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办公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年轻的实习生小刘拿着手里的报告,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
“陈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刑侦支队长陈昊掐灭了烟头,浓重的烟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让空气更加凝重。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沉声问:“结果怎么样?”
小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翻开了报告的最后一页,低声说:“受害者体内检测出的生物样本……分属于五个,五个完全不同的男性个体。”
陈昊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肌肉瞬间绷紧。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要理清这五份DNA的来源,一切都得从三天前那个冰冷的清晨说起。
01
景安市的秋天来得又快又急,一场夜雨过后,空气里满是湿冷的泥土腥气。
城郊的“滨河新区”开发项目烂尾了快两年,如今只剩下一片孤零零的钢筋水泥森林,在晨雾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一辆半旧的警用桑塔纳碾过泥泞的土路,在工地入口停下,车门打开,一条穿着旧皮鞋的腿迈了出来。
陈昊,景安市刑侦支队一大队队长,四十五岁,一张写满了疲惫和风霜的国字脸,看人的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陈队,现场在B栋三楼。”先一步到达的年轻警员小王跑过来,脸上还带着刚入行不久的紧张和苍白。
陈昊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习惯性地皱紧了眉头,快步向警戒线内走去。
空气中的那股异味越来越浓,混杂着水泥的碱味和某种不可言说的腐败气息。
现场已经被封锁,法医和技术队的同事正在紧张地工作。
受害者躺在三楼一间没有安装门窗的毛坯房角落里,身上只盖了一件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外套。
她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即使面色青紫,五官依然能看出曾经的清秀美丽。
她的双手有被捆绑的痕迹,脖颈处有明显的扼痕,衣物凌乱不堪。
陈昊蹲下身,目光扫过地上的每一个细节:散落的纽扣,一小撮挣扎中被抓下来的纤维,还有水泥地上几处不太明显的拖拽痕迹。
这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奸杀案,凶手的手段极其残忍。
“怎么样?”陈昊问旁边正在取证的老法医。
老法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死亡时间大概在48小时前,致命伤是机械性窒息,死前……遭受过严重的性侵犯。”
“一个人干的?”陈昊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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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说,”老法医的表情很凝重,“现场留下的生物痕迹有点复杂,得等回去做详细鉴定才知道。”
陈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
又是一具无名女尸,又是一桩恶性案件。
他做这行二十多年,见过太多的人间惨剧,但每一次,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压抑感,都丝毫未减。
“查,”他吐出一口浊气,对小王下令,“先从失踪人口查起,这么年轻的女孩,家里肯定早就急疯了。”
小王用力点了点头:“是,陈队!”
他们谁也没想到,确认死者身份会那么快,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比案件本身更令人窒息的悲痛。
02
景安市公安局的接待室里,一对中年夫妻局促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写满了焦灼和不安。
男人叫何志勇,快五十的人了,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身上的工装夹克洗得发白,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女人是他的妻子张敏,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看就是好几天没合过眼了。
“警察同志,我们……我们是来报案的,我女儿……我女儿何蔓,她两天没回家了。”何志勇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陈昊看着他们,心里“咯噔”一下。
他拿出从现场拍下的受害者正面照,经过技术处理,已经尽可能地恢复了她生前的样貌。
“两位……先别急,你们看看,照片上这个人,你们认识吗?”陈昊把照片推了过去,语气放得极缓。
张敏只是瞥了一眼,身体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一仰,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凄厉尖叫。
“蔓蔓!我的蔓蔓!”
