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年终总结大会上，孙浩紧紧攥着那张印有十六万金额的年终奖支票，薄薄的纸几乎要被他手心的汗浸湿。他咧开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光芒，一遍遍地确认着支票上的数字。
而坐在会议室最角落里的周宇，桌前空空如也，像一块被遗忘的礁石。
全场的目光，像无数探照灯，瞬间全部聚焦在他身上。光束里混杂着同情、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等着看好戏的残忍期待。
周宇缓缓站起身，动作里没有一丝慌乱。他面无表情地，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上的水杯和那本已经磨破了封皮的笔记本。
“各位，新年快乐。”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然后转身走出了会议室，背影笔直。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去顶楼找林总理论，或者至少会摔门而去。然而，周宇只是径直回到自己的工位，将最后几件私人物品装进一个纸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司。
回到家，他拔掉了手机的充电线，任由屏幕暗下去，然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周宇睁开眼睛，阳光有些刺眼。他拿起手机按开，屏幕亮起的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
01
昨天的年终总结大会，周宇此刻想起来，依旧觉得像一出精心编排却又漏洞百出的荒诞剧。
华泰科技公司那间能容纳两百人的大会议室里，总经理林伟站在台上，背后的PPT上是鲜红的业绩数字。他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年-终奖支票，从一万到十六万不等，每一个数字都像带着温度，灼烧着台下每一双渴望的眼睛。
会议室里几乎座无虚席，公司一百三十多名员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毕竟，这是一年辛劳之后，最直接、最现实的慰藉。
“今年公司业绩再创新高，营收突破八千万，净利润达到两千一百万，这离不开在座各位的努力！”林伟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会议室里回荡，他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阿玛尼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脸上挂着胜利者般的笑容。“现在，我来宣布年终奖分配方案。”
台下，压抑的兴奋终于化为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伸长了脖子。
“首先，我要特别感谢我们销售部门的杰出表现。孙浩，上台领奖！”
孙浩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的，他一路小跑冲上台，脸上因为过度兴奋而涨得通红。当他从林伟手中接过那张印着“16万元”的支票时，手指甚至在微微发抖。
“感谢公司，感谢林总，感谢各位同事的支持！”孙浩拿着支票，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我一定会继续努力，为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夹杂着口哨声和善意的起哄。孙浩回到座位时，周围的同事纷纷向他道贺，拍着他的肩膀，与他用力握手。
“接下来，市场部主管，陶敏，十二万！”
陶敏是一个干练的短发女性，她优雅地走上台，接过支票时，脸上露出了专业而满意的笑容。
“然后是产品部的赵毅，十万！”
赵毅是产品部的经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平日里不苟言笑。他拿到支票时，只是深深地看了林伟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被念出来。张悦，八万。李强，六万。刘小雨，五万。每一个被叫到名字的人，都像中了彩票一样，喜气洋洋地上台领奖，整个会议室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周宇始终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那是会议室最不起眼的位置，靠着冰冷的墙壁，头顶的灯光有些昏暗。他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着一个个同事上台领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坐在他附近的几个同事，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他，眼神里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周宇应该是压轴的吧？”坐在前排的小李压低声音嘀咕，“技术部可是核心部门，他的奖金肯定不会少。”
“我猜至少十万起步？”旁边的小田接话道，但语气听起来并不那么确定，“毕竟‘智慧城市’那个大项目，听说客户那边都指名道姓要他。”
“何止啊，我听说那个项目的核心算法，全是他一个人熬了几个通宵写出来的。这种技术大拿，奖金肯定少不了。”另一个同事补充道。
周宇听着这些细碎的议论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们说得没错，这三年来，公司最硬的几块骨头，都是他啃下来的。但是，看着台上林伟手里那叠越来越薄的支票，他心里渐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水顺着血管蔓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张张支票被领走。会议室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但周宇却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
直到最后一张支票被行政主管领走，周宇的名字，始终没有被提及。
会议室里鼎沸的人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指挥棒引导，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角落里的周宇身上。空气凝固了，安静到能听到邻座同事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在桌子底下悄悄发着微信，更多的人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宇，等待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台上的林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极致的尴尬，他得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连忙清了清嗓子：“好了，今年的年终奖就分配到这里。呃……个别情况的同事，请会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宇知道，林伟口中那“个别情况”，指的就是他。整个公司，一百三十七名员工，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年终奖。
