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小区门口见到她,是个周末的上午。
我去买早点,看见她站在水果店门口,穿着件酒红色的连衣裙,裙摆到膝盖,脚上是双细跟凉鞋。那颜色衬得她皮肤很白,头发烫成波浪卷,打理得一丝不苟。
她在跟老板吵架,声音不大,但语气挺冲。“我昨天预定的草莓,你就给我这个?”她拿起一盒草莓,挑出一个有点软的,“这都快坏了,你糊弄谁呢?”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脸无奈,“张姐,真不是故意的,这批货都这样,我给你便宜点行不?”
“我差你那点钱?”她把草莓往柜台上一放,“要么给我换新鲜的,要么退钱,你选一个。”
旁边有人围观,指指点点的。她好像没看见,就盯着老板,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
最后老板没办法,给她退了钱。她接过钱,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噔噔”的响声,头也没回。
我跟卖早点的阿姨打听,“那是谁啊?”
阿姨撇撇嘴,“还能是谁,张岚呗。就住三号楼,出了名的不好惹。”
“怎么个不好惹法?”
“三十多快四十了吧,天天打扮得跟小姑娘似的,脾气大得很。听说跟她老公也老吵架,嫌她花钱厉害,不顾家。”阿姨压低声音,“前阵子还听说,她跟小区门口花店的老板也吵过,就因为人家送花晚了十分钟。”
我“哦”了一声,心里对这个叫张岚的女人,有了点印象——漂亮,但不好惹。
后来见她的次数多了,慢慢摸清了她的规律。每天早上九点多,她会准时去小区对面的美容院,拎着个精致的小包,走路腰杆挺得笔直。下午要么去逛街,要么就在小区的小花园里坐着,看别人打牌,自己不参与,就捧着个手机玩。
有次我在小花园遛狗,看见她坐在长椅上,对着手机笑。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眼角有细纹,但不多,保养得确实好。
我家狗跑到她脚边,闻她的鞋子。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脚,没好气地说:“把你的狗牵好。”
我赶紧把狗拉回来,“不好意思啊。”
她没理我,低下头继续看手机,嘴角还带着笑,不知道在跟谁聊天。
小区里的人好像都不太喜欢她。背后议论她的不少,说她“都这年纪了还不安分”,“一看就不是会过日子的人”。
我妈也跟我念叨过,“你看三号楼那个张岚,听说她老公在外面跑运输,辛辛苦苦挣钱,她倒好,整天就知道买衣服做美容,家里不管不顾的。她儿子都上初中了,听说校服都是自己洗,她从来不管。”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跟她对门的李阿姨说的,”我妈叹了口气,“女人啊,还是得顾家,不然日子怎么过。”
我没接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外人也说不好。
真正跟她有交集,是去年夏天。
我家水管坏了,找物业修,修了半天没修好。师傅说需要换个零件,得等第二天。正着急呢,她从旁边经过,看了一眼,“找老王啊,他修这个拿手。”
“老王?”
“就五号楼那个,以前是 plumber,”她说得挺随意,“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是我介绍的,他很快就来。”
她报了个电话号码,我赶紧记下来。打过去,果然,没过半小时,老王就来了,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
我挺感激她,晚上特意买了点水果,去她家道谢。
敲了门,她开的门,穿着件真丝睡衣,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看见是我,愣了一下,“有事?”
