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宫巷28号,走过去就是个老宅子,青砖铁门,门口蹲着石狮子,小时候听大人讲是“反特模范户”,后来也就普普通通,门口那四个红字“福人福地”,颜色都掉得差不多了。
几十年了,这屋里的人过得不算顺,墙上一直挂着张旧照片,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眉骨很高,嘴角微微翘着,看着挺精神,照片下面贴了张剪报,纸都黄了,上面写着“烈士聂曦”,他的人生就停在了1950年的台北马场町,当年参军,说是带着密码去的台湾,结果就是双手反绑,枪决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没低头,这事过去几十年,家里也没什么光环,日子过得零零散散,就剩下这么个故事,还有一个在对岸没人认的骨灰罐子。
1949年聂曦走的时候,档案里写着,妻子叫高秀娟,还有一儿一女,可到了1951年,台湾那边的案卷上却写着“聂曦在台无亲属”,就这几个字,比子弹还硬,他老婆在福州,信一封一封地寄,全都石沉大海,高秀娟识字不多,但每个月10号,雷打不动要去南门兜邮局,寄个空信封到台北,就为了“通个气”,可寄出去的信封,最后都堆成了三寸高的一沓,上面盖满了红章,“查无此人”,“地址不存在”,她没改嫁,也没搬走,就守在宫巷,到了1953年,风气变了,说她是“外逃匪属”,单位街道让她划清界限,不然孩子上不了学,她没办法,签了离婚协议,按了手印,人还是没走,聂曦的母亲,她也一直养着送了终,后来孩子户口迁到郊区,履历上“父亲”那一栏,只能写一个“亡”字,她就对着这个字,守了几十年,家里再也没人敢提聂曦这个名字。
台湾那边更简单,1950年行刑后,尸身没人收,民政局就处理了,给了个编号A-37,连名字都没有,埋在六张犁的山脚下,跟好些个死刑犯葬在一起,后来修路,坟地要迁,骨灰罐就给挪到了新北碧潭的纪念园区,一排排的木架子上,那个A-37的陶罐子被塞在最下面一层,上面就一个“曦”字,没人来认,也没人交管理费,管理员就随手放着,这一放,就是四十多年,没个告别,也没人祭拜,那个陶罐子就在最底层缩着,落满了灰。
一直到2013年,北京西山建了个无名英雄广场,墙上刻着一排排的名字,聂曦的名字也在上面,有人拍了照片带回福州,那时候高秀娟已经走了二十年了,孙子聂晖拿着照片看了半天,家里人都没说话,这事就像根刺,扎在心里,他自己买了机票去台北,对着纪念碑上的信息去找那个碧潭园区,在仓库最底下,一个一个罐子地摸着编号找,总算是在一堆灰尘里,找到了那个写着“曦”字的陶罐,他从家乡闽清后山带了把红土,撒在罐子顶上,用福州话轻声说,阿公,你先尝尝家里的味道,那天仓库里很静,风吹得呜呜响,一个离家七十多年的人,总算被家人找到了。
2016年,台湾那边出了新规定,说特殊案件的遗骨可以送还大陆,聂晖立马去做了DNA比对,结果是99.7%吻合,就是他阿公,没错,可第一次申请领回,那边说园区整修,给拒了,今年又申请,回信说正在搞什么数字化管理,等数据弄好了再统一办,估计要到2026年,信后面还附了张照片,有工人在给陶罐描红,那个“曦”字刚描过,红得很新,可骨灰回不来,字描得再新又有什么用,家里人就想把他带回宫巷,跟奶奶葬在一起,衣冠冢都修好了,地砖铺得平平整整,墓碑上的名字还空着,就等着那个罐子回来,现在看,还得等。
今年6月10号,是他牺牲75周年的日子,聂家十四口人,一起去了马尾码头,办了场“海祭”,骨灰迎不回来,只能用这种法子想念一下,他们把罐子的照片,全家福,还有那张发黄的剪报,都放进一个木匣子里,上面写着“聂曦”,贴上封条,交给工作人员,等潮水涨起来,匣子被送进海里,一家人就在码头边上看着,那匣子在水里一会浮一会沉,好像在跟对岸的那个魂说,你再等等,家就在这边。
台湾的档案上写着,“聂曦在台无亲属”,可他不是没有亲人,福州有个撑了一辈子的老婆,有两个改了姓的孩子,有个跑来撒红土的孙子,还有十四口人在码头给他烧纸,跟他讲家里的事,他不是什么“无主之物”,只是被那个时代丢在了对岸,现在总算有人翻山越海,把他给认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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