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素问·天元纪大论》有云：“夫物之生从于化，物之极由乎变……故非出入废则神机化灭，非升降息则气立孤危。”
古人认为，天地万物皆在气化升降之中，人亦然。运势流转，气机升降，本是常道。
然若气机为外邪所侵，清阳不升，浊阴不降，则神机晦暗，运道孤危。
这便是百姓口中常说的“时运不济”，或是“犯了小人”。
寻常的“小人”尚有迹可循，可见可防，但若是那无形无相的“小人”，又当如何？
故事，就要从设计师李铭的身上说起。他感觉，自己最近就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01.
“啪嗒。”
一滴浓稠的黑色墨汁，毫无征兆地从钢笔尖坠落，正正好好地砸在设计图纸最关键的数据上，迅速晕开一个丑陋的斑点。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了。
李铭握着笔，愣在原地，心脏猛地一抽。这张图他画了整整三天，今早就要拿去给甲方过会，现在离出门只剩不到半小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用刀片刮掉污渍，结果却让纸张起了毛，破损的纤维混着墨迹，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同事们都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但李铭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正若有若无地瞟向他这边。尤其是他对面的张浩，嘴角那抹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像针一样刺眼。
“哟，李铭，又出状况了？” 张浩故作惊讶地探过头来，“这可是‘天誉城’的项目，陈总今天亲自去谈，你这张图要是……”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李铭没理他，额角青筋直跳。他一把抓起废掉的图纸，揉成一团，狠狠砸进垃圾桶，动作间的风刮得桌上文件哗哗作响。他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双手快得几乎出现残影，试图在最后的时间里重做一份。
但越急，越是出错。电脑像是故意跟他作对，平时用得滚瓜烂熟的快捷键，今天按下去却频频跳出错误窗口。软件运行也变得异常卡顿，每一个图层的加载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李铭，走了！” 部门总监陈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李铭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了后背。他看着屏幕上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的图，嘴里满是苦涩。
最终，他只能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带着明显瑕疵的备用稿，硬着头皮跟了出去。会议的结果可想而知，甲方代表皱着眉，指着那处模糊的数据反复盘问，陈总的脸色越来越黑。
回去的路上，车内气压低得吓人。
陈总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直到公司楼下，才冷冷地扔下一句：“李铭，你最近的状态很有问题。如果不能调整，就自己提交一份长假申请吧。”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将李铭一个人抛在原地。他看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尾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这不是状态的问题。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霉运”，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越缠越紧。所有事情，无论大小，只要到他手里，总会以最离奇、最糟糕的方式收场。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感觉就像自己此刻的人生。
02.
自从“天誉城”项目搞砸后，李铭在公司的处境便一落千丈。
他被调离了核心设计组，专门负责一些零散琐碎的杂活，比如整理旧文档、核对物料清单。同事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同情、鄙夷、疏远，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刺。那个叫张浩的，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接替了李铭原来的位置，春风满面。
李铭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沉默。他试过加倍努力，想用行动证明自己。
他通宵达旦，将积压了半年的旧资料整理得井井有条，分门别类，制作了详细的电子索引。结果第二天，服务器毫无征兆地短路，烧毁了硬盘，他几天的努力瞬间化为泡影。IT部门检查后，说这是百年难遇的意外。
他又主动请缨，去工地核对一批定制的进口建材。他拿着清单，顶着烈日，一件一件地仔细清点，确认无误后才签字。结果货车开走不到十分钟，工地就打来电话，说那批建材里最贵重的一箱，内胆是空的。监控恰好在那段时间坏了，他签字的单据成了唯一的证据，百口莫辩。
一时间，公司里关于他“扫把星”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他就像一个漩涡的中心，所有靠近他的事，都会被卷进去，然后粉身碎骨。
这种诡异的不顺，也开始从工作蔓延到他的生活中。
他开车回家，不是被追尾就是被剐蹭，明明是对方的全责，最后却总能因为各种离奇的理由，变成他不得不自认倒霉。
家里的电器也像是约好了似的，轮番罢工。今天热水器不出热水，明天空调吹出恶臭的冷风，叫来的维修师傅拆开一看，里面竟然堵着一只早已腐烂的死老鼠。师傅都觉得晦气，连连摇头说从没见过这种事。
最让李铭感到恐惧的，是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
夜深人静时，他总能听见书房里传来细微的、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墙壁的“沙沙”声。可当他猛地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物，只有窗帘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总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他看不清那东西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怨毒和恶意。
他甚至在恍惚间，会看到一些幻象。
一次，他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起身去茶水间倒水。经过长长的走廊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办公室的玻璃墙上，倒映出的身影旁边，似乎还紧紧贴着一个矮小的、佝偻的黑影。
他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灯光照着光洁的地面。
他冲到玻璃墙前，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倒影，一切正常。
可那种被窥视、被纠缠的阴冷感觉，却像跗骨之蛆，死死地扒在他的后背上，怎么也甩不掉。
03.
