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心瑶坐在窗边,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张边角发皱的合照。照片里的肖先生笑得露出白牙,左手稳稳环着她的肩,阳光透过香樟叶在他警号上跳着碎金似的光。那时她的脸颊还有些血色,不像现在,连指尖都泛着青灰。
透析机规律的嗡鸣从隔壁房间飘过来,像根无形的线,把她的日子缝成一节节苍白的片段。两年前遇见肖先生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他穿着辅警制服,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给人指路,声音里带着点内蒙古人特有的爽朗。她扶着墙喘得厉害,他回头时递来的纸巾还带着口袋里薄荷糖的清凉,"妹子,慢点走,这儿的坡坎陡。"
后来他总说,是她眼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光绊住了他。明知她的肾衰竭像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恶化为尿毒症,他还是把每个休班的下午都泡在医院。有时带一碗磁器口的陈麻花,有时拎着刚出锅的酸辣粉,塑料碗揭开时,红油的香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在病房里漫开暖暖的雾。
"心瑶,咱领证吧。"第一次求婚在去年冬天,他揣着红本本的盒子在棉袄里捂得发烫,"我算过了,透析费加上我的工资,够咱好好过日子。"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雨夹雪,手指绞着病号服下摆,那布料磨得皮肤发疼。"肖哥,你看这雪,落到地上就化了,留不住的。"他眼里的光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却还是把盒子塞给她,"我给它找个保温桶。"
第二次求婚在春暖花开时。他带她去看南滨路的樱花,轮椅碾过花瓣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场短暂的盛放。"你看,花谢了还有明年。"他单膝跪地,掌心沁出的汗濡湿了戒指盒,"我陪你等明年,等后年,等好多好多年。"她别过脸,江风吹得眼睛发酸,"我怕你等不到。"轮椅的刹车被她攥得死紧,金属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分手后的日子,她像被抽走了主心骨。透析时疼得厉害,就盯着天花板数纹路,数到眼睛发酸,就想起他从前总在这时讲内蒙古的草原,说夏天的草能没过膝盖,风吹过来,能听见草叶互相打招呼的声音。
转机是从一个叫"草原风"的网友开始的。每月五号,总会有一笔钱准时打到她的卡上,不多不少,刚好够支付下次透析的费用。有时附一句留言:"今天的云像棉花糖,要开心啊。"她猜是哪个好心的陌生人,却不知道屏幕那头,肖先生正对着对话框反复删改,把"我想你"三个字换成"记得按时吃饭"。
八月的最后一天,暑气还没褪尽。她收到一个陌生包裹,里面是封字迹有些潦草的信,还有张五万块的银行卡。信纸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心瑶,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大概已经去看真正的草原了。别难过,我只是换了个地方看着你。你说想去稻城,卡上的钱够了,记得拍张照给我看啊......"
窗外的雨突然大起来,敲得玻璃噼啪作响。胡心瑶捏着信纸的手不住发抖,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晕开,像他每次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她想起那些匿名的转账,想起每个节日收到的匿名鲜花,想起透析后总能准时送到的热粥——原来他从未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把自己活成了她的铠甲。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照片里,肖先生穿着病号服,靠在窗边比着剪刀手,身后的白墙上贴着张便签,写着"心瑶要加油"。发送时间是三天前,正是他抢救无效的那天。
雨还在下,嘉陵江的水涨了起来,漫过岸边的石阶。胡心瑶把脸埋进掌心,哭声混着雨声,像株在风雨里挣扎的野草,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泥土。她知道,往后的路再难,总有个身影在云端看着她,像草原上的太阳,永远暖烘烘地照着,直到她也走向那片草原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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