何志勇一把扶住妻子,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张照片上,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击中,瞬间僵住。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滚落。
是他的女儿,何蔓,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
陈昊默默地递过去一包纸巾,等待着这对夫妻情绪稍微平复。
这种场面,他经历过太多次,却永远无法习惯。
“何师傅,嫂子,节哀。”他不知道除了这句苍白的话,还能说什么。
何志勇和张敏的家,在南城区的一个老旧小区里。
两室一厅的房子,不到六十平米,却被张敏收拾得一尘不染。
客厅的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满了何蔓从小到大的奖状,从“三好学生”到美术比赛的奖杯,满满当当,是这个普通工薪家庭最大的骄傲。
陈昊和小王坐在小小的客厅里,听着何志勇断断续续地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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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蔓今年十九岁,是景安大学设计学院的大二学生,在学校里是公认的校花,不仅长得漂亮,学习还好,性格又乖巧懂事。
“她从来不乱花钱,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她都省着用。”张敏哽咽着,从女儿的房间里抱出一个小熊存钱罐,“她说要攒钱,以后给我们老两口买大房子。”
“她上个星期还跟我说,学校有个去国外交流学习的机会,她想争取一下。”何志勇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我跟她说,你放心去,钱的事,爸给你想办法,砸锅卖铁也供你……”
小王听着,眼圈也红了。
陈昊的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他看着这个被悲伤笼罩的家,墙上何蔓的照片笑得那么灿烂,和殡仪馆里那具冰冷的尸体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
“她出事那天,有没有什么异常?”陈昊轻声问。
张敏努力地回忆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天……那天是周五,她说晚上同学聚会,会晚点回来。”张敏的声音抖得厉害,“我还给她发信息,让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她还回我说‘知道了妈,你早点睡’……”
“十一点多我再给她打电话,就……就关机了。”
“我们以为她手机没电,在同学家住了,我们……”何志勇说不下去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陈昊沉默了片刻,站起身。
“我们会尽全力,把凶手找出来,给何蔓一个交代。”
他向这对悲痛欲绝的父母,郑重地许下承诺。
走出何家的大门,小王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妈是畜生,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陈昊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和坚定。
这不仅仅是一桩命案,这是对一个家庭的毁灭性打击。
无论凶手是谁,他都必须把他挖出来,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03
三天后,市局法医鉴定中心的正式报告送到了陈昊的办公桌上。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眉头越锁越紧。
报告详细描述了何蔓的致命伤,以及她身上多处的皮下出血和挫伤,证实了她死前经历过残酷的暴力。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DNA鉴定结论时,饶是他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老刑警,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报告白纸黑字地写着:在受害者体内及相关部位,共提取到五份不同男性的DNA样本。
“五个?”小王凑过来看了一眼,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陈队,这……这意味着什么?轮奸?”
陈昊没有回答,他把报告重重地拍在桌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轮奸杀人,这是极其恶劣的恶性案件,一旦传出去,整个景安市都会为之震动。
“立刻对这五份DNA进行数据库比对,同时,把何蔓的社会关系再给我查一遍,查个底朝天!”陈昊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同学、老师、朋友,所有她接触过的人,一个都不能漏!”
消息终究还是没能捂住。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泄露了风声,“19岁女大学生惨遭五人轮奸杀害”的骇人消息,一夜之间就通过网络传遍了景安市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舆论哗然。
市民们震惊、愤怒,纷纷谴责凶手的残暴,要求警方尽快破案。
市局的电话快被打爆了,局长亲自给陈昊下了死命令,限期一周,必须要有突破性进展。
压力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专案组每个人的肩上。
“查到了!”两天后,负责DNA比对的技术员小李兴奋地冲进办公室,“有一份DNA比对上了!叫赵强,有盗窃和故意伤害前科!”
整个办公室的精神为之一振!
“立刻查这个赵强的所有信息!马上实施抓捕!”陈昊果断下令。
赵强,32岁,无业游民,常年在城郊结合部活动,案底累累。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抓捕行动异常顺利,警方在一个小旅馆里找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赵强。
审讯室里,面对警方的质问,剃着光头的赵强一开始还满不在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警察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可没杀人。”
“那你的DNA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身上?”小王厉声质问。
赵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们说的是哪个工地啊?我想起来了,大概一个多月前,我跟几个哥们儿在那喝过酒,随地撒了泡尿,怎么了?这也犯法?”
他的话让审讯陷入了僵局。
很快,外围调查的警员也传回了消息。
“陈队,赵强的口供核实了,案发当晚,他因为跟人打架斗殴,被城西派出所拘留了,有完整的记录,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第一个线索,断了。
专案组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一个有前科的混混,只是偶然在案发现场附近留下了痕迹。
那剩下的四个DNA呢?
难道也都是巧合吗?
陈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他隐隐觉得,这个案子,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04
对赵强的调查陷入死胡同后,陈昊决定将重心转移到何蔓的社会关系上。
一个19岁的女孩,生活轨迹相对简单,除了学校,就是家庭。
但很快,调查员就从何蔓的同学那里,挖出了一个连她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
“何蔓……她好像在校外做兼职。”何蔓的室友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做什么兼职?”陈昊追问。
“好像……好像是在一个叫‘金碧辉煌’的KTV里。”
“金碧辉煌”是景安市最高档的娱乐会所之一,出入的非富即贵,里面的消费水平,绝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能承受的。
一个乖巧懂事的校花,为什么会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兼职?
