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这东西,就像地里的庄稼,有自己的命数。有些人的命,是田里的好土,怎么长都壮实。有些人的命,是路边的碎石,风吹雨打,无人问津。
可谁又说得准呢,有时候,你给快旱死的苗浇一瓢水,没指望它活,它却在来年给了你一捧救命的粮。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个理儿。
你以为做的是件不起眼的小事,种下的是颗善因,没成想,这颗因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发了芽,长成了能给你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在你大难临头的时候,护你周全。
01
陈塘县这地方,说是县,其实巴掌大。背靠着一座叫“石龙山”的秃山,三面让渭河的一条岔子给围着,像个葫芦,进出就一条道。这地儿偏,也穷,风吹过来都带着一股子土腥味。
沈辞就是这葫芦里头的一个小县吏。他是汴京城里来的,书读了不少,可官场上的道道,他摸不透,考了几次都没中。家里托了人,使了钱,才把他塞到这犄角旮旯,管着县衙的刑狱文书。说是个官,其实就是个大点的杂役,每天跟卷宗和牢里的霉味打交道。
这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一连几天,把出山的路都给封了。县衙的大牢,更是阴得像个冰窖。沈辞缩着脖子,哈着白气,在昏暗的油灯下核对着手里的犯人名册。这差事,他打心眼儿里不喜欢。牢里的犯人,一个个跟没了魂儿似的,眼神都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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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最里头那一间,关着个姓姜的老头。听说是个流窜的盗匪头子,开春就要问斩。可沈辞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凶神恶煞的匪。老人瘦得皮包骨头,整天缩在墙角发霉的草堆里,咳嗽声像个破风箱,听着让人心里发紧。县衙的老人都说,这老头是个硬骨头,大刑都上了个遍,愣是一声不吭。
这天夜里,天更冷了,风跟刀子似的刮。沈辞照例去巡牢,走到姜老头那间,听不见咳嗽声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提着灯笼走近一瞧,老头蜷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伸手探了探鼻息,没了。身上那件破囚衣,薄得跟纸一样,身子早就冻僵了。
沈辞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眼角还挂着冰碴子。他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他想起了远在汴京城里,同样上了年纪的爹娘。他想,人死了,总得有个像样的去处吧。
管牢的狱卒过来,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死了正好,省粮食了。找张破草席卷了,明儿拖到城外乱葬岗,喂野狗去。”
沈-辞拦住了他们。他咬了咬牙,把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摸出几串铜钱。这钱,是他攒了好几个月,准备过年给媳妇扯几尺新布做冬衣的。钱不多,攥在手里还有点体温。
他把钱塞给狱卒,声音有点干涩:“二位大哥,行个好。好歹是条人命,去镇上那家王木匠铺子,买口最薄的柏木棺材,再请两个抬棺的脚夫,明儿寻个地儿,把他埋了吧。就当……就当我给自己积点阴德。”
狱卒们掂了掂手里的钱,嘿嘿笑了。他们觉得这个从京城来的沈书吏就是个书呆子,钱多烧的,为一个死囚犯花这冤枉钱。可有钱不赚是王八蛋,他们还是点头答应了。
02
第二天,雪停了,天阴沉沉的。
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脚夫,抬着一口薄皮棺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外走。棺材很轻,木板钉得松松垮垮,走快了还“吱呀”作响。沈辞穿着他那件半旧的棉袍,跟在后头,冻得直哆嗦。
他们把姜老头的尸体葬在了城外义庄那片最便宜的坡地上。这儿埋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挖了个浅坑,把棺材放进去,草草填了些土,就算完事了。
脚夫拿了钱,哈着白气走了。沈辞一个人在孤零零的新坟前站了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拔了塞子,在坟前倒了三杯。酒是劣质的烧刀子,倒在雪地里,很快就结了冰。
“老人家,喝口热酒吧,黄泉路上别冻着。”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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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拜了三拜,转身准备回家。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媳妇该担心了。刚走两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低头一看,是块木头片子,像是刚才下葬时,棺材底板上不小心蹭掉的。
他心里觉得不妥,好心办的事,总得办利索。他鬼使神差地,又走了回去,弯腰捡起那块木屑,想把它塞回原处。
他跪在地上,雪水浸湿了他的袍角,冰凉刺骨。他把头探进还没完全填实的墓坑里,想看看那底板到底是怎么掉的。借着雪地反射出的那点微弱的光,他眯着眼朝棺材底下看去。
就在这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粗糙不堪的棺材底板内侧,不知被谁用什么尖锐的东西,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小字。字刻得很浅,上面还沾着泥,要不是这个角度,根本就发现不了。
沈辞心里猛地一跳,也顾不上冷了,连忙伸出袖子,使劲擦掉上面的泥土。那行小字,慢慢清晰了起来。
