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潭中挣扎：公元8-10世纪的拜占庭军队改革

公元8世纪，拜占庭帝国正因内忧外患而感到焦头烂额。由于穆斯林崛起，大片领地被拱手让给阿拉伯人。原先基于古罗马时代的军政结构，已经在强大的战争压迫下分崩离析。

正因如此，君士坦丁堡的皇帝不得不尝试改革，推广更加务实的军区制。乃至调整军队的武器和战术，为日后的中兴打下物质基础。

大限将至

查士丁尼的拜占庭军政框架与戴克里希时代没本质区别

直至6世纪，拜占庭人依旧奉行许多古罗马制度。譬如源于4世纪的行省—雇佣兵体系，就是由皇帝戴克里希亲自设计。简而言之，就是用被土地束缚的军屯兵专职防御，另靠机动灵活的外族雇佣兵执行野战任务。尽管小修小补不断，确保皇权对归化蛮族的统治力日益加强，终究无法克服根本性缺陷。

尤其是在查士丁尼时代，说希腊语的官僚队伍献计献策，意图限制雇佣野战军的桀骜不驯。故而将成建制的蛮族士兵打散，直接削弱其内部凝聚力，并安插大批行省部队来削弱影响力。结果是没能阻拦住各类野心家叛乱，反过来让刚有起色的战力重新一泻千里。甚至出现钱越花越多，可用之兵越来越少的下降螺旋。

萎靡不振的帝国军队经常被蛮族包围在首都内

于是，各路宿敌纷纷作妖，数次将大军陈于都城门下。无论强大的波斯萨珊王朝，还是刚蹿起的阿瓦尔游牧大汗，又或是如流民般抱团的斯拉夫酋长，都差点将旗帜插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之上。至于黄雀在后的穆斯林阿拉伯人，更是迅速鲸吞黎凡特地区，继而蚕食掉埃及、阿非利加等重要粮仓。其兵锋足以越过托罗斯山脉，几乎贯穿整个安纳托利亚高原。

相比之下，千疮百孔的拜占庭帝国几乎只剩下招架之功。除发掘希腊火等秘密武器，就只剩下坚固城防与核心区域的民心士气，以及海军舰船的不对称优势。可惜，擦边球终究不能当饭来吃。当领土沦丧的恶果体现到税收层面，大刀阔斧的彻底革新就无可避免。

军区制改革前拜占庭的武装力量险些完全崩溃

初步改革

军区制改革的思路就要地方负更大责任

公元7世纪40年代，君士坦丁堡当局逐步撤销行省建制。正式构建四大超大军区，包括安纳托利亚、奥普西金、亚美尼亚和斯拉克西恩。这些区域全都位于小亚细亚半岛，直面穆斯林阿拉伯人的军事威胁。

每个军区由一名将军全权负责，身兼领军政、司法与税收三权，只对中央皇权负责。同时，重组土地代饷机制，把原先免于服役的自由民改编成农兵。其中，最低份地约4-5km²，可世袭继承但不得自由买卖。平时由主人家庭负责垦殖，等到冬季休农期集中召集操练。若是为国出征，则必须自备粮秣武器到集结地。

第一代大型军区全都位于小亚细亚半岛

当然，在耕地面积不足的希腊等地，上述改革没有被推行。而且军区首脑的权力过于庞大，直接具备威胁首都的所有能力。因此，君士坦丁堡当局又在8世纪做进一步细分调整。首先将毗邻达达尼尔海峡的奥普西金军区拆分为三个，接着又把小亚细亚半岛的其他大区做类似处理。此后，还斥巨资重建中亚直属武装，把规模较小的近卫军充实为首都军团。若要对外征战，则会委派专员统御数个小军区联合行动。

此背景下，每个军区可提供2-3个野战师。平均每师规模在5000人左右，下设五个1000人的团级单位，每团内部又包括三个300人的营级单位，直至40人的基础排。除最高统帅将军外，还设有副将、团长、营长等基层指挥官，辅以专职的财政官、法官，确保各个层面的良好运转。

