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
我和老陈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空调呜呜地吹着，却吹不散心里的闷热。
“老陈，咱们是不是把女儿养废了？”我望着桌上那张全家福，声音沙哑。
照片上的小雨才八岁，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老陈。那时候，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每天都充满笑声。
老陈没说话，只是默默握住我的手。才五十出头的人，手已经粗糙得像老树皮。这个夏天，我们差点没熬过来，而把我们推向深渊的，竟是我们从小疼到大的亲生女儿。
1
事情要从六月初说起。
那天小雨大学放假回家，一进门就抱怨：“爸，妈，你们怎么还住这老破小啊？我同学家都在新区买大平层了。”
我愣了一下，赶紧接过她的行李箱：“回来就好，房间给你收拾好了，买了你最爱吃的虾，晚上做油焖大虾。”
小雨二十三岁，在上海读大学，是我们家的骄傲。从小到大，我和老陈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给她。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们拼命也要让她有。
晚饭时，小雨一边刷手机一边说：“妈，我暑假要去云南玩，给我五千块钱。”
老陈皱眉头：“刚回家就要钱？不能在家陪陪爸妈吗？”
“我都和同学约好了，你们不懂，现在年轻人就要多见识见识。”小雨不耐烦地说。
最终我们还是给了她钱。看着她兴高采烈收拾行李的样子，我心里隐隐作痛。女儿长大了，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云南回来后没几天，小雨又说要和同学合伙开奶茶店。
“爸，妈，这是好机会，初期投资只要五万，半年就能回本。”小雨说得眉飞色舞。
老陈是出租车司机，我是超市收银员，五万块是我们省吃俭用大半年的积蓄。
“小雨，爸妈没这么多钱啊。”我为难地说。
“怎么就没有了？你们就是舍不得！我同学爸妈一下子给了十万！”小雨摔门而出。
那晚，老陈抽了半包烟，最后说：“要不，把我那块表卖了吧？”
我眼泪一下子出来了。那块表是老陈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平时都舍不得戴。
2
六月中旬，梅雨季节来了，老陈的关节炎又犯了，疼得整夜睡不着。
那天我下班回家，看见小雨在试新裙子，标签上写着899元。
“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裙子？”我吃惊地问。
小雨满不在乎：“男朋友送的。”
“你谈恋爱了？什么时候的事？哪的人？”我一连串问道。
“网上认识的，上海人，家里开公司的。”小雨得意地转了个圈，“他说毕业后就带我去上海发展。”
我心里咯噔一下：“网上认识的？靠谱吗？千万别被人骗了。”
“妈！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小雨突然发火，“你们给不了我好的生活，还不允许我自己争取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们怎么没给你好的生活？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们没满足？”
“满足？看看我同学都过的什么生活？我过的是什么生活？”小雨冷笑着回房间了。
那晚，我和老陈相对无言。窗外雨声淅沥，老陈的腿疼得厉害，我一边给他贴膏药一边掉眼泪。
“别哭，孩子还小，不懂事。”老陈反而安慰我。
3
七月初，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小雨哭喊着回家：“爸，妈，我被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富二代，就是个骗子！”
原来那个“男朋友”以投资为名，让小雨在各种网贷平台借了八万块钱，然后人就消失了。
“每天都有催债电话，我不敢接...”小雨哭得撕心裂肺。
老陈脸色铁青，猛地站起来，又因腿疼跌坐回椅子上。
“报警！赶紧报警！”我手忙脚乱地找手机。
警察来了做了笔录，但说这种网络诈骗破案难度大，让我们有心理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催债电话打到了我和老陈手机上，言语污秽不堪。老陈整日开车凑钱，我除了上班就是四处借钱。
一周后，老陈出事了。
他为了多拉活，连续加班，疲劳驾驶撞上了护栏。等我赶到医院，医生说是右腿骨折，加上原本的关节炎，以后可能没法开车了。
我瘫坐在医院走廊，天旋地转。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还欠着一屁股债，女儿却连面都不露。
打电话给小雨，她不耐烦地说：“我在面试呢，忙完了就去。”
直到晚上她才姗姗来迟，看见打着石膏的老陈，第一句话竟是：“爸，你这样以后怎么赚钱啊？”
老陈闭上眼睛，一句话没说，但我看见他眼角有泪滑落。
4
七月中旬，债主找上门了。
三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说要是不还钱就不好看了。
小雨吓得躲在我身后，我颤抖着说：“再宽限几天，我们正在凑钱。”
“最后三天，再不还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那伙人摔下一句话走了。
那天晚上，家庭战争爆发了。
“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什么创业，会成这样吗？”我第一次对小雨大吼。
小雨反而比我还凶：“怪我？还不是你们没本事！要是你们有钱，我会去借网贷吗？”
