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110吗?你们快来!滨河西郊的宏远屠宰场!死人了!”
报警电话里的男声带着一种被极致恐惧撕裂后的沙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
“先生您别激动,慢慢说,现场是什么情况?”
“别他妈问了!快来啊!”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崩溃了,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嘶吼:“绞肉机……绞肉机里……是人!是两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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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啪”地一声挂断了。
接线员愣在原地,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
凌晨四点的滨河市,天幕浓稠如墨,一场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而这一切,都得从那个备受尊敬的大学教授——段博文说起。
01
市刑侦支队的队长陆航,是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中被惊醒的。
电话是值班的年轻警员小王打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惊骇。
“陆队,西郊宏远屠宰场,特大案,您得亲自过来一趟。”
陆航心里咯噔一下。
能让小王用上“特大案”这个词,现场恐怕不是一般的棘手。
等他赶到时,屠宰场已经被警戒线围得水泄不通,红蓝交替的警灯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一片惨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某种工业油脂混合的恶心气味。
法医老张看到陆航,脸色凝重地朝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车间里那台巨大的工业绞肉机。
“太惨了,工作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
陆航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别过了头,胃里翻江倒海。
他掏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查明身份了吗?”
“基本可以确定了。”小王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泡在血水里、已经变形的钱包,“车间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车主名叫段博文,是滨河大学的教授。钱包里的身份证也是他的。”
“段博文?”陆航皱起了眉,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好像在市里的几次学术表彰会上见过。
“那另一个呢?一男一女对吧?”
“另一名女性死者身上没找到证件,还在比对失踪人口信息。”
陆航捻灭烟头,声音沉稳:“查家属,通知了没有?”
“查到了,他妻子叫林岚,是个中学老师。我……我还没敢打这个电话。”小王有些迟疑,这种差事没人想干。
“我去吧。”陆航说,“你带人去查查这个屠宰场,为什么半夜会有人进来。”
见到林岚的时候,是清晨六点。
她刚起床,穿着一身素净的居家服,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气质温婉。
当陆航表明身份,用最委婉的措辞告知她段博文可能“发生了意外”时,他预想中的崩溃、尖叫、痛哭都没有发生。
林岚只是愣住了,原本正准备倒水的手停在半空中,水壶微微倾斜,温热的水流淌出来,浸湿了桌角的一片。
她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眼神空洞地看着陆航,过了足足半分钟,才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轻轻地问:
“是……是他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的角度,太过奇怪了。
陆航心中猛地一跳,他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睛,沉声回答:“现场还有一名年轻女性。”
林岚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她缓缓地将水壶放下,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然后,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眶在一瞬间红了。
“我知道了。”她说,“谢谢你,警官。”
没有追问,没有失态,平静得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邻里八卦。
这份异常的冷静,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
02
段博文死了,死得如此不堪。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滨河大学的校园里炸开了锅。
在所有同事和学生的印象里,54岁的段教授是学术的标杆,是品德的楷模。
他温文尔雅,说话不疾不徐,永远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总是那么温和睿智。
“不可能!段教授怎么会跟人死在那种地方?”
“是啊,他平时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是最有风度的学者。”
陆航的团队在学校里走访了一整天,听到的全是类似的赞誉。
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一个声名狼藉的屠宰场,一个深夜同亡的神秘女人。
这几个词无论如何也无法组合在一起,充满了荒诞的矛盾感。
“段教授和他爱人林老师,那可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模范夫妻啊。”一位老同事感叹道,“从年轻时一起分到学校,相濡以沫三十年,从没见他们红过脸。”
“是吗?”陆航不动声色地问,“您最近一次见段教授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就前天下午,还在办公室碰到他了。”老同事回忆着,“没什么异常啊,就是看起来有点累,精神不太好。我还劝他多注意身体,别太拼了。”
“精神不好?”