“上午谢谢你啊,帮我介绍修水管的。”我把水果递过去,“一点心意。”
她接过去,往玄关一放,“进来吧。”
她家装修得挺洋气,客厅里摆着个大沙发,墙上挂着幅抽象画。跟小区里大多数人家不一样,没有孩子的照片,也没有全家福。
她给我倒了杯水,“坐吧。”
我坐下,有点局促。她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脚上没穿鞋,脚趾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你跟你老公,感情不好?”我没话找话,说完就后悔了,这问得也太直接了。
她笑了笑,没生气,“谈不上好不好,就那样呗。”
“我听小区里的人说……”
“说我不顾家?花钱厉害?”她接话挺快,“他们说的都对。”
我有点意外,没想到她这么坦诚。
“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当那种围着灶台转的女人,”她喝了口水,“年轻的时候,我在商场当售货员,那时候就想,以后一定要好好打扮,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玩去哪玩,不能委屈自己。”
“后来跟我老公结婚,他是个老实人,就想安安分分过日子。我不一样,我觉得人就活这一辈子,得对自己好点。”
“他总说我乱花钱,说我不顾家。可家是两个人的,凭什么就得我一个人顾?他在外挣钱辛苦,我在家就不辛苦?”她笑了笑,“当然,我也没那么辛苦,家里的活儿,能请人干的,我都请人干。”
“那你儿子……”
“我儿子挺好的,”提到儿子,她脸上的表情柔和了点,“比他爸懂事,知道他妈不是坏人,就是懒了点,爱美了点。”
她跟我聊了很多。说她年轻时候的事,说她怎么跟她老公认识的,说她为什么这么“任性”。
其实也不是天生就这样。刚结婚那几年,她也试着学做饭,学做家务,结果把自己弄得一身油烟味,老公还不领情,说她做的饭不好吃,地拖得不干净。
“有一次,我过生日,特意炖了锅鸡汤,等他回来一起吃。结果他跟朋友喝酒去了,半夜才回来,汤都凉透了。”她看着窗外,“从那以后,我就想通了,与其讨好别人,不如讨好自己。”
那天聊了快两个小时,我对她的印象完全变了。她不是故意跟人作对,也不是不顾家,她只是更在乎自己的感受,不愿意委屈自己。
从那以后,我们偶尔会在小区碰到,聊几句。她会跟我说哪家店的衣服在打折,哪家餐厅的菜好吃。我会跟她说我工作上的事,她有时候会给我出点主意,虽然不太靠谱,但挺有意思的。
有次她跟我说,她报了个瑜伽班,就在市中心,挺贵的。“我老公又跟我吵,说我瞎折腾。”她撇撇嘴,“我才不管他,我自己挣钱自己花,他管不着。”
“你还上班?”我挺意外,一直以为她是全职太太。
“嗯,在一家服装店当导购,”她笑了笑,“不累,还能顺便看看新款,挺好的。”
我这才知道,她不是完全靠老公养着,自己也有收入,虽然不多,但够她自己开销了。
小区里对她的议论还是没停。有次我听见两个阿姨在背后说她,“你看张岚,昨天又买了个新包,好几千呢,她老公挣点钱容易吗?”
“就是,听说她还跟瑜伽班的男老师走得挺近,不清不楚的。”
我听着有点不舒服,走过去打断她们,“阿姨,说话得有证据吧,别瞎猜。”
阿姨们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悻悻地走了。
我把这事跟张岚说了,她满不在乎,“随她们说去,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堵上?”
“你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她正在涂口红,对着镜子抿了抿嘴,“我要是跟她们一样,天天家长里短,那才叫白活了。”
她的心态确实好。不管别人怎么说,该干嘛干嘛。
去年冬天,她老公出了点事。开车送货的时候,跟人追尾了,虽然人没事,但车坏了,还得赔对方钱,前后花了不少。
那段时间,她没去美容院,也没去逛街,天天在家待着。我去看她,她穿着件灰色的棉袄,头发也没怎么打理,看着憔悴了不少。
“没事吧?”我问。
“没事,”她给我倒了杯水,“钱没了再挣呗,人没事就好。”
“你老公……”
“在屋里歇着呢,”她叹了口气,“这次吓着了,说以后不开车了,找个班上。”
“那挺好的。”
“是啊,”她笑了笑,“其实他那人不坏,就是太死板,不懂生活。”
那天她没怎么说自己,净说她老公的事。说他其实挺疼人的,冬天会给她捂脚,她生病的时候会跑好几家药店给她买药。
“以前总觉得他不懂我,现在想想,他也挺不容易的。”她看着窗外,“人啊,不到事上,不知道谁对你好。”
从那以后,她好像变了点。还是爱打扮,但买东西的时候会犹豫了。有时候会看见她去菜市场买菜,虽然还是会跟摊主讨价还价,但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了。
有次我在超市碰到她和她老公。她老公推着购物车,她在旁边挑酸奶,挑了半天,拿了一盒打折的。
她老公说:“买那个贵的吧,你爱喝。”
“不用,这个也行。”她把酸奶放进车里,“省点钱,给你买条新裤子。”
她老公笑了,挺不好意思的。
我走过去打招呼,她老公有点腼腆,“小李啊,谢谢你之前照顾我们家张岚。”
“应该的。”我笑了笑。
张岚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但嘴角是笑着的。
小区里的人也慢慢不说她了。有时候还会看见她跟几个阿姨一起跳广场舞,虽然动作有点笨拙,但笑得挺开心。
前几天在小区门口碰到她,她烫了个新发型,是当下流行的羊毛卷,穿着件粉色的外套,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刚做的头发,好看不?”她转了个圈,像个小姑娘。
“好看,特别适合你。”
“那是,”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跟我老公说,等他发工资,我还要去买条裙子配这个发型。”
“他同意了?”
“不同意也得同意,”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现在知道了,我高兴了,全家都高兴。”
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高跟鞋踩在地上,“噔噔”的,还是那么有劲儿。
我突然觉得,她哪是什么任性,她只是活得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争取。
至于别人怎么看,好像没那么重要。
日子是自己过的,舒服就行,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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