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兰霍梅尼国际机场的 arrival 大厅里,空气闷热而粘稠。
消毒水和香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陌生而刺鼻的味道。
张黎昕推着行李车,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前行。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白色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
前方不远处,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妇女正低头训斥不小心撞到她的年轻男子。
虽然听不懂波斯语,但那严厉的语气和周围人投来的目光让张黎昕不由得放缓脚步。
“对不起,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年轻男子用带有口音的英语连连道歉。
妇女微微抬头,面纱上方的眼睛锐利如鹰,她快速扫视周围,声音低沉却清晰。
“在这里,你需要学会用眼睛看路,年轻人。”
这句话不知为何深深印在张黎昕脑海里。
当他推着车从妇女身边经过时,她突然转头看向他。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张黎昕下意识地点头致意,妇女却迅速移开目光,拉紧面纱,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一种莫名的不安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这只是他在伊朗的第一天,而为期三个月的项目工作才刚刚开始。
他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国度将给他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转折。
更不会想到,几天后一个看似偶然的举动,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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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飞机着陆的冲击让张黎昕从浅睡中惊醒。
他望向窗外,德黑兰的晨光透过舷窗,洒在他疲惫的脸上。
十个小时的飞行让他浑身酸痛,尤其是那条旧伤复发的左腿。
取行李时,他刻意站在人群外围,观察着这个陌生国度的第一印象。
男人们大多穿着西式服装,但许多女性都戴着不同颜色的头巾。
有的甚至是覆盖全身的查多尔,只露出一双眼睛。
“张工,这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群,张黎昕转头看到了宋荣。
他的项目负责人站在接机口,用力挥着手。
宋荣今年四十五岁,在中东地区做了十几年项目,经验丰富。
他穿着熨烫平整的 polo 衫和卡其裤,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宋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张黎昕推着行李车快步上前,左腿的酸痛让他微微皱眉。
宋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热情却带着一丝疲惫。
“项目关键时刻,我得确保你安全到达。路上还顺利吗?”
“除了飞机餐难吃了点,其他都还好。”
张黎昕试着让语气轻松些,但宋荣的目光已经转向他微跛的左腿。
“旧伤又犯了?跟你说过该去做理疗的。”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张黎昕转移话题,“项目情况怎么样?您在邮件里说得不太具体。”
宋荣的笑容淡了些,接过张黎昕的一件行李。
“车上详细说。先提醒你,这里和国内不太一样。”
他们走向停车场时,张黎昕注意到宋荣频繁查看手机。
有几次,他甚至停下来回复消息,眉头紧紧锁着。
“有什么问题吗,宋总?”
“没什么,只是本地合作方有些...特殊要求。”
宋荣快速收起手机,“走吧,司机在等了。”
停车场里,一辆略显陈旧的白色轿车等候多时。
司机是个留着浓密胡子的中年伊朗人,见到他们只是简单点头。
上车后,宋荣递给张黎昕一个文件夹。
“这是项目的基本资料,还有当地习俗注意事项。”
张黎昕翻开文件夹,第一页就用加粗字体标明了女性着装规范。
“外国女性也必须戴头巾?”他有些惊讶。
“入境随俗。”宋荣淡淡道,“男性也有要求,不能穿短裤背心。”
车辆驶出机场,德黑兰的城市景观逐渐展开。
灰黄色的建筑群蔓延至远山脚下,广告牌上尽是看不懂的波斯文字。
偶尔能看见一些革命时期的宣传画,颜色已经斑驳脱落。
张黎昕注意到街道上有很多年轻士兵,手持步枪在路口巡逻。
他们的表情严肃,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车辆。
“不用紧张,这只是常态。”
宋荣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要遵守规则,这里很安全。”
张黎昕点点头,继续翻阅手中的资料。
中伊合作的能源项目位于德黑兰以南一百公里处。
他是被临时调来解决问题的——原项目组在技术调试中遇到了难题。
“明天上午我们要去见合作方代表。”
宋荣说,“他们很重视这个项目,所以派了家族核心成员参与。”
“家族企业?”