但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相反，他缓缓地站起身，动作很慢，甚至带着几分优雅，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弯腰，拾起桌上的那个白色陶瓷杯，上面印着公司的LOGO，已经有些褪色。他又合上了那本黑色的皮质记事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这三年来的所有工作心得和技术瓶颈的解决方案。
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慢，那么仔细，仿佛在进行一场告别的仪式。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一百多双眼睛像摄像机一样，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
“各位，新年快乐。”周宇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里都激起了涟漪。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祝福的温度。
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上。直到周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会议室里才像烧开的水一样，瞬间爆发出哗然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周宇怎么可能一分钱都没有？”
“肯定是搞错了！绝对是搞错了！”
“林总这是什么操作？卸磨杀驴吗？”
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但周宇已经听不到了。他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02
周宇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华泰科技的技术部门在办公楼的三层，是一个开放式的办公区。周宇的工位在最角落，紧挨着一排冰冷的绿色文件柜。
这个位置是三年前他刚入职时自己选的。当时人事部的小田还很诧异，问他为什么不选一个靠窗的、光线好的位置。
“我喜欢安静。”周宇当时只是这样简单地回答。
三年过去了，这个小小的角落，见证了他敲下的上百万行代码，也见证了他无数个独自加班的深夜。当整个办公室都陷入黑暗，只有这里还亮着一盏孤独的台灯。
周宇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显示着昨天还没处理完的一段复杂代码。那是“智慧城市2.0”项目的核心模块，一个涉及海量数据实时处理和人工智能决策的复杂系统。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符，它们像他最熟悉的战友。每一行，都是他亲手写下；每一个函数，都经过了他反复的推敲和优化。
看着这些代码，周宇想起了创造它们时的情景。那是两个月前的一个深夜，客户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几乎不可能实现的需求：系统必须在1秒内处理完一万条城市交通的实时数据，并给出最优的疏导建议。
部门里所有的技术人员都认为这是天方夜谭，是客户在故意刁难。但周宇没有放弃。他把自己关在会议室里，整整三天三夜，饿了就啃面包，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会。他研究了十几种前沿算法，最终，他独创了一种全新的混合式解决方案。
当系统第一次成功运行，屏幕上显示的最终处理时间是：0.3秒。那一刻，整个项目组都沸腾了。周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技术成就感。
但现在，这些成就感都显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他想起了三年前，自己怀揣着对技术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憧憬，第一次踏入这家公司的情景。
面试的时候，林伟亲自接见了他。当时林伟看着他的简历，眼睛里放着光：“计算机科学硕士，发表过三篇顶会论文，还有两项个人专利。周宇啊，你这样的技术背景，正是我们公司最需要的！来我们这，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我会努力的，林总。”当时的周宇，眼神里满是真诚和干劲。
“好好干，公司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林伟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许下承诺。
现在想来，当初的承诺，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只剩下空气。
周宇缓缓地移动鼠标，点击了关机按钮。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然后，他拉开抽屉，开始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
一个不锈钢保温杯，是妻子顾佳去年生日时送的，杯身上刻着一行秀气的小字：“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几本厚厚的技术书籍，《深入理解计算机系统》、《算法导论》、《设计模式》，书页的边角已经因为反复翻阅而卷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一个小小的亚克力相框，里面是他和妻子顾佳的合影。照片是去年春天在郊野公园拍的，顾佳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笑得像个孩子。那时候的周宇也笑着，发自内心地笑着，眼神里满是幸福和满足。
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一支派克钢笔，几个存着代码备份的U盘，一盆已经有些枯萎的多肉，一盒快要吃完的薄荷糖……
这些东西并不值钱，但它们是周宇这三年青春最忠实的见证。
“周宇，你……你这是干嘛？”孙浩从会议室回来了，手里还捏着那张十六万的支票，像是生怕它飞了。看到周宇在收拾东西，他脸上兴奋的潮红还没褪去，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
孙浩是销售部的业务经理，二十八岁，能说会道，是个典型的社交达人。他和周宇虽然部门不同，但因为项目合作，平时关系还算过得去。
“没什么，收拾一下。”周宇的声音很平静，他没有抬头，继续将书一本本地放进纸箱。
