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拉着小叔子的未婚妻,兴致勃勃地指着主卧室的窗户。
“这窗帘得换,换个喜庆的颜色,以后你们有了孩子,这间就做婴儿房。”
她转过头,笑呵呵地看着我,仿佛在征求我的意见,又仿佛只是在宣布一个既定的事实。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平静地走过去打开门。
婆婆有些疑惑地看着门口穿着西装的两个陌生人:“文静,这两位是?”
我侧过身,让出一条路,语气是我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沉稳。
“妈,我把中介带来了。”
01
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红烧肉浓郁的香气,这是婆婆最爱的一道菜。
我在厨房里忙碌着,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电视声和谈笑声。
丈夫蒋毅正陪着他母亲,也就是我的婆婆,看着一档家长里短的调解节目。
婆婆时不时发出一两句点评,蒋毅则在一旁温声附和,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而又温馨。
这套房子,是我和蒋毅结婚时住的婚房。
说得更准确些,这是我的房子。
是我父母在我婚前全款买下,房产证上只写着我文静一个人的名字。
他们怕我远嫁受了委屈,特意为我准备的底气和退路。
当初结婚时,蒋毅家没出彩礼,只说会好好待我。
婆婆当时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个女孩子家,要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真是浪费。”
我当时只当是老一辈人的节俭思想,笑着没往心里去。
如今想来,那句话或许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生的草蛇。
“唉,现在的姑娘,要求真是太高了。”婆婆的叹息声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厨房。
“没房子,连亲都相不成,我们家蒋涛,要模样有模样,要工作有工作,就是被这房子给耽误了。”
我的心,随着锅里翻滚的肉块,也跟着沉了一下。
小叔子蒋涛谈了个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这是家里的头等大事。
女方家里要求必须有独立的婚房,这成了婆婆近半年来最大的心病。
“妈,您也别太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蒋毅一如既往地安抚着。
我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出厨房,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妈,吃饭了。”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凝重。
婆婆心事重重,蒋毅则不停地给我使眼色,我知道,他是想让我说几句宽慰婆婆的话。
这几年,我早已习惯了扮演这个“贤良儿媳”的角色。
我微笑着给婆婆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排骨。
“妈,蒋涛的事情您别上火,我们做哥嫂的,肯定不会不管。”
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婆婆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不少。
她顺势就说:“还是文静懂事。”
真正的“请求”,是在几天后的一场正式的家庭晚宴上提出的。
小叔子蒋涛和他的未婚妻也都在场,女孩叫李莉,文文静静的,看起来不太爱说话。
饭局的气氛被刻意营造得很热烈。
婆婆频频举杯,说着一家人要和和美美,要互相帮衬的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终于图穷匕见。
她放下筷子,拉过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文静啊,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一连串的夸赞,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你看,蒋涛结婚就差个房子,这事儿都快把我愁白了头。”
“我和你爸这点养老钱,连个首付都凑不齐。”
“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她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巨大的勇气。
“你们这套婚房,地段好,面积也够,能不能先借给蒋涛结个婚?”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借?”我心里冷笑一声,这个字用得真是巧妙。
婆婆见我不说话,急忙补充道:“就是先让他住着,等以后我们有钱了,或者他们自己攒够钱了,再给你们换个新的。”
“反正都是一家人,房本上写谁的名字不都一样嘛,对不对?”