“算是吧。这里的商业很多都以家族为单位。”
宋荣看向窗外,“哈米德家族在当地很有影响力,项目用地就是他们的。”
轿车驶入市区,交通越发拥挤。
高温让空气中泛起波纹,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在一个红灯前,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走过人行横道。
她们都戴着白色头巾,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与普通 teenagers 无异。
张黎昕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的头巾稍稍滑落,露出几缕栗色头发。
她迅速而熟练地整理好,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这一刻,张黎昕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已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环境。
“对了,”宋荣突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有件事要特别注意。”
他的语气让张黎昕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与哈米德家族的人打交道时,千万不要盯着女性看太久。”
宋荣的声音压低,“即使她们没有戴面纱。”
“面纱?像是那种覆盖全身的...”
“查多尔。是的,但不仅是那个。”
宋荣解释道,“有些家庭很传统,未婚女性在公共场合会戴尼卡布。”
他比划了一下,“只露出眼睛的那种。无论如何,不要试图看清面纱下的容貌。”
张黎昕想起机场那位妇女锐利的眼神,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还有其他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宋荣似乎想说什么,但司机的突然刹车打断了他。
一辆摩托车险险擦过轿车前方,司机愤怒地按着喇叭。
“该死的交通!”司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骂道。
宋荣叹了口气,拍拍张黎昕的膝盖。
“先休息吧,到了酒店再详谈。你还需要倒时差。”
张黎昕靠回座椅,目光掠过街景。
商铺招牌上弯曲的波斯文如同密码,等待被解读。
他突然意识到,这次出差或许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
而这种预感,在到达酒店后变得更加清晰。
02
酒店位于德黑兰北部相对繁华的区域,周围有不少外国餐厅和商店。
但张黎昕的房间窗口正对着一片传统社区,低矮的房屋密密麻麻。
放下行李后,宋荣带他到酒店餐厅用午餐。
“下午好好休息,晚上我带你去见个人。”
宋荣切着盘子里的烤肉,动作熟练。
“使馆的杨参赞,他对本地情况很了解。”
张黎昕点点头,注意力却被隔壁桌的一家人吸引。
一对伊朗夫妇带着三个孩子,女孩们都戴着精致的头巾。
最大的女孩约莫八九岁,她的头巾是鲜艳的红色,上面绣着金色花纹。
当服务员上菜时,女孩小心翼翼地将头巾前摆撩起,避免沾到食物。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张黎昕感到一种莫名的触动。
“看什么呢?”宋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
“很常见的情景。女孩九岁起就必须戴头巾,这是法律。”
“九岁?”张黎昕有些惊讶,“那么小就要...”
“每个文化都有自己的规则。”
宋荣放下刀叉,“在这里工作的第一课:不要用我们的标准评判他们。”
午餐后,张黎昕回到房间,试图小睡一会儿。
但时差和陌生环境让他难以入眠,左腿的酸痛也越发明显。
他起身从行李箱中翻出止痛药,就着瓶装水吞下两片。
手机响起,是母亲发来的信息,询问他是否安全到达。
他简单回复后,走到窗前。
对面的社区似乎正在准备什么庆典,人们忙碌地穿梭在街道上。
几个男人正在悬挂彩灯,女人们则聚集在庭院中,准备着大量食物。
即使在这样欢乐的场合,女性们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着装。
有的穿着色彩鲜艳的查多尔,像一只只巨大的蝴蝶在庭院中飞舞。
张黎昕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国家的了解是如此肤浅。
下午四点,宋荣敲门叫他出发。
“杨参赞时间宝贵,我们得准时。”
车上,宋荣简要介绍了杨卫国参赞的情况。
“老杨在伊朗工作了二十年,娶了本地妻子,可以说是半个伊朗通。”
使馆区距离酒店不远,但安全检查花了近二十分钟。
最终,他们在杨参赞的办公室见到了这位传奇人物。
杨卫国年近六十,头发花白,但目光锐利,精神矍铄。
他穿着简单的中山装,与周围西装革履的年轻外交官形成鲜明对比。
“小宋,又见面了。”
杨参赞与宋荣握手,然后转向张黎昕。
“这位就是张工程师吧?听说你是咱们国内能源领域的后起之秀。”
张黎昕谦虚地摇头:“杨参赞过奖了,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
杨参赞的办公室布置简洁,最引人注目的是整面墙的书架。
上面摆满了关于伊朗历史文化的书籍,有中文的,也有波斯文的。
“坐吧,我知道你们时间紧。”
杨参赞示意他们坐下,秘书端来三杯茶。
“关于哈米德家族,你们了解多少?”