“你……你不会是因为年终奖的事儿想不开吧？”孙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同情，他把支票仔细地叠好，放进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嗨，多大点事儿啊，林总肯定有他的考虑。明年，明年肯定会给你补上的。”
周宇抬起头，看了孙浩一眼，嘴角竟然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恭喜你，十六万，不是个小数目。”
孙浩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咳，这个……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多。说实话，周宇，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拿得多才对，你的技术能力，全公司谁不服？”
“你应得的，你的业绩配得上这个数。”周宇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但孙浩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确实，孙浩今年的业绩非常亮眼。他拿下的几个大客户，都签了数年期的长期合同，为公司带来了上千万的收入。从业务贡献的角度，这十六万，他拿得不算亏心。
但是孙浩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周宇在背后提供的那些固若金汤的技术支持，他的很多单子，根本连门都摸不到。
就拿那个最大的“智慧城市”项目来说，客户最初的态度极其傲慢，觉得华泰科技不过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技术实力堪忧。是周宇当着几十个专家的面，现场做了一场无懈可击的技术方案演示，用硬核的实力彻底征服了客户，才让这个单子起死回生。
还有企业级的云平台项目，客户提出的技术要求极为苛刻，好几家比华泰科技规模大得多的竞争对手都打了退堂鼓。最后还是周宇，提出了一个极具创意的分布式解决方案，不仅完美满足了客户的所有要求，甚至还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客户方代表当场就拍了板，签了合同。
可以说，孙浩业绩金字塔的塔基，很大一部分是周宇用代码一块一块垒起来的。
“周宇，要不……你去找林总谈谈？”孙浩真心建议道，“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以你的贡献，不可能一分钱都没有的。”
周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个相框小心翼翼地用气泡膜包好，放进了箱子里。
“算了，没必要。”他轻声说。
其他同事也陆续从会议室回来了，整个技术部门立刻被年终奖的数字点燃了，变得喧闹起来。
“我拿了四万，不错不错，够我把家里的旧家电都换了！”
“我三万五，准备过年给我妈封个大红包。”
“我两万八，虽然不多，但比去年强，知足了。”
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但在这片欢声笑语中，周宇的那个角落，像是一个被真空罩隔离起来的孤岛。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地整理着属于自己的三年。没有人过来和他讨论年终奖，没有人过来关心他的感受，甚至，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03
技术部的主管张建军从会议室走了过来。老张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为人比较严肃，但对下属还算公道。
“周宇，你等一下。”老张走到周宇的工位前，刻意压低了声音，“林总让我转告你，让你会后去他办公室一趟。”
周宇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直属上司：“有什么事吗，张工？”
老张犹豫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有些躲闪，他低声说：“可能……是关于年终奖的事情。你也知道，公司今年的情况……比较复杂……”
“什么复杂情况？”周宇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老张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才凑近了些，用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听说是预算的问题。今年公司为了抢占市场，在市场推广和渠道上投入了血本，所以……所以研发部门的整体预算被压缩了一些。”
“所以就没有我的年终奖了？”周宇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不……不是这个意思……”老张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像是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你还是亲自去找林总问问吧。”
周宇点了点头，却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他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仿佛老张刚才说的那番话，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老张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他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周宇那张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周宇的肩膀，转身走了。
周宇当然明白老张的意思，也完全能猜到林伟让他去办公室的用意。
无非就是画一张新的大饼。先是安抚，说一些诸如“今年情况特殊，委屈你了”、“公司不会忘记你的贡献”、“明年一定加倍补上”之类的空话。然后或许会给一些口头上的承诺，比如给你涨工资，或者给你一个“技术总监”的虚职。
但是，周宇已经不想再听这些了。
他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当时，公司花高薪从外面挖来了一位新的技术总监，顶着一堆光鲜亮丽的履历。这位技术总监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全盘否定了周宇之前设计的整个系统架构。
“这套系统太落后了，底层逻辑就有问题，完全跟不上现在的技术潮流。”新总监在全体技术会议上，指着周宇的心血之作，言语间充满了不屑，“我们必须推倒重来，用更先进的微服务架构。”
周宇当时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现有的系统虽然不是最时髦的，但胜在稳定、高效，且完全满足现有业务需求，没有必要为了“先进”而“先进”，大动干戈。但那位新总监根本听不进去，仗着林伟的支持，一意孤行。
结果，三个月后，新系统仓促上线，立刻就爆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性能比原来的系统差了一大截，还三天两头出现莫名其妙的故障。客户的投诉电话被打爆，公司的声誉受到了很大影响。
