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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饭粒
编辑|Jasmine
最完美的快乐是静静感受,是肆意生长
再也没有比“最完美”更极致的比较级了。这份快乐必须如同钻石一般晶莹剔透,又能够折射出五彩斑斓的愉悦和幸福感,稍纵的疲倦或是迟滞都会成为令人惋惜的瑕疵。可是快乐怎么会有比较级呢?就像端上餐桌的牛排,五分熟比七分熟多了娇嫩,七分熟比五分熟多了成熟,但吃肉的快乐很平等地回旋在那一方桌面上,搭配着愉快的交谈和低低的笑声,这一刻的快乐,到底是七分熟还是五分熟?
或许,我对这句话的理解过于主观了,我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修饰快乐的形容词上,如果说这句话的本意是谈论快乐是什么样子的,我倒是有很多个记忆犹新的时刻。
比如我在那个风雨交加的下午,站在空旷的赛里木湖河畔。这个以晴天才能出片的傲娇景点,终于在这个大雨倾盆的午后,躲开了汹涌的人潮,青黑色的湖面与晦暗的天际融为一体,没有翻滚的波涛。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雨中,雨丝夹杂着水雾编织成一条悲伤的头纱,轻轻搭在她的身上。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因她的悲伤而决堤,可我却同时感受到了快乐。因为在那一刻,只有我看到了她的悲伤,也只有我,可以分担她的一半悲伤。也是在那一刻,她好像变成了我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我为这份友谊感到快乐。
再比如,我每天上班路过一家街边店面门前的小花园,从春天她们被种下开始,我会在每次路过的时候,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生长的变化。她们发芽,长出稚嫩的叶子,然后在夏天到来的时候开花。太阳花,三角梅,还有茄子、辣椒、西红柿这些蔬菜,那一片地方逐渐郁郁葱葱,甚至还有了慢慢成熟的瓜果蔬菜,于是那里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街边”,那里有了丰富的故事,每天路过那里,似乎都是在翻阅一本花园的日记,快乐就在那样从心里跟着她们生长的节奏一起长了出来。
不再做一个无谓的好人,我钦佩我自己
还在世的人包括家人、朋友、同事,还有这个地球上所有保持呼吸,两脚站立且被称之为“人”的陌生人。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各自生活在某个地方,大概七十多亿的一个庞大群体,他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他。还有这一秒还活着,下一秒就离开,或是这一秒还未降世,下一秒就啼哭昭告到来的新生命。何必要抬这个杠,我想应该是下意识的行为,看到这个问句然后有了本能反应,而对于一个骨子里透着几分刻薄和自视过高的灵魂来说,钦佩他人,是一件需要打碎自我认知禁锢的事,这需要“转念一想”的勇气。
有一种人,为人随和,从小到大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习惯于为难自己成全别人,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只有这个好人自己清楚,要关住心里那头嗜血的怪兽,需要多么强大的克制力和表演功底。
我记得小时候在农村生活,日子不苦但也不富裕,只有客人来家才会吃到平常吃不到的好吃的。有次城里的姑姑来家里避暑度假,妈妈一刻也没停地忙活着,收拾房间换新被套,准备各种水果零食,还杀了家里下蛋的大母鸡。姑姑带着城里人的高贵,游走在绿树成荫的榆树林,金涛翻涌的小麦田,感叹着农村生活的原生与 朴素。同一时刻,我的母亲正带着三个乡下丫头里里外外忙活着,拔鸡毛开膛破肚,手上沾染着血迹和内脏的腥气,剁好的鸡块满满实实堆在大铁盘,从菜园里摘来的青椒还滴着水珠横陈在案板上,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热气腾腾,等着鸡肉焯水,妹妹小小一只蜷缩在灶前添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梦幻的幸福感,那是类似一种“城里亲戚来了”的小农自信,好像在这一刻,我们跟堆满屎尿的猪圈,跟灶台边上积累的黑色油腻,跟泥土墙上的斑驳暂时隔离了,我也不再是一个满身泥垢的乡下丫头,房间里萦绕着姑姑身上散发出来的城里的香气,我的身价已经脱离了乡野走向城市,我的世界开始失重。