“对,他最近在评一个国家级的课题,压力很大。经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查资料到深夜。”
从学校出来,陆航又带人去了段博文夫妇居住的小区。
邻居们的说法,也印证了“模范夫妻”这个现象。
“段教授人很好的,见到谁都客客气气的。”
“林老师也特别贤惠,每天都看她买菜做饭,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他们儿子也很争气,在国外读博士呢。”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一个完美的丈夫,一个受人尊敬的学者,一个幸福的家庭。
可陆航的脑海里,却总是挥之不去林岚那异常平静的脸,和那句“是他一个人吗”的问话。
这不像是一个刚刚得知丈夫惨死的妻子该有的反应。
傍晚,小王带来了新的进展。
“陆队,我们调了段博文家小区门口的监控。昨天晚上九点,他确实是一个人开车离开的。”
“去了哪里?”
“车的轨迹,最后消失在……西郊宏远屠宰场的方向。”
陆航沉默了。
他抬头看向段博文家的窗户,灯亮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那个屋子里,此刻藏着一个怎样的女人?她平静的表面下,又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三十年的相濡以沫,难道真的像邻居们说的那样,毫无波澜吗?
他总觉得,这看似完美的家庭拼图,却少了最关键的一块。
03
第二天上午,另一名女性死者的身份终于确认了。
叶菲,28岁,滨河市本地人,在一家商场做化妆品销售。
没有正经工作,社会关系复杂。
更关键的是,警方在她的租住屋里,发现了大量她与段博文的亲密合照,以及段博文转给她的数十万的银行记录。
“小三。”
市局会议室里,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
这个词一出来,整个案件的性质似乎就清晰了。
一个备受压力的中年教授,一个贪图钱财的年轻女人,一段见不得光的婚外情。
这个故事模板,在刑侦案件里算不上新鲜。
“查她的社会关系和财务状况。”陆航下令,“看看她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并且指向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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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队,这个叶菲,在外面欠了十几万的赌债,高利贷。”小王把一叠材料放在桌上,“我们找到一个催债公司的马仔,他说叶菲已经好几个月没还钱了,前两天还被他们堵在巷子里警告过。”
“因为还不上钱,所以加倍向段博文索取?”陆航推测着。
“很有可能。”
“然后段博文不堪重负,两人在屠宰场谈判,发生争执,最终导致了悲剧?”
这个逻辑链看起来非常通顺。
媒体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铺天盖地的报道开始见诸报端。
《知名教授深夜私会情人,双双殒命绞肉机!》、《德高望重背后的肮脏交易!》……
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将段博文的声誉彻底撕碎。
舆论的压力,死者家属的压力,上级的压力,一同压向了陆航的专案组。
所有人都倾向于尽快以“情感纠纷引发的意外事故”来结案。
陆航坐在办公室里,一遍遍地翻看着现场的照片和法医的初步报告。
照片上,那台巨大的绞肉机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吞噬了两条生命。
报告显示,两名死者体内都检测出了高浓度的酒精。
这似乎也印证了两人是在醉酒状态下发生争执的推测。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合理”。
可陆航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谈判,为什么要去一个废弃的屠宰场?
如果是激情争执,为什么现场除了绞肉机附近,其他地方都那么干净,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最让他感到不安的,还是林岚。
从案发到现在,她只来警局录过一次口供,全程冷静得可怕。
当警察把叶菲的照片和她与段博文的关系摆在她面前时,她也只是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这个女人。”
她的反应里,有悲伤,有麻木,但唯独没有一个妻子在发现丈夫出轨后该有的愤怒和怨恨。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或者说,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丈夫出轨这件事。
04
专案组的气氛有些沉闷。
法医老张带来了最终的尸检报告,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
“两名死者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虽然高,但还没到完全失去意识的程度。”老张指着报告上的数据说,“而且,我们在段博文的指甲缝里,没有发现任何皮屑组织,这不符合激烈搏斗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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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不像是有过肢体冲突?”陆航问。
“非常不像。”老张摇摇头,“更奇怪的是叶菲。她的后脑处有一个轻微的撞击伤,是在她进入绞肉机之前形成的。伤不重,但足以让她瞬间昏迷。”
瞬间昏迷?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说明,她很可能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掉进去或者被扔进去的!”小王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篇博文呢?”
“段博文身上没有类似的伤口。”
这就产生了矛盾。
如果段博文把叶菲打晕再扔进去,那他自己又是怎么掉进去的?自杀殉情?那也太离奇了。
“我们重新勘查了现场。”另一名技术队的警员补充道,“重点检查了那台机器。它的启动开关在墙上,距离投料口有三米远。而且那个开关是老式的工业电闸,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推上去。”
陆航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模拟着当时的场景。
一个喝了酒的54岁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发生争执。他把她打晕,然后走到三米外,奋力拉下电闸,再跑回来,抱着失去意识的她,一起跳进绞肉机?