最终，林伟不得不硬着头皮，亲自请周宇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周宇没有多说什么，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将系统平稳地回滚到了原来的架构，并在此基础上做了一些关键的优化升级。
而那个所谓的新技术总监，在试用期结束前就灰溜溜地主动辞职了。
“周宇，关键时刻，还是你靠谱！”当时林伟在办公室里，紧紧握着周宇的手说道，“那个什么总监，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但是，当周宇顺势提出，自己是否可以承担起技术负责人的职责时，林伟却话锋一转：“你还年轻，技术是你的强项，但管理经验还需要再历练几年嘛。”
“再历练几年”，这句话，周宇已经听了不止一次。
去年，公司内部评选“技术专家”，周宇无论从项目贡献还是技术深度上都遥遥领先，结果这个头衔却给了一个比他资历更老、但技术早已脱节的老员工。
前年，公司有一个去硅谷参加全球开发者大会的学习机会，周宇第一时间递交了申请，结果这个宝贵的名额却给了销售部门的一个主管，作为他签下大单的“额外奖励”。
每一次，周宇得到的答复都是“再等等”、“下次一定”、“机会多的是”。
但是，“下次”从来没有到来过。
而现在，连最基本、最直接的年终奖金，都没有了。
周宇想起了妻子顾佳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一个人的价值，不是体现在别人需要你的时候对你有多热情，而是体现在别人暂时不需要你的时候，是否依然尊重你。”
很显然，在华泰科技，在林伟眼里，他周宇只是一个在解决技术难题时才会被想起的工具。当问题解决后，工具就该被放回工具箱里，安安静静的，不该有任何要求。
04
下午五点半，周宇将最后一样东西装进纸箱，然后站起身来。
整个技术部门的同事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原本嘈杂的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看着他，目光复杂。
“周宇，你……你真的要走？”技术部的陶敏忍不住开口问道。陶敏是个二十六岁的女程序员，性格直爽，平时和周宇在项目上配合最多，算是部门里和周宇关系最好的同事。
“嗯，回家了。”周宇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抱起了那个不算太重的纸箱。
“那……那你明天还来吗？”陶敏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
周宇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环视了一圈这个他奋斗了三年的办公室，然后说：“明天再说吧。”
这个回答很模糊，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决绝。
“周宇，你别冲动。”主管老张急忙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年终奖的事情肯定是有解决办法的，你先别着急走。”
“我没有冲动，也没有着急。”周宇的语气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只是……有点累了，想回家休息一下。”
“那……那你再考虑一下，这里毕竟是你工作了三年的地方。”老张继续劝道，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挽留的意味。
“是啊，三年了。”周宇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工位，又看了看这个熟悉的办公室，轻声说，“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我几乎把所有醒着的时间都留在了这里。”
他的语气很轻，但话里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感慨。
三年，对于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是一段何其宝贵的黄金岁月。这三年里，周宇把自己所有的才华和热情，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这家公司。
他参与了公司几乎所有核心项目的研发，解决了无数足以让项目搁浅的技术难题，亲手为公司创造了数以千万计的价值。
但现在，这一切的回报，就是一个空空如也的信封，和一句“会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找林总当面谈谈。”销售冠军孙浩也走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很真诚，“万一……万一真的是财务那边搞错了呢？”
“没有万一。”周宇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该给的，不问也会给。不该给的，问了也没用。”
说完，他抱着纸箱，转身走向电梯间的方向。
办公室里的几十个同事，全都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每个人的表情都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不解，也有深深的惋惜。
经过前台的时候，秘书刘婷小跑着追了上来：“周工，林总说让您无论如何……”
“改天吧。”周宇打断了她的话，礼貌地点了点头，“我今天真的有些累了。”
刘婷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欲言又止。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周宇走了进去。在电梯门缓缓关闭的那一刻，他透过门缝看到，办公区里的同事们依然站在原地，像一群静止的雕塑。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电梯平稳地下降，显示屏上的数字在跳动：5，4，3，2，1。
每下降一层，周宇都感觉自己身上的某种枷锁就松开一分。他在和这栋大楼告别，和这家公司告别，也在和过去那个逆来顺受的自己告别。
走出公司大楼，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小雪。雪花不大，但很密，在昏黄的路灯下，纷纷扬扬。
周宇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匆匆地走向地铁站，而是抱着纸箱，站在公司门口的屋檐下，仰头看了看天空。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想起了三年前，自己第一天来这家公司报到的情景。那天也是一个冬天，也下着小雪。但那时他的心情，是滚烫的，是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的。
那时的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拼尽全力地工作，就一定能得到应有的回报。只要自己的技术足够过硬，就一定能赢得应有的尊重。
现在看来，他错了。
错得离谱。
05