我梦幻般的幸福终结于隆重的午饭开始前。尤记得鸡肉倒入油锅那一声,好似为即将到来的盛宴拉开了帷幕,随着各种调味料下锅,妈妈手中的锅铲停止了翻飞,大锅盖扣下,炝脆的香气在锅边收口,化作诱人的咕嘟声,妈妈说再炖二十分钟就可以出锅,我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小心地添柴。辣子炒鸡的香味实在太过诱惑,我实在没有忍住,悄悄掀开锅盖,从沸腾的锅里捞起一块就逃了出去,慌乱间都没看清到底是鸡的哪个部位,就捧在手里狂奔而逃,生怕被谁看见。躲在大门口门墩角落,我贪婪地将鸡肉塞进嘴里,手上沾满了油渍却依然盖不住被烫红的皮肤。鸡肉太好吃了,虽然我偷来的这块是胸腔骨头很多的位置,没多少肉,但那香气在此后余生都缭绕在我的脑海中。就在我沉醉地又啃又吸的时候,有个黑影出现在我的身旁,我身体一僵,然后听到妈妈的笑声:“馋肉了是吧?”,手中的鸡骨头连同我的自尊心一起掉在了地上,落地的那一刻就迅速被尘土裹满,似乎它们也一直在迫切等待着品尝美味。短短几秒,我被抓包的惊恐,转化成偷东西的羞愧,那是我自尊心完全无法承受的重量,羞耻感从我的眼眶重重跌落,让我恨不得在那一刻立刻死去。妈妈那天心情很好,她并没有责骂吗,甚至很温柔地安抚我说:“吃吧,吃吧”,我不停说着对不起,不停解释我就是太馋了,我不是故意偷东西,然后梦幻般的悲伤弑杀了幸福感,令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整个午饭时间,丝毫不记得当时的场景。
前几天和姐姐去喝咖啡,因为她还要临时做个报表,所以我去咖啡馆旁边的商店买了一个拼装高达,打算一边拼装一边等她忙完。那真的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午后,我们坐在室外的凉棚下,她敲击着键盘,我摆弄着积木配件,桌上放着两杯拿铁,耳边偶尔传来马路上的车声和人声,太阳洒进树叶的缝隙,又顽皮地跳落在地上,画出盛夏的形状。
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样子,我拼完了手上的高达,却发现少了很多零件,我抬头看着姐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找店家,姐姐头都没抬就示意我去。我拿着拼了一半的高达,还有图纸,剩余的零件,转身向商店走去。进去之后,我把手里的东西给老板看,很认真地给她说明情况,她仔细比对着摊在桌上的东西,跟我确认着。期间有人过来结账,我就闪到一边,不想耽误她做生意。没过多久,店里安静下来,我又仔细跟她解释着前因后果,她没有打断我说话,却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给那边说了情况,然后从抽屉里抽出现金递给我,笑着说:“没事,我回头跟厂家联系”。我接过钱郑重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走出来,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才惊觉我刚才反反复复的解释有多迫切,才明白老板娘那个安抚的微笑是想告诉我,这只是一件小事。是的,这是我几十年人生里,第一次退货。我害怕老板娘耍赖不给我退,甚至在去的路上我已经脑补出了老板娘对我破口大骂然后我和她互相撕着头发大打出手的场景。我也害怕给人家添麻烦,毕竟我已经快拼完了,包装都拆开了,要是退货她不就亏本了,如果我不去找她,那她就不会亏本。但是,这件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没有什么心理建设和铺垫,也没有逐渐积攒勇气的过程,在我起身拉开椅子的那一刻,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我竟无从想起,只记得以前每次买到不好的东西,从来不会选择退货,我会自己劝自己:没什么大不了,也不是很贵,何必要给别人添麻烦。