这根本不合逻辑。
“屠宰场老板那边怎么说?”陆航问。
“还是那套说辞。”小王有些泄气,“说厂子早就倒闭了,电晚上都是断的,他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进去的,更不知道电闸为什么是合上的。我们查了他的不在场证明,当晚他在跟几个朋友打牌,几个人互相都能作证。”
线索似乎又断了。
情杀?证据不足。 意外?疑点重重。 自杀?动机和行为逻辑都对不上。
整个案件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看不清方向。
陆航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决定再去见一见林岚。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在警局,而是直接去了她家。
林岚看起来比前几天更憔悴了,但眼神依旧是那种空洞的平静。
“林老师,有些事,我还是想再跟您确认一下。”陆航开门见山,“段教授最近,除了评职称压力大,还有没有别的烦心事?比如,经济上的?”
林岚端着水杯的手指紧了一下。
“没有。”她摇摇头,“他的工资和奖金,足够我们过得很好。”
“那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他那个人,一辈子都奉行与人为善,从不和人结怨。”
陆航沉默地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段教授……怕黑吗?”
林岚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陆航,眼神里带着一丝惊疑。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随便问问。”陆航的语气很平淡,但眼睛却像鹰一样锁定了她,“屠宰场里没有灯,案发当晚,那里应该是一片漆黑。”
林岚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以此来掩饰自己一瞬间的慌乱。
但陆航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走出单元楼,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窗户。
迷雾,似乎开始散了。
这个女人,知道的事情,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05
调查陷入了僵局,所有线索都指向了矛盾的结论。
专案组里,年轻警员们已经开始沉不住气,焦躁的情绪在办公室内蔓延。
陆航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天。
他面前的白板上,画满了人物关系图和各种线索的箭头,但每一个箭头最终都指向了一个问号。
段博文、叶菲、林岚、屠宰场老板……
每个人似乎都有嫌疑,但每个人又好像都有无法解释的疑点。
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陆航一个人。
窗外的城市已经沉睡,只有他的桌上还亮着一盏孤灯。
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将所有的证物袋又重新看了一遍。
段博文的钱包,叶菲的手机,现场提取的几根头发……
这些东西已经被翻来覆去检查了无数遍,再也找不到任何新的突破口。
陆航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两个不起眼的证物袋上。
一个里面装着一张从段博文钱包夹层里找到的收据,因为被血水泡过,字迹有些模糊,上面写着购买“SKF-2207型自润滑轴承”一个,金额三百二十元,时间是半个月前。
另一个袋子里,是从叶菲租住屋的相册里找到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叶菲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笑得很甜。那个男人只露出了侧脸和一个背影,看不清长相。
这张照片之前被技术队分析过,认为只是叶菲众多暧昧对象中的一个,没有太多价值。
陆航鬼使神差地,将这两样东西并排放在了桌上。
收据上的轴承型号,他白天查过,是一种非常冷门的工业机械零件。
照片上的男人,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月牙形的陈旧疤痕。
陆航盯着那道疤痕,起初并没觉得有什么。
可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的时候,一个被忽略的画面,如同闪电般猛地劈开了他的记忆!
是第一次勘查现场的时候!
他记得,当时法医老张为了检查绞肉机内部的构造,曾让他用手电筒帮忙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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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很清楚,在那台机器的动力传动轴和一个齿轮的连接处,有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积满了厚厚的油垢。
而在那片油垢上,有一道被什么利器划过的新鲜划痕,形状……也是一道月牙形!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机器运转时零件摩擦留下的,根本没有在意!
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荒谬至极的念头,疯狂地涌上了陆航的大脑。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照片和收据,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一个卖冷门工业零件的教授,一个手腕有月牙疤痕的神秘男人,一个机器内部同样形状的划痕……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正以一种恐怖的方式,迅速拼接成一个完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他死死地盯着照片,瞳孔急剧收缩,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不对……完全不对……”
“死的人……可能不只是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