李铭的妻子叫苏晴，是个温柔细心的女人。她最早发现了丈夫不对劲。
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惊惧和疲惫。晚上睡觉时，他常常会突然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别跟着我”。
苏晴问他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李铭只是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妻子解释这些诡异的事情，怕她担心，也怕她把自己当成疯子。
他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结果显示他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任何问题。医生最后只是建议他多休息，放松心情。
可情况却在持续恶化。
那天，是他们女儿瑶瑶的五岁生日。为了让李铭散散心，苏晴特意在一家高档的亲子餐厅订了位置，准备一家人好好庆祝一下。
李铭打起精神，给女儿穿上漂亮的小裙子，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一路上都还算顺利，可就在他们即将到达餐厅时，异变陡生。
李銘開車拐入停車場，正要找車位，一個皮球突然從旁邊的綠化帶裡滾了出來，徑直滾到他的車輪下。緊接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衝了出來，似乎想去撿球。
李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同时踩下了刹车。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子堪堪停住，没有撞到孩子。可另一边，车头却重重地撞上了一根水泥柱。
“砰！”
巨大的撞击声让瑶瑶吓得哇哇大哭。李铭和苏晴也惊魂未定，安全气囊都弹了出来。
那个冲出来的小男孩也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他的父母闻声赶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分青红皂白就对着李铭破口大骂。
“你怎么开车的！想撞死我儿子吗！”
“开个破车了不起啊！吓到我儿子了，你必须赔钱！”
李铭又惊又怒，试图解释，可对方根本不听。周围的人也围了上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最后叫来了交警，因为停车场没有监控，事情变得说不清楚。对方家长抱着“受惊”的孩子大哭大闹，最终，李铭不但要自己承担全部的车损，还赔了对方一笔“精神损失费”。
一场精心准备的生日宴，彻底化作了一场闹剧。
回到家，苏晴抱着吓坏了的女儿在房间里轻声安抚。李铭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插在头发里，痛苦地弓着背。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辆失控的列车，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推向毁灭的深渊。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徒劳无功。
就在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张浩发来的。点开一看，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张浩和几个核心组的同事，正意气风发地站在“天誉城”项目的模型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成功的喜悦。配文是：“庆功宴，感谢团队每一个人的努力，当然，也要感谢某些人的‘退出’，才给了我们机会。”
这条朋友圈，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点燃了李铭心中积压已久的所有怒火、委屈和恐惧。
“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猛地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狠狠地砸向对面的墙壁！
“砰！”
杯子四分五裂，水渍和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房间里，女儿的哭声和妻子的惊呼声传来。李铭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眼赤红，感觉自己真的要被逼疯了。
04.