宋荣接过话头:“只知道他们是本地望族,在政商两界都有影响力。”
“没错,但情况更复杂。”
杨参赞轻轻转动茶杯,“现任族长赛义德·哈米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女儿?”张黎昕有些意外,“在中东家族企业中,女性也能参与管理吗?”
“通常情况下不能,但哈米德家族情况特殊。”
杨参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赛义德的女儿早逝,留下一个外孙女。”
他停顿片刻,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这个外孙女是中美混血,母亲是中国人,她从小在中伊两种文化中长大。”
张黎昕与宋荣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所以哈米德家族派来参与项目的,就是这位外孙女?”
“袁梦瑶,这是她的中文名。”
杨参赞点头,“她今年二十五岁,精通中英波斯三语,是美国名校毕业的工程师。”
张黎昕不禁感慨:“听起来是个很优秀的人。”
“确实优秀,但也因此处境微妙。”
杨参赞压低了声音,“家族中有人不满赛义德对她的重用。”
宋荣皱眉:“这是否会影响项目推进?”
“这正是我提醒你们的原因。”
杨参赞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波斯传统文化与现代冲突》,书名是中英文对照的。
“明天你们见到袁小姐时,务必保持尊重,但也不要过分热情。”
他将书递给张黎昕,“特别是你,张工程师。年轻人容易犯错。”
张黎昕接过书,感到一丝不解。
“杨参赞的意思是...”
“哈米德家族很传统,未婚女性与男性交往有严格界限。”
杨参赞严肃地说,“即使是工作场合,也要注意保持距离。”
谈话又持续了半小时,主要围绕当地商业文化和潜在风险。
离开使馆时,夜幕已经降临。
回程的车上,宋荣一直沉默,直到酒店才开口。
“明天见到袁小姐,一切按照杨参赞的建议做。”
他的语气中有种张黎昕读不懂的忧虑。
“宋总,您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宋荣深吸一口气,在酒店大堂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项目遇到的不只是技术问题,黎昕。有人不希望这个项目成功。”
“哈米德家族内部的人?”
“可能不止。”
宋荣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休息吧,明天会是一场硬仗。”
回到房间,张黎昕翻开杨参赞给的书。
扉页上有一行娟秀的中文题字:“理解是尊重的开端”。
落款是“梦瑶”,日期是两年前。
他怔住了,这显然是那位袁小姐的赠书。
为什么杨参赞会特意将这本书给他?
带着这个疑问,张黎昕继续翻阅。
书中详细介绍了波斯传统文化,特别是关于家庭、荣誉和女性地位的内容。
在一章关于面纱文化的论述旁,有铅笔做的细致批注。
“面纱不仅是遮盖,更是身份的界定。误读即冒犯。”
这句话被画了下划线,旁边打了个问号。
越读下去,张黎昕越感到这个国家的复杂性。
也越发好奇明天将要见到的袁梦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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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清晨,张黎昕被祷告声唤醒。
远处清真寺的喇叭传来悠长的诵经声,在晨曦中回荡。
他起身拉开窗帘,德黑兰在朝阳下呈现出金色的光泽。
昨晚他睡得不安稳,梦中尽是扭曲的波斯图案和模糊的面纱影子。
洗漱时,他注意到左腿的肿胀有所缓解,但依然酸痛。
宋荣已经在餐厅等他,面前摆着一份几乎未动的早餐。
“没胃口?”张黎昕接过菜单,用英文点了一份煎蛋和馕。
宋荣揉了揉太阳穴:“睡得不好。老杨的话让我想了很多。”
“关于袁小姐?”
“关于整个项目。”
宋荣压低声音,“我怀疑之前的技术故障不是意外。”
张黎昕放下手中的水杯:“您有证据吗?”
“没有确凿证据,但太过巧合了。”
宋荣示意他靠近些,“三次关键测试,三次不同原因的故障。”
“检测报告怎么说?”