我下意识地看向蒋毅,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他却只是面露尴尬,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那眼神我太熟悉了。
他在求我,先答应下来,不要让母亲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
小叔子蒋涛和他的未婚妻李莉,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像两个等待宣判的孩子。
他们不说话,不反对,就是一种无声的默许,一种心安理得的接受。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一点点地变冷,变硬。
我想起了刚结婚那年,我拿出自己的积蓄,给刚毕业的蒋涛救急,那笔钱至今未还。
我想起了婆婆生病,我请假在医院衣不解带地照顾半个月,她出院后第一件事却是心疼蒋涛工作太累,让我炖汤给他送去。
我想起了每一次家庭聚会,婆婆永远把最好的菜推到小儿子面前。
而蒋毅,我名义上的丈夫,永远只会说:“妈不容易,你就多担待点。”
“都是一家人,别计较那么多。”
我忽然觉得很累,很疲惫。
这些年的付出,这些年的“顾全大局”,在他们看来,似乎都成了理所当然。
我的房子,我的底线,如今也要被这句“都是一家人”给绑架和吞噬。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我的答案。
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激烈反对,大吵一架,成为破坏家庭和睦的罪人;要么委曲求全,点头答应,继续扮演那个“贤惠”的嫂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寒意都压进了心底。
然后,我抬起头,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微笑,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得体到完美的微笑。
我看着婆婆,用一种异常温和的语气说:“妈,您说得对。”
“弟弟结婚是头等大事,做哥嫂的,理应帮忙。”
“这事,我同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客厅的气氛骤然一松。
婆婆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激动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连声说:“好孩子,好孩子,妈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
小叔子蒋涛和李莉也终于抬起头,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蒋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赞许。
仿佛我做了一件多么伟大而正确的事情。
他们都在为我的“大度”而欢呼雀跃,却没有人问我一句,我是否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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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人看到,我微笑的眼底,那片早已熄灭的星光。
这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在我点头的那一刻,已经永远地死去了。
包括我对这段婚姻,对这个家庭,最后的一丝留恋。
晚宴在一种皆大欢喜的氛围中结束。
回家的路上,蒋毅显得格外兴奋,他一边开着车,一边不停地夸我。
“老婆,你今天真是让我太有面子了。”
“我就知道你最识大体,最顾全大局。”
“你放心,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以后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城市的霓虹灯光怪陆离,映在我的脸上,明明灭灭。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戴着面具的小丑,刚刚完成了一场精彩的表演,赢得了满堂喝彩,可面具下的脸,却早已泪流满面。
回到家,蒋毅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很快就沉沉睡去。
我却毫无睡意。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这个我曾经用心经营和守护的家。
墙上还挂着我们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茶几上摆着我精心挑选的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曾倾注了我的心血和热爱。
可现在,它们在我眼里,却变得如此陌生。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地方,或许从来就不是我真正的家。
它只是我父母赠予我的一处房产,一个我用来扮演“贤妻良母”的舞台。
而现在,台下的观众,却要连舞台一起拆走了。
我彻夜未眠。
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这几年婚姻生活的点点滴滴。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委屈,那些被我用“家和万事兴”自我催眠的瞬间,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丈夫的“孝顺”,已经变成了没有原则的“愚孝”。
婆婆的“偏爱”,已经变成了理直气壮的“索取”。
这个家庭的根,早就已经烂掉了。
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去粉饰太平,都无法掩盖那股腐朽的气息。
天亮时分,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时,我的心里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不是妥协,而是彻底了断的决定。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房子,我的人生,我的尊严。
既然他们觉得我的东西可以随意支配,那我就让他们看清楚,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也让他们看清楚,撕掉“贤惠”这层面具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
02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在闹钟响起的第一时间就起了床。
我为蒋毅准备了他最喜欢的早餐,豆浆、油条和煎蛋。
我把他的衬衫熨烫得平平整整,把他的皮鞋擦得锃亮。
我的言行举止,和过去几千个日夜里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丝毫异常。
蒋毅起床后,看到桌上丰盛的早餐,心情大好。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老婆,你真好。”
我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快吃吧,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他没有察觉到我的疏离,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我的付出,根本不会去深究我的情绪。
吃过早饭,我送他到门口。
他一边换鞋,一边还在叮嘱我:“老婆,这两天妈可能会带蒋涛他们过来看房子,商量一下怎么装修,你多担待点,别跟他们起冲突。”