虽然每次都这么劝自己,但是内心深处还是会很生气很失望,觉得店家修图过度的卖家秀真的很多分,并且也会默默诅咒店家快点倒闭,继而又会为这种晦暗心理感到羞耻,反复拧巴着。除了退货,还有面对别人的请求很难拒绝,也是如此。明明连自己都没照顾好,却又觉得,既然人家开口了,那怎么也得帮忙啊,于是为难自己甚至牺牲自己,也要满足别人的一句“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一直只想做善解人意的那一个,要乖巧,要懂事,要贤惠,要听话,要温柔,要做一个大家口中的“好人”。可是,我也在心里诅咒那些无良的商家,也恶毒地抱怨过那些总让我帮忙的人。我还怨恨所有伤害过我的人和事,包括父母为什么拿我去换儿子,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背刺我,最爱的人为什么欺骗我,等等,只有我自己的心里清楚,内心的那头野兽一直一直都在愤怒,唯有磅礴而隐秘的恨意才能喂饱它。但旁人都说,我是一个好人。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是一个好人了。做不到的事情,我就不为难自己了,要牺牲自己的忙,我就不帮了,不喜欢我的人,就不要了,我想吃辣子炒鸡,不必再等城里来的亲戚。从某个时刻起,我不再是他人拼图的一块,而是以“我”为轴心的小小银河。人生短暂,于浩瀚宇宙不过一粒尘埃,但转念一想,在人生的前半程,能完成这样微不可查的深刻转变,我是不是应当钦佩自己?
她的温柔与强大让我着迷
我对温柔没有抵抗力,因而对那些温柔而强大女性,就不止是喜欢那么简单,而是基因记忆般的乖从和膜拜。这样的女性,在我心里有一个清晰的画像,那就是我姐。
在一个阳光温柔的午后,我和她坐在咖啡馆的门口。大概是因为哭的太久导致了碱中毒,我整个人的上半身如同烂泥一般糊在桌面上,意识模糊,两只胳膊随意扔在膝盖上,侧脸紧紧贴着桌面,我能闻见桌面油漆和咖啡果汁混在一起的味道,但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脸是不是正躺在一片污渍里。空气极其稀薄,我的腮徒劳张合,要不了多久就会在这干岸上窒息。眼泪从居于上方的左眼眶滑落进居于下方的右眼眶,一片白色降落,姐姐替我擦了擦眼泪,动作不算潦草但也不温柔。然后,我们进行了一小段对话。
“哭出来就好了”
“对不起,阿姐”
“为啥要对不起呢”
“我太丢脸了,这里人来人往,看到我这个样子”
“那有啥呢,谁敢笑话你”
“我控制不住自己”
“没事,想哭就哭,不要管别人”
于是我再次从无声的落泪,变成了低声的抽泣,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桌面上,湿了一片。一张一张的白色,不厌其烦地落下,擦拭过我的脸,又立即离开,就好像在担心太久的停留会打扰到我的情绪。我就那么面对着人来车往的街道不停抽噎,直到脖子酸疼,直到嗓子干哑,才缓缓将自己从桌面上铲起来。
我抬头看向姐姐,她在低头看手机,然后默默推过来纸巾,接着放下手机,为我重新填满了茶杯。从她的眼神里,我验证到了温柔和担忧。想起几个小时前,我站在街边广场上,手足无措地拨通她的电话,在我哽咽着喊了一声“阿姐”之后,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在哪?我现在去接你”。我一边语无伦次地哭诉,一边乖巧地听从她的安排,按她说的,找到一个显眼的位置,好让她到了以后能立刻找到我。等到她的那一刻,一种巨大的安全感迎面罩了过来,将我框进了她的怀抱,她拍着我的后背安抚着说:“没事没事,我在呢”。
她发动了车子,没说要带我去哪。车子随意地走着,她跟我随意地聊着。我看着路边绿化带飞驰而过,脑子里依旧一片喧嚣。她说话的语气温柔而平和,没有急切的询问或是慌乱的猜测,我们就跟平常聊天一样,松散地进行着零星的对话。慢慢,我歪掉的脑仁逐渐回正,跟着她来到了这家咖啡馆。
一整个下午,我在开心和悲伤的情绪中反复横跳,姐姐坐在我的对面,很少说话,却稳稳定接着我的各种情绪变化,柔声细语地安抚着我的躁动。直到夕阳下沉,她才将逐渐安静下来的我重新塞进了车子里。她希望我那天能跟她回去住,但我还是拒绝了。车子安静地行驶在路上,我们之间的对话依旧寥寥。
“其实我很羡慕你”
“为啥?”