“官方结论是设备不适应本地环境。”
宋荣冷笑,“但我请国内专家看过,有人为干扰的痕迹。”
早餐在沉默中继续,两人各怀心事。
九点整,哈米德家族派来的车准时到达酒店。
司机是个年轻人,英语流利,态度恭敬但疏离。
“赛义德先生正在等候二位。袁小姐也会出席今天的会议。”
车子驶向德黑兰南部,景观逐渐从现代化建筑转向传统社区。
最终,他们停在一栋融合了传统与现代风格的大楼前。
“哈米德集团总部。”司机为他们开门,“请随我来。”
大厅宽敞明亮,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巨型挂毯,描绘着古老的波斯神话场景。
一位身着深灰色西装的年轻女子迎面走来。
“宋先生,张先生,欢迎。我是袁梦瑶。”
张黎昕一时怔住。他想象中的袁梦瑶会是戴着面纱的传统打扮。
但眼前的女子梳着利落的马尾,穿着合体的西装套裙。
只有颈间一条丝巾,暗示着她的双重文化背景。
“袁小姐,久仰。”
宋荣上前握手,张黎昕跟着做了同样动作。
袁梦瑶的手很凉,握手短暂而有力。
“祖父在会议室等候,请随我来。”
她转身带路,步伐轻盈而自信。
张黎昕注意到公司员工对她的态度——恭敬中带着复杂。
有人微笑致意,有人则刻意避开目光。
会议室里,一位白发长者坐在主位,身旁是几位中年男子。
“欢迎,我的中国朋友。”
赛义德·哈米德起身相迎,声音洪亮而温暖。
他虽然年近七十,但腰板挺直,目光如炬。
经过简短的介绍,会议进入正题。
袁梦瑶负责展示项目进度报告,她的专业素养令人印象深刻。
无论是技术细节还是商业考量,她都分析得清晰透彻。
张黎昕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这与他对中东女性的刻板印象相去甚远。
会议进行一小时后,赛义德因为另一个约会提前离场。
他离开后,会议室的气氛明显发生了变化。
一位被介绍为袁梦瑶舅舅的男子开始质疑项目时间表。
“我认为当前的进度过于激进,应该重新评估风险。”
袁梦瑶平静回应:“风险已经充分评估,舅舅。延误的代价更大。”
“你总是这么自信,梦瑶。”
男子语气转冷,“但这不是美国的项目,需要考虑本地实际情况。”
张黎昕注意到宋荣向他使了个眼色。
“关于技术部分,我想补充一点。”
张黎昕适时插入讨论,“我们已经在模拟环境中解决了兼容性问题。”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展示最新的测试数据。
袁梦瑶投来感激的一瞥,然后继续推进议程。
会议结束后,袁梦瑶亲自送他们到门口。
“感谢二位的支持,特别是张工程师的数据,很有说服力。”
宋荣礼貌回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期待后续合作。”
趁宋荣与司机交谈的间隙,袁梦瑶转向张黎昕。
“张工程师,听说您对波斯文化很感兴趣?”
张黎昕想起那本书,点了点头:“正在学习中。”
“如果您有兴趣,周末有个传统集市很值得一看。”
她递来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可以咨询。”
回到车上,宋荣若有所思。
“你怎么看袁小姐?”
“很专业,也很...”张黎昕寻找合适的词语,“独特。”
宋荣轻笑:“在哈米德家族中,她确实是个异类。”
“为什么这么说?”
“传统家族中的现代女性,总是面临更多挑战。”
宋荣望向窗外,“特别是当她还有一半中国血统。”
下午,张黎昕在项目临时办公室检查设备。
技术问题确实古怪,多个系统同时出现异常波动。
他埋头工作数小时,直到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昕昕,那边怎么样?天气热不热?”
母亲关切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熟悉的家中客厅。
“还好,妈。工作刚起步,有点忙。”
他调整镜头角度,避开杂乱的办公桌。
“要注意安全啊,新闻上说中东不太平。”
“德黑兰很安全,您别担心。”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声音:“让他专心工作,别老是打扰。”
张黎昕笑了,这种日常的唠叨让他感到温暖。
结束通话后,他发现自己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
“建议参观星期五 mosque,对理解本地文化有帮助。——袁”
是袁梦瑶。她怎么有他的号码?可能是从公司资料中获取的。
张黎昕犹豫片刻,回复了感谢信息。
窗外,夜幕降临,祷告声再次响起。
他想起早上见到的袁梦瑶,那个在传统与现代间游走的独特存在。
这个项目,似乎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
而袁梦瑶,无疑是这复杂图景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笔。
04
接下来的几天,张黎昕全心投入技术问题排查。
他发现系统故障确实可疑,像是有人故意设置的干扰。
但每次他接近真相时,总会出现新的问题转移视线。
周四晚上,几个中方同事聚在酒店餐厅小酌。
由于伊朗禁酒,他们只能以茶代酒,闲聊解闷。
“要我说,肯定是哈米德家族内部有人搞鬼。”
年轻的技术员小王压低声音,“你们没发现吗?每次故障都发生在...”