“嗯,我知道了。”我平静地答应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我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了。
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关上门,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我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然后走到阳台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阳光很好,刺得我眼睛有些发酸。
我拿起手机,给单位领导发了一条信息,请了一天假。
然后,我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一个干练的女声传来:“您好,这里是恒通房产,金牌经纪人刘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地平稳。
“刘姐,你好,我是文静。”
“我在城南的书香苑有一套房子,三室两厅,精装修,我想委托你们尽快把它卖掉。”
电话那头的刘姐显然有些惊讶,但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多问。
她只是迅速地确认了房子的具体信息,并和我约好了下午上门来看房,拍照登记。
挂断电话,我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
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知道,当我拨出这个电话的时候,我已经亲手按下了这场家庭战争的启动按钮。
没有回头路了。
下午两点,婆婆果然带着小叔子蒋涛和准儿媳李莉,浩浩荡荡地来了。
婆婆手里还拿着一个卷尺,一进门就兴致勃勃地开始在客厅里比划。
“这电视墙太小气了,得敲掉,重新做一个大的。”
“这个沙发颜色太暗了,到时候换个米白色的,显得亮堂。”
她像个女主人一样,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对屋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挑剔。
蒋涛和李莉则跟在她身后,小声地讨论着卧室的窗帘要换成什么款式,阳台要不要封起来。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我,脸色是多么的平静,或者说,是多么的冰冷。
他们讨论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像是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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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打断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们是如何迫不及待地,想要抹去这个房子里所有属于我的痕迹。
看着他们是如何心安理得地,将我的财产据为己有。
我甚至有些想笑。
他们大概以为,我昨天的“同意”,是懦弱和妥协。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只是我为这场反击,拉开的序幕。
李莉走到主卧室,看着我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眼中闪过一丝艳羡,随即又转为一丝不屑。
她对蒋涛说:“以后这些东西都得扔掉,我可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蒋涛立刻附和道:“那当然,必须全换新的,这房子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们的家。”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也彻底斩断了我对这个家庭,对蒋毅,最后的一丝幻想。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两点五十分。
中介刘姐说,她会在三点钟准时到。
还有十分钟。
这十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婆婆他们终于巡视完了整个屋子,心满意足地回到客厅。
婆婆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拍了拍我的手,语重心长地“教导”我。
“文静啊,你也别怪妈心狠,蒋涛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
“等他们结了婚,你们俩就先搬回我们那边住,挤一挤总是有办法的。”
“你放心,以后蒋涛两口子肯定会孝敬你们的。”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理所当然”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茶水已经凉了,像我此刻的心一样。
就在这时,门铃“叮咚”一声,清脆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
婆婆有些疑惑地问:“这个时间,会是谁啊?”
我放下水杯,缓缓站起身,走向门口。
我知道,到了。
我平静地打开门。
门口站着两位穿着职业西装,精神干练的男女,正是恒通房产的刘姐和她的同事。
他们手里拿着专业的测量工具和相机。
“文女士,您好,我们是恒通房产的,按约定时间过来看房。”刘姐微笑着说。
婆婆也跟了过来,看到这阵仗,更加疑惑了。
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两位中介,语气不善地问我:“文静,这两位是?”
客厅里的蒋涛和李莉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我没有立刻回答婆婆的问题。
我只是微笑着侧过身,对着刘姐和她的同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姐,辛苦你们了,快请进。”
然后,我对他们说:“可以开始拍照和测量了,麻烦你们专业一点,把房子的优点都拍出来。”
刘姐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带着同事专业地开始了工作。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婆婆、蒋涛、李莉三个人,都用一种惊愕又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外星人。
直到这时,我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依次扫过他们三张呆若木鸡的脸。
最后,我的视线定格在婆婆那张错愕的脸上。
我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就是昨天在饭桌上那种温和又得体的微笑。
我用一种异常清晰、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关切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我把中介带来了。”
“我想了一整个晚上,觉得您说得非常对,弟弟结婚是咱们家天大的事,绝对不能委屈了他。”
“这套房子地段虽然还不错,但说实话,格局还是有点旧了,面积也不够大,将来有了孩子肯定住着憋屈。”
“所以,我决定把它卖了。”
“卖了之后,用这笔钱,给弟弟换一套更大、更气派、采光更好的新房,这样才配得上我们蒋家的门面。”
“您看,我这个做嫂子的,考虑得周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