“因为你还可以哭出来”
空气突然安静,姐姐的视线看着前面,似乎那里正在升起一团迷雾。
“我偶尔也很想哭一场,不过那念头闪一下,就被我压住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比我坚强”
“没有谁比谁坚强,都是被逼到那了”
姐姐苦笑了一下,转而又恢复到往常的样子。
“没事,想哭的时候就哭,要珍惜还能哭的时候,哭出来,你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没有,人总是需要情感的宣泄的,能哭出来是好事”
之后,我们之间陷入了一段沉默。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个画面,姐姐小小的身子踩在板凳上,两支纤细的胳膊费力地揉着案板上的面团,为了能使上劲,还需要时不时踮起脚尖。姐姐,是什么时候成为姐姐的?我又想起小时候的某个清晨,身体突然麻痹的我,唤不来大人,惊恐万分地滚下床,然后爬进了厨房,姐姐看到我的样子吓坏了,小小的身影从忙碌的灶边冲过来,将我一把抱住,然后从地上拖起来放在凳子上,接着从蒸汽腾腾的锅里捡出一个刚刚蒸好的馒头,小心翼翼递到我手上,小小的脸上全是紧张和担忧。我在几乎丧失意识的虚弱中拼尽全力咬下来一下口,那清甜的麦香像一个烙印一般,在我的心里刻画出姐姐的模样。
姐姐小时候挨过的打比我们都多,有她顽皮的原因,但与我母亲容易暴怒的情绪也脱不开干系,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里,我不清楚有多少是因为做错事,又有多少纯粹是大人情绪的宣泄。姐姐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些,因此我心里的那些心疼,就像是鞋子里的一粒沙,细不可查又会时不时硌得人生疼。
她是家里的老大,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她像儿子一样被要求要担起家庭责任,又在自己是个女儿的身份里,操持着家里的大部分家务。她的身上始终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藏在要为父母争面子的人情来往中,藏在要赢得家族长辈赞许的自尊心里,藏在即使过敏也会一饮而下的白酒中,藏在那些超脱了年龄的成熟里。当我和妹妹还活在为流行歌星欢呼尖叫的单纯里时,她早已被那条叫懂事的洪流隔在了对岸。她省吃俭用给我们买明星的专辑和海报,她看着我们欢呼雀跃,她默许我们将她挡在小圈子之外,但她依旧会很温柔地看着我们笑。
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利用周末坐大巴去找姐姐。我在城市里吃的第一块生日蛋糕,我人生中尝到的第一块牛排,都是她带着我去的。我记得有一次她带我去市场买床单,我看上了一块很喜欢的花布,跟我宿舍的床帘很搭,说好的价格老板最后又反悔。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样貌凶煞,看我们是两个小姑娘就咄咄逼人,姐姐的身影在他面前就如同小鸡娃面对老鹰,但她将我紧紧护在身后,直面对方的恐吓为威胁寸步不让,直到争吵声引来路人围观,对方才收敛了嚣张气焰,我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隐约间发现她的肩膀微微抖动,原来恐惧也同样笼罩着她,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都忘了她只比我大一岁多而已。
从小到大,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很多“妈妈”的特质。我的喜悦,我的迷茫,我的悲伤,我人生中所有重大的事件或是微小的时刻,都重叠着她的身影。她能接住我所有的情绪,也为我撑起过无数次伞。
姐姐,是什么时候成为姐姐的?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也一定流下过许多眼泪,那些受过的委屈和伤害也一定反复鞭挞过无数个失眠的午夜,但她会把所有的脆弱钉死在太阳升起前,将人生的过往淬炼成最坚硬的铠甲,不退让,不妥协,与生活据理力争,温柔而强大,是的,我姐姐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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