“不要乱猜测。”
宋荣打断他,“没有证据的话少说。”
张黎昕默默啜饮着红茶,回想起这几天观察到的细节。
哈米德家族的成员对项目态度不一,有的热情支持,有的明显冷淡。
最让他困惑的是袁梦瑶的定位。
她明明是项目负责人之一,却时常被排除在关键讨论之外。
“对了,张工,你见过袁小姐不戴头巾的样子吗?”
另一个同事好奇地问,“听说她在私人场合不戴头巾。”
张黎昕摇头:“我们只在工作场合见过。”
“真可惜,听说她很漂亮。”
小王咧嘴一笑,“混血儿嘛,结合东西方优点。”
宋荣重重放下茶杯:“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伊朗。”
气氛一时尴尬,张黎昕适时转移话题。
“说到文化差异,我前几天在书上看到面纱习俗。”
他描述了下杨参赞给的那本书的内容。
“其实面纱不仅是宗教象征,还是社会身份的标识。”
“什么意思?”小王感兴趣地问。
“比如不同颜色和风格的面纱,代表女性不同的婚姻状况和社会地位。”
张黎昕回忆书中的内容,“误读这些信号可能造成严重冒犯。”
“有这么严重吗?不就是一块布。”
另一个同事不以为然。
“在这里,面纱关乎家族荣誉。”
宋荣严肃地说,“特别是对哈米德这样的传统家族。”
话题渐渐转向其他方面,但张黎昕的心思还留在面纱问题上。
他想起袁梦瑶在工作会议上佩戴的丝巾,简约而优雅。
与其他伊朗女性相比,她的着装已经相当现代化。
这是否也是她在家族中处境微妙的体现?
第二天是星期五,伊朗的休息日。
张黎昕决定前往袁梦瑶推荐的清真寺参观。
出于尊重,他穿了长裤和长袖衬衫,尽管气温已经超过三十度。
清真寺位于德黑兰老城,建筑宏伟,庭院宽敞。
不少家庭在此休闲聚会,孩子们在喷泉边嬉戏。
张黎昕注意到女性入口与男性分开,所有人都需要脱鞋。
他在庭院中漫步,欣赏着精美的波斯瓷砖艺术。
“张工程师?”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身一看,竟是袁梦瑶。她穿着浅蓝色查多尔,面纱轻轻掀开。
这是张黎昕第一次看清她的全貌——她确实很美,东西方特征完美融合。
“袁小姐,真巧。”
“我每周五都会来这里。”
她微笑道,“祖父说不能忘记根本。”
他们沿着庭院散步,袁梦瑶充当起临时导游。
她详细讲解清真寺的历史和建筑特色,知识渊博令人佩服。
“你对波斯文化很了解。”张黎昕由衷称赞。
“一半的血统,双倍的学习任务。”
她幽默地回答,“小时候每年暑假都在伊朗度过。”
“那中文呢?你说得很流利。”
“妈妈是北京人,在家都说中文。”
她的眼神柔和了些,“她十年前去世了,之后我更加珍惜中文。”
张黎昕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转移话题。
“那天谢谢你推荐这里,确实很美。”
“不客气。我认为文化交流是合作的基础。”
他们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袁梦瑶突然压低声音。
“张工程师,关于项目技术问题,你有什么发现吗?”
张黎昕犹豫片刻,决定坦诚相告。
“我认为不是简单的设备故障,更像是人为干扰。”
袁梦瑶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也有同样怀疑。但家族内部调查没有结果。”
“有没有可能是...”张黎昕谨慎选择措辞,“外部因素?”