从公司到家的路程大约两公里，平时周宇都是坐一站地铁，十几分钟就能到。但今天，他想走回去。他需要用这段路程，来彻底清空一下自己的思绪。
雪还在下，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已经亮起，给这个雪夜增添了几分迷离的色彩。商店的橱窗里布置得充满了年味，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节前的喜悦。
周宇抱着纸箱，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他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这条路他走了三年，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地看过它。
路过一家常去的小餐馆，老板正在门口热情地招呼着客人：“来来来，新出的年夜饭套餐，现在预订打八折哦！”
周宇停下脚步，透过布满水汽的玻璃窗，看了看餐馆里温暖的灯光。里面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聊得不亦乐乎。
他看到靠窗的一桌，是一家三口。父亲正给母亲夹菜，母亲则温柔地帮孩子擦去嘴角的酱汁，孩子笑得一脸天真。这个画面很平凡，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进了周宇冰冷的心里。
周宇想起了顾佳，想起了家里那盏永远为他亮着的、温暖的灯。
至少，他还有一个家。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无条件地爱着他，等着他回去。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24小时书店。书店的橱窗里，一本新书的封面吸引了他的注意，书名是：《重新定义自己》。
封面上有一行小字，写着：“当你觉得一扇门已经关闭时，其实，一整个世界正在为你打开。”
周宇看着这句话，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也许，这次看似屈辱的打击，对他而言，正是一个人生的转折点。也许离开华泰科技，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想起了自己大学时的梦想。那时的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也曾激情澎湃地想要创办一家属于自己的技术公司，想要用自己手中的代码去改变世界。后来，因为种种现实的考量，他还是选择了一条更稳妥的路，加入了一家看起来前途光明的公司。
但是现在他才明白，所谓的稳定和安全，都不过是美丽的假象。
真正的安全感，来源于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真正的稳定，是不必依附于任何人和任何组织。
路过街角的小公园时，周宇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雪地里不疾不徐地打着太极。老人的动作很慢，很柔和，一招一式都仿佛与周围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老人似乎注意到了周宇的目光，收了式，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年轻人，心里有事？”老人开口了，声音温和而洪亮。
周宇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回答：“老师傅，您看出来了？”
“你的脚步很重，但眼神里却没有方向。”老人捋了捋胡须，笑着说，“年轻人遇到挫折，不是坏事。有句话说得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暗花明又一村。”周宇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豁然开朗了。
是啊，今天这件事，看似是一个将他逼入绝境的打击，但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彻底挣脱束缚，重新审视自己，重新规划人生的机会。
和老人道别后，周宇继续往家的方向走。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他的心情，却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三年来所承受的压抑、委屈和不被理解，在今天这一刻，随着这场大雪，仿佛被彻底洗刷干净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重新获得了自由。
06
晚上七点，周宇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老公，你回来啦？”妻子顾佳正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开门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头发上还沾着一点面粉。
顾佳今年二十八岁，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她长得不算惊艳，但五官很柔和，很耐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形，让人感觉很温暖。
“嗯，回来了。”周宇换好鞋，将纸箱放在玄关，然后径直走向厨房。
“今天公司不是开年终总结大会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顾佳一边熟练地擀着饺子皮，一边随口问道。
厨房里弥漫着猪肉大葱馅的香味，这是周宇最喜欢的味道。闻到这熟悉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味道，周宇心里最后的一丝冰冷也被驱散了。
他走到顾佳身后，伸出双臂，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
“想你了，所以就早点回来了。”
顾佳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上一股暖意，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丈夫的一丝反常。“今天怎么了？感觉你有点不一样。”
她和周宇结婚三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平时的周宇虽然也很温柔，但性格偏内敛，很少会这样毫无征兆地从背后抱住她。
“没什么，就是突然特别想抱抱你。”周宇把脸颊贴在她的肩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种很好闻的、让他安心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和食物的香气。这种味道，让周宇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心安。