军区制时代的拜占庭士兵人均小地主阶层

战术更新

军区制改革推动拜占庭人革新战术

值得一提的是，完成军区制改革后的拜占庭部队，越来越不向传统罗马式武装。甚至相比于改革前，也有战术理念的巨大变化。

此前，由于公民社会衰败，服役人口的身体素质和精神面貌都每况愈下。曾经引以为傲的重步兵单位，无法在正面交锋中抵御蛮族冲锋。只能通过强化标枪投资训练，以及大范围增强弓箭手数量，尽一切可能抵消近战缺陷。即便如此，仍需要靠骑兵下马助阵来坚守防线，甚至反过来成为拖累同僚的鸡肋。

改革前大量轻步兵很容易遭蛮族冲锋击溃

不过，上述情况在军区制改革后有很大改观。因为士兵往往来自小地主阶层，所以有可靠财力维持装备、训练水准，并且依托同乡情谊提升作战意志。他们开始普遍配置更好的护甲、整体式头盔、大型圆盾或水滴型长盾，以及强化至4米的重型长枪，构成8-16列纵深方阵，颇有古典时代的马其顿先民遗风。

轻步兵继续使用复合弓或多支短标枪，但也普遍配属头盔与小型圆盾。通过严格训练，既能集中在两翼延展，亦可化整为零的分散到重步兵方阵间游走。

正在进行训练的拜占庭步兵

当然，中世纪的军事力量必然以骑兵为核心。拜占庭人继续使用东方的混合模式，一面加强重骑兵的护具。马甲，一面保留复合弓等远程攻击能力。

由于骑枪加长至3.5米，足以在安全距离上获取先手优势，对敌军的严密阵列有很强威慑力。近战装备也由寻常刀剑，增加为流星锤、骨朵等破甲钝器，适合应付同样人马具装的同等级单位。

正在协调作战的拜占庭步骑兵

此外，拜占庭皇帝特赦独立的海军军区，主要包括爱琴海上的各分散群岛。传统的德罗蒙战舰，逐步由轻型快船升级成重型战舰，可运载更多士兵投入的大型会战。通过加装希腊化喷管，以及传统的弩炮等机械装置，可有效稀释穆斯林水兵的跳板肉搏优势。

后来还发展出专门的大型运马船，以便配合陆军实施远距离两栖作战。

军区制时代的拜占庭海军

不可逆的衰败

11世纪 日益缩小且破碎的拜占庭军区

平心而论，这番军区制改革相当成功，甚至从根本上扭转帝国的衰微厄运。一度弱不禁风的溃散兵痞，被重新改造为战意昂扬的半职业劲旅。

拜占庭人得以从容反击，重夺包括安条克在内的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平原。海军更是先后收复塞浦路斯与罗德岛，还对埃及的埃米尔塔等重镇发起过反攻。乃至坚守塔兰托、拉文纳和叙拉古等意大利据点。

长期战争让军区农兵无法负担

可惜，过于恶劣的地缘条件，让改革成果无法维持很长时间。只要帝国不肯放弃每一寸自古以来的失地，就要为源源不断杀来的敌人延长战争时间。长此以往，基于半封建制度的军队势必面临兵源匮乏。随之而来的标准下降，造成前线部队的能力退化，形成类似改革前的下降螺旋。

同时，皇权为自身安全，一直稳步削弱军区实力。在不能否定改革成果的背景下，只能不断拆分，或是在刚刚收复的失地上建立迷你军区。这让单个军区愈发渺小，与当初的改革思路背道而驰。每当大股敌军来犯，竟需要花费大量行政成本来协调抵御，可谓事倍功半的典型案例。

后期的军区农兵装备日益寒酸

于是，大批农兵为国破产，由小地主重新沦为军官的佃户。帝国只能重新招募蛮族入伍，或是委任附庸替自己独当一面。前者典型，就是大堆无孔不入的突厥部落，以及到圣地建国的西欧十字军。后者典型，则是迅速夺取海权的威尼斯与热那亚。这些边缘势力虽相互斗争，也能为共同利益而结成临时同盟。

最终，1204年的威尼斯舰队帮十字军攻陷君士坦丁堡，1356年的热那亚舰队亦将奥斯曼土耳其人送过达达尼尔海峡。一些残存的拜占庭军区，在绝望中尝试奋起反击，却因疲敝太久而无法战胜体制性生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