“你指竞争对手?可能性不大。”
她摇头,“这个项目有政府支持,没人敢明目张胆破坏。”
谈话间,几个穿着传统服饰的女性向袁梦瑶打招呼。
她迅速拉好面纱,用波斯语回应。
张黎昕注意到这些年长女性投来的审视目光。
她们明显在评估他,以及他与袁梦瑶的关系。
告别时,其中一位老妇人用带口音的英语对张黎昕说。
“年轻人,在伊朗,男性与未婚女性单独相处需要注意场合。”
张黎昕顿时感到尴尬,袁梦瑶却平静回应。
“姑婆,张工程师是我们尊贵的合作伙伴。”
老妇人眯起眼睛,最终点了点头,随其他人离开。
“对不起,”袁梦瑶转向张黎昕,“我姑婆很传统。”
“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
回酒店的路上,张黎昕反复回想今天的经历。
袁梦瑶在家族中的处境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而技术故障背后的真相,也越发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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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六早晨,张黎昕被宋荣的电话吵醒。
“紧急情况,一小时后酒店大堂见。”
宋荣的语气急促,背景音嘈杂。
张黎昕快速洗漱更衣,准时来到大堂。
宋荣脸色凝重,身边站着一位陌生的伊朗男子。
“这是哈米德家族的安全主管阿里。”
宋荣介绍,“项目现场昨晚发生了盗窃事件。”
张黎昕心里一沉:“丢失了什么?”
“一些不太重要的设备,但入侵者试图进入主控室。”
阿里用流利的英语解释,“安保系统拍到了模糊影像。”
他们乘车前往项目现场,位于德黑兰郊外的工业区。
一路上,阿里详细描述了事件经过。
凌晨两点左右,安保人员发现异常动静。
当他们赶到时,入侵者已经逃离,只留下被破坏的门锁。
“有意思的是,”阿里补充道,“入侵者似乎很了解安保盲点。”
项目现场已加强警戒,哈米德家族的几个成员也在场。
包括袁梦瑶和她的舅舅,两人正在激烈讨论着什么。
看到张黎昕等人,袁梦瑶快步走来。
“宋先生,张工程师,抱歉发生这种事。”
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眠。
“人员安全最重要。”
宋荣沉稳回应,“损失评估如何?”
“微不足道,但造成了项目延误。”
袁梦瑶的舅舅插话,“我认为需要重新评估安保方案。”
张黎昕注意到袁梦瑶与舅舅之间的紧张气氛。
趁其他人讨论时,他悄悄检查了被破坏的门锁。
专业工具所为,入侵者显然有备而来。
更令他不安的是,主控室的密码面板有被尝试破解的痕迹。
“张工程师,你有什么发现?”
袁梦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入侵者目标明确,像是要获取某种数据或控制系统。”
他压低声音,“而且对内布局很熟悉。”
袁梦瑶的眼神复杂:“我和你有同样怀疑。”
调查持续了整个上午,最终决定加强安保,项目继续推进。
回程途中,宋荣一直沉默,直到酒店才开口。
“黎昕,有件事我需要你知道。”
他的语气让张黎昕感到不安。
“杨参赞收到匿名消息,警告项目可能面临更大威胁。”
“来自哈米德家族内部?”
“消息没有明确指向,但提到家族权力斗争。”
宋荣深吸一口气,“袁梦瑶的继承权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张黎昕想起清真寺那位老妇人的目光,以及会议上舅舅的刁难。
“所以技术故障和盗窃事件可能都是内部斗争的体现?”
“可能性很大。更麻烦的是...”
宋荣犹豫片刻,“消息警告外人不要卷入,特别是与袁梦瑶走得太近。”
张黎昕想起昨天与袁梦瑶在清真寺的偶遇,不禁苦笑。
“已经有点迟了,宋总。”
下午,张黎昕在房间研究项目资料,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工作,门外站着袁梦瑶。
“抱歉打扰,可以聊几分钟吗?”
她换回了职业装,但神情疲惫。
张黎昕请她进门,刻意将房门敞开,符合礼仪规范。
“关于今天的事,我想听听你的专业意见。”
袁梦瑶直接切入主题,“作为局外人,你可能看得更清楚。”
张黎昕谨慎回应:“我认为两次事件有关联,而且可能还有后续。”
“与我猜测一致。”
她轻叹一声,“张工程师,你知道我在家族中的位置很特殊。”
张黎昕点头:“略有耳闻。”
“外祖父希望我继承部分业务,但传统派系反对。”
她语气平静,但紧握的双手泄露了情绪,“特别是舅舅一家。”
“因为你是女性?还是因为混血背景?”