一共八个字:石龙翻身,水淹陈塘。
他盯着这八个字,嘴里反复念叨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石龙”,就是县城背后那座大山的名字。本地人都很敬畏这座山,称它为石龙山。“石龙翻身,水淹陈塘”,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句极其不祥的咒语,一个可怕的预言。
他立刻就想到了,这字,肯定是那姜老头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指甲或者小石子刻上去的。一个快死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再往下想。
03
沈辞回到县衙,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他关上房门,把那八个字写在了一张纸上,点着油灯,看了一遍又一遍。
“石龙翻身,水淹陈塘”。
他想起这陈塘县的地理位置,正好处在石龙山下的一个大河湾里,地势低洼。如果石龙山真的“翻身”,也就是山塌了,巨大的土石堵住了河道,那河水倒灌,整个县城都会被淹没。这个念头让他手心直冒冷汗。
他是个读书人,骨子里还有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酸腐气。加上他现在是这县衙的官吏,拿着朝廷的俸禄,就有一份保境安民的责任。他觉得,这事儿,不管真假,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他在屋里踱来踱去,斗争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揣着那张写了字的纸,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去见了县令魏同。
魏县令快五十岁了,是个官场上的老油条,成天琢磨着怎么往上爬,对县里的事,只要不出乱子,他都懒得管。沈辞去的时候,他正在后堂用一块新得的端砚练字,写的是“政通人和”四个大字。
沈辞躬着身子,把发现棺底刻字的事,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也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魏同听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等沈辞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狼毫笔,拿过沈辞递上的那张纸,轻蔑地扫了一眼。
“嗤。”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随手就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烧得正旺的炭盆里。火苗“呼”地一下,就把纸吞了。
“沈书吏,”魏同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沫子,慢条斯理地说,“你是在汴京城里,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说,来这穷乡僻壤,把你人也给呆傻了?”
“一个死囚临死前的胡言乱语,你也当个宝贝似的报上来?他要是真有这通天的本事,怎么不算算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砍头?本官看你,是文书抄得太少,太闲了!”
魏同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此事,到此为止。再休要提起!要是让本官听到你在外头乱嚼舌根,妖言惑众,小心你这身官皮!”
沈辞被他这番话骂得满脸通红,像被人当众扇了几个耳光。他喏喏连声,狼狈地从后堂退了出来。
他心里不甘,想找平日里关系还不错的几个同僚商量商量。可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整个县衙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大家都在背后偷偷议论他,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沈棺材”。说他脑子有病,花冤枉钱给死囚买棺材,还买出了癔症。
沈辞一下子就被孤立了。走在衙门里,没人跟他打招呼。那种屈辱和孤独,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想多了?是不是真的小题大做,成了一个笑话?
04
尽管成了全县衙的笑柄,但那八个字,就像是在沈辞心里扎了根,怎么也拔不掉。
他嘴上不敢再提了,怕惹恼了魏县令,真的丢了这饭碗。可他心里,却悄悄上了心。
每天下值后,他不再急着回家,而是绕个大圈,走到城墙根儿上。他站在那儿,一站就是半个时辰,默默地看着远处那座沉默的石龙山,和城边那条缓缓流淌的渭河岔子。
起初几天,什么都看不出来。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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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过了大概四五天,沈辞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先是城里的老鼠。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一窝一窝的,拖家带口,吱吱叫着,从低洼的阴沟里,拼了命地往高处跑。有些胆子大的,大白天都敢在街上窜。
然后是他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往年一到冬天,树上就落满了黑压压的乌鸦,叫得人心烦。可今年,一只也看不见,安静得吓人。
他又跑到河边去看。往日里还算清亮的河水,这几天变得异常浑浊,像是上游有人在挖泥巴一样。他找了根棍子,在岸边做了个记号。第二天再去看,发现水位,竟然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涨了那么一小截。这几天,天上连个雨星子都没有,河水怎么会涨?