陈昊立刻带人赶往“金碧辉煌”。
KTV的经理是个八面玲珑的中年男人,一听是警察,态度十分配合。
“何蔓啊,有印象,那姑娘长得是真漂亮,在我们这儿做服务生,就是端端果盘送送酒水,很本分的一个孩子。”经理说。
“她为什么来这儿上班?”
“嗨,还能为什么,为了钱呗。”经理叹了口气,“她说她想报个国外的设计大师班,学费好几万呢,家里条件一般,就想自己攒点钱。我们这儿工资高,消费也多,来钱快。”
从经理的口中,警方得到了另一个重要的名字——周宇。
周宇,25岁,景安市有名的富二代,他爹是做房地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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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少,之前追过何蔓,天天来点她的台,送花送包的,但何蔓一直没答应。”经理回忆道,“后来有一次,周少喝多了,对何蔓动手动脚的,被何蔓当众泼了一杯酒,闹得挺不愉快的。”
有动机!
陈昊的眼睛亮了。
“去查这个周宇!查他案发当晚的行踪!”
与此同时,另一组调查员也有了新发现。
“陈队,我们找到了第二个DNA的身份了。”小李拿着报告跑过来,“是一个叫王峰的快递员,他那天去烂尾楼附近的仓库送过货。”
又是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陈昊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这五份DNA,真的都只是巧合?
对周宇的调查很快也有了结果,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陈队,周宇的律师来了,提供了他的出入境记录和机票信息,案发前三天,他就飞去欧洲谈生意了,一个星期后才回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这条线索,也断了。
案情似乎走进了一个由无数巧合构成的迷宫。
而此时的何家,也正经历着另一场风暴。
当陈昊和小王再次上门,询问何蔓在KTV兼职的事情时,张敏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不可能!我女儿不可能去那种地方!”她尖叫着,把桌上的水杯全都扫到了地上,“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抓不到凶手,就来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吗!”
何志勇也红着眼,低吼道:“我女儿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最清楚!她绝对不会!”
他们无法接受,那个在他们眼中完美无瑕的女儿,会有着他们完全不了解的一面。
“何师傅,嫂子,我们只是在调查,没有别的意思。”陈昊试图安抚他们,但任何语言在巨大的悲痛和冲击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媒体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何家的住址,天天堵在楼下。
“何先生,请问你女儿在KTV上班是真的吗?”
“听说她私生活很乱,跟好几个男人有关系,是这样吗?”
恶毒的揣测和流言蜚语,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刺向这对本就伤痕累累的父母。
何志勇和张敏几天之内就憔悴得不成样子,他们把自己反锁在家里,不敢出门,不敢见人,原本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只剩下死寂和绝望。
05
时间一天天过去,案子却毫无进展。
剩下的三份DNA,也陆续找到了主人。
一个是附近工地的保安,夜里巡逻时曾在烂尾楼附近解手。
另外两个是半年前在烂尾楼施工过的工人,他们的汗渍留在了钢筋上,经过雨水和灰尘的混合,最终通过极其微小的概率,污染了案发现场。
所有的DNA来源,都有了看似合理的解释,但这些解释,都指向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它们都与奸杀案无关。
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那个最关键的第六人,完美地抹去了自己所有的痕迹。
他就像一个幽灵,来过,施暴,然后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专案组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却又无计可施。
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富二代周宇,也被排除了嫌疑。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陈昊一连几天都睡在办公室,他对着墙上那张巨大的案情分析图,上面贴满了何蔓的照片,关系网,还有那几条被红笔划掉的线索,眼睛熬得通红。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到了何蔓父母那双绝望的眼睛,想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
如果抓不到凶手,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这天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昊一个人。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浓茶。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年轻的警员小张,那个负责重新梳理所有证物的技术员,拿着一个密封的证物袋冲了进来。
他因为跑得太急,还在不停地喘着粗气,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激动和震惊。
“陈队!”他声音都有些变调,“我们在何蔓几个月前换下来的那个旧手机壳的夹层里,就是那个粉色的,带兔子耳朵的那个……发现了一张被折叠得非常小的……收据!”
陈昊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接过证物袋。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因为折叠而变得有些发黄的纸片。
他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用镊子将那张小纸片夹了出来,在台灯下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手写的收据,字迹娟秀,应该是出自何蔓之手。
收据上没有抬头,只写着日期和几个简单的字:收到现金五万元整。
而在金额下面,还有一个签名,和一个地址。
当陈昊看清那个地址的名称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拿着收据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是混杂着震惊、愤怒和巨大悲哀的复杂表情。
这个地址,根本不是什么公司或者店铺。
陈昊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墙上的案情分析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立刻去查!查这家私人诊所的……所有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