“两者都有。”
她苦笑,“母亲当年执意嫁给美国父亲,已经引起很多不满。”
张黎昕默默递给她一瓶水,袁梦瑶接过时手指微微颤抖。
“抱歉,我不该说这些题外话。”
“没关系,信任是合作的基础。”
袁梦瑶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明晚家族有个晚宴,外祖父希望邀请中方代表参加。”
她稍作停顿,“他特别提到了你。”
张黎昕有些意外:“我?为什么?”
“外祖父对你印象深刻,说你有‘敏锐的眼光’。”
她站起身,“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婉拒。”
张黎昕思考片刻。这或许是深入了解哈米德家族的好机会。
“我很荣幸受邀。需要准备什么吗?”
“正常着装即可,但最好带一份小礼物。”
袁梦瑶走向门口,“外祖父喜欢中国绿茶。”
她离开后,张黎昕站在窗前沉思。
家族斗争、项目故障、不明威胁...情况越来越复杂。
而他自己,似乎正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
06
周日晚宴前,张黎昕特意去买了上等的龙井茶作为礼物。
宋荣因其他事务无法参加,这让他有些紧张。
“记住杨参赞的提醒,保持礼貌但保持距离。”
送他上车时,宋荣再三叮嘱。
哈米德家族的宅邸位于德黑兰北部的山腰上。
传统波斯风格的建筑与现代设施完美结合,彰显着家族底蕴。
袁梦瑶在门口迎接,今晚她穿着深紫色长裙,头戴同色系丝巾。
“欢迎,张工程师。外祖父正在等候。”
宅邸内部装饰华丽,波斯地毯与水晶吊灯相映成趣。
赛义德·哈米德在书房接待了他,老人今晚穿着传统服饰。
“很高兴你能来,年轻的朋友。”
赛义德的声音依然洪亮,“梦瑶说你对波斯文化很感兴趣。”
张黎昕送上礼物:“一点小心意,希望您喜欢。”
赛义德打开茶叶盒,深深吸气:“真正的西湖龙井,很难得。”
他亲自泡茶,动作优雅流畅,显然深谙茶道。
“三十年前我去过中国,美丽的国家,伟大的人民。”
赛义德回忆道,“梦瑶的母亲就是那时认识的。”
张黎昕小心措辞:“袁小姐很好地继承了两国文化的精髓。”
“是的,她很像她母亲,聪明又固执。”
赛义德的眼神柔和了些,“但也因此面临更多挑战。”
晚宴在宽敞的餐厅举行,长桌上坐满了哈米德家族的成员。
张黎昕被安排在赛义德右手边,这是个显眼的位置。
他感受到多道评估的目光,特别是来自袁梦瑶舅舅一家。
晚宴菜肴丰盛,传统波斯美食与中国菜巧妙融合。
“这是梦瑶的主意,”
赛义德指着桌上的春卷,“她总是喜欢创新。”
席间谈话多用波斯语进行,袁梦瑶不时为张黎昕翻译。
但当她舅舅发言时,她选择了沉默,表情略显僵硬。
“我听说中国工程师解决了技术难题。”
舅舅突然用英语对张黎昕说,“真是英雄出少年。”
“您过奖了,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张黎昕谨慎回应。
“不过外来者总是难以完全理解本地情况。”
舅舅意有所指,“有时候,过于激进的改革会带来问题。”
袁梦瑶握紧了刀叉,但保持沉默。
赛义德淡淡开口:“进步需要勇气,也需要智慧。伊朗的未来在于平衡。”
晚餐后,男宾们移步吸烟室,女性则留在客厅。
张黎昕不太习惯雪茄的味道,借口透气来到庭院。
月光下的波斯花园美不胜收,喷泉潺潺,玫瑰芬芳。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袁梦瑶,她独自坐在长椅上,面纱取下。
“逃避雪茄?”她微微一笑,往旁边挪了挪。
“有点不习惯。”
张黎昕坐下,“很美的花园。”
“母亲设计的。她是个园林设计师。”
袁梦瑶轻声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心血。”
张黎昕注意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远处传来脚步声,袁梦瑶迅速戴好面纱。
来人是她的表哥,舅舅的儿子,今晚一直对张黎昕态度冷淡。
“梦瑶,父亲找你。”
他瞥了张黎昕一眼,“单独会面不太合适,表妹。”
袁梦瑶起身,向张黎昕点头示意后离开。
表哥却没有立即跟上,而是转向张黎昕。
“张工程师,伊朗有个谚语:客人应该像蝴蝶,轻触花朵而不损伤花瓣。”
张黎昕平静回应:“中国也有类似的话:君子之交淡如水。”
表哥眯起眼睛,最终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晚宴结束后,张黎昕准备告辞。
赛义德亲自送他到门口,袁梦瑶陪同。
“很高兴与你交谈,年轻人。”
赛义德握着他的手,“希望项目顺利成功。”
回酒店的车上,张黎昕回想今晚的种种细节。
家族内部的裂痕明显,而袁梦瑶正处于风暴中心。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感觉自己正被无形地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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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周一的项目会议气氛紧张。
技术团队报告称,系统再次出现异常波动,与之前的模式类似。
袁梦瑶坚持按原计划推进,而她舅舅主张暂停全面检查。
“我们已经延误了两周,不能再拖了。”
袁梦瑶语气坚定,“每次波动都在可控范围内。”
“等出了大事就晚了!”