老陈猛地拍桌子，因用力过猛疼得脸色发白：“我们没本事？我每天开十二个小时车，你妈手冻得裂口子还在坚持上班，就是为了让你过得好点！你却说这种话？”
“那是你们应该做的！既然生了我就要负责！”小雨嘶喊着。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雨，你还是人吗？你爸腿都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
“那我怎么办？我才二十三岁，难道一辈子毁在你们手里吗？”小雨哭喊着跑回房间。
我和老陈一夜未眠。凌晨时分，老陈突然说：“老婆子，咱们放弃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
“这样的女儿，咱们还要吗？”老陈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5
第二天一早，小雨突然态度大变。
“爸，妈，我错了。”她跪在我们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我去找了辅导员，他说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
我心中一软，刚要扶她起来，老陈却拉住我。
“然后呢？”老陈平静地问。
“然后我好好上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孝顺你们。”小雨说得情真意切。
老陈沉默了许久，最后说：“好，最后信你一次。”
小雨破涕为笑，忙着给我们盛粥夹菜，好久没这么孝顺了。
下午，小雨说要去学校办手续，需要户口本。我没多想就给她了。
她走后，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打开她的房间想帮忙收拾，却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张撕碎的纸条。拼起来后，我如遭雷击：
“爸妈，我走了，不要找我。我和李哥去上海了，他说会帮我还债。你们保重。”
李哥就是那个骗了她的骗子！
我慌忙打电话，已经关机。老陈挣扎着起来：“快！去火车站！”
6
去火车站的路上，老陈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前方。
候车室里，我们终于找到了小雨，她正和一个染黄头发的年轻男人在一起。
“小雨！”我冲过去拉住她，“你不能走！”
那男人一把推开我：“老太婆，少管闲事！”
老陈猛地站起来，尽管拖着伤腿，却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放开我女儿！”
“爸！妈！你们别闹了！”小雨居然躲到那男人身后，“我是自愿跟李哥走的！”
那男人得意地笑：“听见没？老东西，闪开！”
老陈突然笑了，笑得很悲凉：“好，你走吧。但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小雨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老陈如此决绝。
“爸...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再回来。”老陈一字一顿，“我们养你二十三年，问心无愧。你的债，我们还。但从今往后，你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
小雨慌了：“爸...我...”
那男人拉扯小雨：“别理他们，车要开了！”
就在这时，警察来了。原来来的路上，老陈就报警了。
那男人见状要跑，被警察当场按住。经查，他是个专门骗女孩钱的惯犯。
7
回到家，小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爸，妈，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太害怕了...那些债...”
老陈疲惫地摆摆手：“债，我们会还。但你二十三岁了，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第二天，老陈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卖掉我们唯一的房子。
“卖了房，我们还了债，剩下的钱租个小房子住。我虽然不能开车了，但还能找个看门的工作。”老陈平静地说。
小雨惊呆了：“爸！不能卖房！那是我们的家啊！”
“家？”老陈看着我，眼中满是温柔，“有爱人的地方才是家。房子，不过是堆砖头。”
八月，我们搬进了租来的小两居。卖房的钱还了债，还剩一些存在银行。
小雨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她不再逛街买东西，而是找了份家教工作，每天早出晚归。
开学前夜，小雨把一沓钱放在桌上：“爸，妈，这是我暑假挣的五千块钱。虽然不多，但我会继续努力。”
老陈没说话，我默默收下了钱。
送小雨去车站时，她突然抱住我们，哭得不能自已：“爸，妈，对不起...这个暑假，我差点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老陈终于拍了拍她的背：“走吧，车要开了。”
列车缓缓启动，小雨在车窗内拼命挥手，哭成了泪人。
回家的路上，老陈紧紧握着我的手：“这个夏天，好像过了一辈子。”
是啊，我们差点没能走出这个夏天。好在最后，我们挺过来了，女儿也终于长大了。
天空飘起了细雨，冲刷着夏末的闷热。秋天就要来了，这是个收获的季节，也是个重新开始的季节。
“老伴儿，咱们回家。”老陈说。
我点点头，握紧他的手。只要有爱，哪里都是家。
经历了这个夏天的风雨，我们终于明白：父母的爱不是无限的银行，子女的索取也不是永恒的权利。有些课，迟早要补；有些跟头，迟早要摔。好在，我们还有时间，来得及重新学习如何相爱。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