻找姐姐的决定后,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都快三十年了。周晴她……真是我们那会儿,所有女孩子里,命最好的,也是最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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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那个让姐姐痴狂,让整个家庭破碎的男人形象,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个男人,不叫“姐夫”,道上的兄弟都叫他“辉哥”。
辉哥不是本地人,据说家里有点背景。他不读书,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但他跟一般的小混混又不一样,他长得很高,很帅,身上总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他开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像一阵风,呼啸着闯进了当时还是好学生的周晴的世界。
“那时候的周晴,有多耀眼,你知道的。”李姐的眼神里,充满了回忆,“而辉哥,是唯一一个敢当着教导主任的面,把玫瑰花塞到周晴怀里的男人。他身上的那种危险和霸道,对周晴那种乖乖女来说,是致命的毒药。”
周鸣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记忆。他想起,自己好像确实见过那个辉哥。他常常在放学后,靠在他的那辆拉风的摩托车上,叼着一根烟,等着姐姐。他看姐姐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性和占有欲,而姐姐在他面前,则会露出一种周鸣从未见过的,既胆怯又兴奋的表情。
“你爸妈的反对,反而让他们爱得更疯了。”李姐继续说道,“我记得,周晴离家出走的前一晚,还来找过我。她跟我说,辉哥要带她去南方‘闯世界’,去做大生意。她说,她要跟辉哥一起,去过一种没有人能管束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他们是一起走的?”周鸣急切地问。
李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问题就出在这里。周晴走了之后,那个辉哥,却还在咱们这儿待了差不多半年。后来听人说,他因为跟人打架,被抓进去蹲了几个月。出来后,才离开的。也有人说,他是去找周晴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这个信息,让周鸣的心里,又多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姐姐,当年到底是不是和辉哥一起走的?如果不是,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孤身一人,去了千里之外的广西,又是怎么生活的?如果他们后来又在一起了,那这个辉哥,就是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夫吗?
04
带着满腹的疑问,周鸣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他终于抵达了那座亚热带的边境小城——梧州。湿热的空气,听不懂的方言,街边奇特的骑楼建筑,都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陌生和疏离感。
他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早已被拆除的老邮局。线索,从一开始就断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周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座城市里乱转。他拿着姐姐年轻时那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逢人就问。但二十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座城市的面貌,和所有人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他在一家老旧的照相馆里,冲洗姐姐的照片时,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师傅,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突然“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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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妹仔……我好像有点印象。”老师傅扶了扶老花镜,“二十多年前,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北方妹子,来我这里拍过证件照。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周鸣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个子很高,寸头,眉毛上好像有道疤。”老师傅努力回忆着,“看着不像什么善茬。对了,我记得那个妹子来的时候,眼睛是红肿的,好像哭过。那个男人对她,看着挺关心,但又有点……说不出的凶。”
眉毛上有道疤!
周鸣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辉哥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他记得,辉哥的眉毛上,就有一道年少轻狂时留下的伤疤!
“老师傅,您还记得他们住在哪儿吗?”
“那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我记得他们走的时候,是往西边那片老城区去的。那边以前有很多北方来的工厂的家属院,你们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
这个线索,虽然依旧模糊,但却像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周鸣的方向。
他在那片被称为“北区”的老城区里,租了个小旅馆,开始了地毯式的搜寻。他每天穿梭在那些破旧的筒子楼和纵横交错的小巷里,拿着照片,不知疲倦地询问着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居民。
整整一个月,他问了不下上千人。
终于,在一个下雨的午后,当他把照片递给一位正在屋檐下打麻将的大妈时,那位大妈突然一拍大腿。
“哎哟!这不是住在那边五栋三楼的那个‘北方晴’吗?!”
周鸣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阿姨!您认识她?!她……她现在还住在这里吗?”
“住啊!怎么不住!她男人可是我们这片的名人呢!”大妈的脸上,露出了那种特有的、充满了神秘和八卦的笑容,“不过她家男人脾气怪得很,不怎么跟邻居来往。他们家,好像是姓刘。”
姓刘?不姓辉?周鸣的心里,又是一沉。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他得到的,最准确的地址了。在跟大妈确认了无数遍门牌号后,周鸣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心情,朝着那栋破旧的、墙皮斑驳的五号楼,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05
楼道里,阴暗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霉味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周鸣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他站在三楼那个破旧的木门前,门上贴着一个早已褪色的“福”字。
二十八年。
整整二十八年的思念、遗憾、愤怒、不解,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指尖的颤抖。
他抬起手,又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敲响了那扇隔绝了二十八年亲情的门。
“咚,咚,咚。”
屋里,传来一阵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出来。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但那熟悉的音调,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周鸣记忆的闸门。
“谁啊?”
是她!是姐姐的声音!
周鸣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他哽咽着,对着门板,喊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二十八年的称呼。
“姐……是我……我是周鸣……”
门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木门被缓缓地拉开了一条缝。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了门缝后。
是姐姐周晴。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她的眼角有了皱纹,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光彩,只剩下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疲惫和麻木。但那张脸的轮廓,还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她看着门外的周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慌乱、不敢置信,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
“小鸣……”她喃喃地喊出他的名字,嘴唇都在哆嗦。
就在姐弟俩隔着门缝,泪眼相对,时间仿佛静止的那一刻,一个低沉而慵懒的男人声音,从她身后响了起来。
“晴,是谁啊?磨磨蹭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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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个声音,一只男人的手,搭在了周晴的肩膀上。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从她身后,探出了头。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门外的周鸣,脸上,带着一种慵懒而又不耐烦的表情。
然而,就在周鸣看清这个男人脸庞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一股巨大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疑问,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都被一个更加恐怖、更加荒诞的现实,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