顾佳转过身来，放下手中的擀面杖，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端详着。她发现，周宇的眼睛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那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真的没事？年终奖发了吗？”顾佳温柔地问道，她的手指轻轻拂去他眉毛上沾着的雪花。
周宇的心猛地一颤。他原本打算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顾佳，但看到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还……还没最后定呢，说过几天统一打到卡里。”周宇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其实，冰雪聪明的顾佳早就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猜到了几分。但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没关系，不管有没有年终奖，有多少年终奖，这个年，我们都能过得很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周宇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在公司，他感受到的是人情的冷漠和利益的算计。而在这里，他感受到的是无条件的信任和毫无保留的温暖。
这，就是家的意义。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风雨交加，家，永远是他最坚实的避风港。
晚饭是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顾佳做的两样爽口小菜。两个人坐在小小的餐桌前，一边吃着饺子，一边聊着学校里的趣事。这种平凡而真实的幸福，是周宇此刻最珍视的东西。
“对了，今天我跟我妈视频了，她问咱们什么时候回老家过年。”顾佳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放进周宇的碗里。
“随时都可以，你定时间就好。”周宇吃着饺子，味道很香，但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和顾佳兴致勃勃地商量，用年终奖给双方的父母买些什么贵重的礼物。今年的年终奖虽然没了，但礼品还是不能少的，只能动用两人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了。
“我想……要不我们过年前几天就回去吧，在家里多待几天。”顾佳说道，“我爸最近总说膝盖疼，我想回去多陪陪他。”
“好，没问题，我随时可以请假。”周宇点点头。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陪伴家人的时间，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周宇在心里对自己说。
吃完饭，两个人默契地一起收拾碗筷。顾佳洗碗，周宇就在旁边擦干放好。这是他们婚后雷打不动的习惯。
“老公，你今天……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事瞒着我？”在温暖的灯光下，顾佳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周宇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顾佳的眼睛里，写满了关心和担忧。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决定不再隐瞒。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在现在这家公司干了，你会支持我吗？”周宇试探性地问道。
顾佳明显愣了一下：“你要……辞职？”
“嗯，可能吧。”周宇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像是在寻求她的肯定。
“只要是你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我都支持你。”顾佳放下手里的碗，用满是泡沫的手握住他的手，眼神无比坚定，“是不是在公司受委屈了？”
周宇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没有说出细节。
“那就辞！以你的能力，到哪里都能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顾佳的语气里充满了对丈夫的信任，“我们还年轻，输得起！大不了，我养你！”
听到这句话，周宇心里最后的一丝顾虑和彷徨，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07
晚上十点，周宇和顾佳像往常一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电视里恰好在播放一个财经人物的专访，讲的是一个技术大神如何从零开始，白手起家，最终创办了一家行业巨头的传奇故事。
“这个人也太厉害了吧。”顾佳一脸崇拜地感慨道，“从一个普通的程序员，变成了身价百亿的上市公司老板。”
“其实，每一个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成功，最初都源于一个勇敢的决定。”周宇看着电视屏幕，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也有这个能力。”顾佳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周宇，“我一直都觉得，你的技术能力，比电视上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还要强。如果当初你选择自己创业，说不定现在也……”
周宇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创业哪有那么容易，九死一生，风险太大了。”
“但万一成功了，回报也很大啊。”顾佳的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老公，我觉得，你应该更相信自己一点。”
看着顾佳充满信心的眼神，周宇的心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名为“梦想”的种子，似乎又一次开始蠢蠢欲动。
看完电视，两个人各自洗漱，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顾佳很快就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周宇侧躺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静静地看着妻子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
这三年来，他为了工作，为了那个所谓的“项目”，经常加班到深夜，甚至通宵不归。他错过了多少个和顾佳一起吃晚饭的机会？又错过了多少个像这样相拥而眠的夜晚？顾佳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总是默默地支持他，为他准备好夜宵，等他回家。
现在想想，自己是不是太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