舅舅拍桌而起,“你不能拿整个项目冒险!”
张黎昕与宋荣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摇头。
最终,在赛义德的远程授意下,项目继续推进。
但裂痕已经公开化,团队成员明显分为两派。
会后,宋荣被哈米德家族的高层请去谈话。
张黎昕则跟随技术团队返回现场,进行系统监控。
下午,袁梦瑶意外出现在控制室。
“我需要你的专业意见,张工程师。”
她将一份数据报告递给他,“这是舅舅坚持要求做的独立评估。”
报告由一家欧洲公司完成,结论与张黎昕的分析大相径庭。
“这份报告...”张黎昕皱眉,“数据采集方法有问题。”
“我也怀疑,但舅舅坚持要采用其中的建议。”
袁梦瑶压低声音,“这会增加数百万成本,延误至少一个月。”
张黎昕仔细阅读报告,发现了几处明显的专业错误。
“我可以准备一份技术反驳,用数据和事实说话。”
袁梦瑶的眼神明亮起来:“谢谢你。但这样你可能更深地卷入...”
“真相最重要。”张黎昕微笑,“这也是工程师的职业道德。”
接下来几个小时,他们一起准备反驳材料。
工作结束时已是傍晚,袁梦瑶提议在员工餐厅简单用餐。
餐厅里人不多,几个伊朗员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一桌。
“我可能给你带来了麻烦。”
袁梦瑶轻声说,“舅舅不会高兴的。”
“我尊重的是事实,不是某个人的喜好。”
张黎昕切开馕饼,“再说,这是为了项目成功。”
用餐中途,一个陌生男子走近他们的桌子。
他穿着考究,但眼神让张黎昕感到不安。
“梦瑶,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男子波斯语口音很重,“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
袁梦瑶的表情瞬间冰冷:“私人场合,不太合适吧。”
“哈米德家族的明珠居然与中国工程师单独用餐,”
男子提高音量,“传出去不太好吧?”
几个用餐的员工投来好奇的目光。
张黎昕站起身:“先生,我们在讨论工作。请尊重隐私。”
男子嗤笑:“工作?在晚餐时间?多么...敬业。”
袁梦瑶也站起来,面纱下的脸庞因愤怒而泛红。
“请你离开,否则我叫安保了。”
男子不但没走,反而更近一步。
就在这时,张黎昕做出了那个改变一切的举动。
他本能地想将袁梦瑶护在身后,伸手时不小心勾住了她的面纱。
丝绸面料滑落,袁梦瑶的脸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时间仿佛静止了。餐厅里一片死寂。
然后,袁梦瑶做了一件让张黎昕目瞪口呆的事。
她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清晰而坚定。
“按照传统,你掀开了我的面纱,现在必须娶我。”
张黎昕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
“我说,你要对我负责。”
她的眼神复杂难懂,手上力道加大。
“现在,跟我去民政局登记。”
全场哗然。陌生男子脸色大变,匆匆离开。
张黎昕被袁梦瑶拉着向外走,完全不知所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