他心里越来越不安,就去找了县里一个专门管水文的老差役请教。那老差役干了一辈子,经验足。他嘬着旱烟,看了看河水,咂了咂嘴,说:“这水色不对啊。怕是上游山里,有大片的泥土石块松动了,被水流冲了下来,才这么浑的。”
这话让沈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不做二不休,借口采买笔墨,偷偷跑到了石龙山的山脚下。他不敢走远,就在山脚一些没人去的坡地上转悠。他发现,在一些不起眼的斜坡上,地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像是新裂开的缝隙。
老鼠迁徙,乌鸦飞绝,河水变浑,山体裂缝。这些零零碎碎的迹象,像一块块拼图,在沈辞的脑子里,慢慢拼凑出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画面。
姜老头的预言,好像……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05
沈辞意识到,光靠这些别人不放在心上的迹象,根本说服不了魏同那个老顽固。他必须证明,姜老头说的话,是有分量的。他不是在胡言乱语。
唯一的办法,就是查清这个神秘的姜老头的真实身份。
他找了个借口,说是要整理旧的刑狱档案,一头扎进了县衙那间积满灰尘的库房里。那里的卷宗,堆得比人还高,纸张都发了黄,脆得一碰就掉渣。
他翻了好几天,熏得一身霉味,眼睛都看花了。终于,在一本已经看不清年份的劳役登记册上,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不叫姜老头,叫姜斧。斧头的斧。
名字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原籍蜀中,善石工、水利。
沈辞的心“咚”地一跳。他想起来了,三年前,朝廷好像是派过一批工匠来,说是要修缮陈塘县上游那一段被洪水冲垮的堤坝。
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他不敢声张,偷偷找到了当年负责看管那批工匠的一个老狱卒。那老家伙嗜酒如命,沈辞花了自己半个月的俸禄,买了两坛好酒,又塞了几两碎银子,才撬开他的嘴。
老狱卒喝得满脸通红,打着酒嗝,说起了当年的事。他说,那个叫姜斧的,可不是一般人。他是那批工匠的工头,技术是最好的,尤其是看山断水的本事,神了。就是人太耿直,不知道拐弯。
当年,修堤坝的监工,是魏县令的一个远房亲戚。那家伙偷工减料,把朝廷拨下来的好石料偷偷换成了不值钱的劣质山石,自己把差价给贪了。姜斧发现了,当着所有人的面,跟那监工吵了起来。他说,用这种石头修的堤坝,就是纸糊的,早晚要出大事。
结果,没过几天,工地上就丢了一批官银。所有的证据,都稀奇古怪地指向了姜斧。他被抓进大牢,屈打成招,成了个盗匪头子。而那个监工,拿着贪来的钱,早就高升到别处去了。
沈辞听完,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终于全明白了。
姜斧,根本就不是什么盗匪。他是一个对石龙山和这条河流水文地质,有着深刻了解的专家!他是一个被冤枉的、正直的工匠!
他临死前刻下的那八个字,根本不是什么恶毒的诅咒。那是他作为一个技术人员,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生命,发出的最后一次,也是最绝望的一次呐喊!
这份认知,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沈辞的心上。他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
06
沈辞知道,要让魏同相信,光靠一个酒鬼狱卒的话是不够的。必须找到物证,铁一样的物证。
他突然想起了姜斧的遗物。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包袱,按规矩应该烧掉,但狱卒嫌麻烦,还扔在大牢最里头那个储物间的角落里。
他找了个借口,又一次钻进了那间发霉的屋子。他打开包袱,里面只有几件破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和一双烂得快散架的草鞋。他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失望地准备放弃时,他捏了捏那双草鞋。他觉得鞋底的夹层里,好像硌着一个小硬块。他用力一掰,从里面掉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小块被磨得只剩下半截的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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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炭?一个囚犯,藏一截木炭干什么?沈辞百思不得其解。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古时候的工匠,在绘制图纸的时候,用的就是柳木烧成的炭条。
图纸!
他像疯了一样,冲向县衙另一头的档案库。那里存放着陈塘县历年来的各种图纸、县志,灰尘厚得能写字,平时除了老鼠,根本没人去。
他在一排排积满灰尘的架子上,发了疯似地寻找。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标记着“陈塘县上游水利整修图”的羊皮卷轴。这是三年前的工程档案。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图纸。图纸很大,画得很详细。但他总觉得,这图纸好像不完整,右下角像是被人撕掉了一块。
他突然想起了怀里那截奇怪的木炭。它的断口,很不规则。他鬼使神差地掏出那截木炭,把它放到图纸那个残缺的边缘上比对。
就在那一瞬间,他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