那晚之后，李铭彻底垮了。
他向公司递交了长假申请，整日将自己关在家里，拉上窗帘，不见天日。他不敢出门，不敢开车，甚至不敢接电话。
他怕，怕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演变成一场无法收场的灾难。
苏晴看着日渐憔悴、形销骨立的丈夫，心如刀割。她知道，丈夫遇到的绝不仅仅是“运气不好”。她偷偷找人打听，跑遍了市里有名的大医院，找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但都毫无用处。
一天晚上，苏晴回娘家，跟母亲说起了李铭的情况。苏母听完，沉默了许久，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她犹豫再三，才压低声音说：“晴晴，你记不记得你外婆跟你说过，咱们老家后山有个清风观，观里有个老道长，很有些道行。你爸年轻时有阵子也是做什么都不顺，差点把家底都败光了，后来就是找了那个老道长，才慢慢好起来的。”
苏*母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苏晴几近绝望的心里。
虽然她接受了多年的现代教育，对这些事情本能地抱有怀疑，但现在，任何一丝希望她都不能放过。
她当晚就开车回了家，将这件事告诉了李铭。
原本以为李铭会嗤之以鼻，没想到，他听完后，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一丝微光。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哑着嗓子说：“去，我们明天就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两人就驱车前往苏晴母亲说的那个清风观。
清风观坐落在市郊一座偏僻的青峰山上，车开到山脚就上不去了，剩下的路需要步行。山路崎岖，被晨间的薄雾笼罩着，显得格外幽静。
两人爬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在半山腰的竹林深处，看到了一座小小的、甚至有些破败的道观。黑瓦灰墙，院门是两扇斑驳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块写着“清风观”的旧匾额。
这里没有缭乱的香火，也没有络绎不绝的信众，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苏晴上前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他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十岁了，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两位居士，有何事？”老道长的声音很平淡，却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李铭看着老道长，不知为何，心中翻涌的焦躁和恐惧，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他嘴唇动了动，将自己这段时间来的离奇遭遇，一五一十地、毫无保留地全部说了出来。
他讲得毫无逻辑，颠三倒四，说到激动处甚至语无伦次。
但老道长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始终没有看李铭的脸，而是仿佛透过他，在看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直到李铭讲完，道观内外，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老道长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口古钟，在李铭的脑海里“嗡”的一声敲响。
他说：“你这不是病，也不是时运不济。”
李铭和苏晴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老道长转过身，从观内的供桌上，取来了一只粗瓷碗和一把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黄铜剪刀。他走进院子，从一口老井里打上半碗清水，又从米缸里抓了一小撮生米，放进碗里。
他端着这碗米水，走到李铭面前，让他看着水中的倒影。
李铭低头看去，碗里的水清澈见底，清晰地映出了自己那张憔悴不堪的脸。
可渐渐地，他发现不对劲了。
水中的倒影，似乎变得有些扭曲。在他的倒影背后，一团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黑气，正像蛇一样，死死地缠绕着他的脖子和肩膀。
李铭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后退一步。
“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老道长面色不变，将碗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目光终于落在了李铭的身上。
“是‘小人’。”
05.
“小人？” 李铭愣住了，他想到了公司里那些落井下石的同事，“您是说，有人在背后害我？”
“是，也不是。”
老道长摇了摇头，拿起那碗米水，用手指沾了点水，在空中虚画了一道符。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玄奥的韵律。
“世人所说的‘小人’，多指搬弄是非、暗中作祟的奸佞之徒。这种人，虽然可恶，但终究是有形之体，尚可提防。”
老道长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在看穿了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隐秘。
“但还有一种‘小人’，才是最难缠，最凶险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李铭和苏晴的心上。
“缠上你的‘小人’，乃怨气所化，无形无相，最喜依附运势低迷之人，吸其精气，败其运道。医院是查不出来的。”
李铭听得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遇那么多无法解释的倒霉事，为什么自己的精神会濒临崩溃。原来，自己是被这种看不见的东西给缠上了！
他急切地抓住老道长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道长！求求您救救我！我该怎么办？要多少钱都行！”
老道长轻轻拂开他的手，表情无波无澜。
“想破它，也不难。”
道士顿了顿，拿起那把古旧的剪刀，在手里掂了掂，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只需三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