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早在2024年初,我刚刚写头条的时候,就一直想写叶企孙先生,不为别的,只为表达一份文人的敬重与怀念。但每次动笔,我总觉得对他的认识还太过肤浅,不足以表达心中崇敬之情。于是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和文献,几易其稿,终难成文。今虽有小作,但还是难以彰显先生高风亮节的万分之一。希望通过此文抛砖引玉,诸位文友能够撰写佳作,让先生之英名永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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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北京城光秃秃的树枝,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在一条僻静的胡同口,一个身影蜷缩在墙角,几乎与斑驳的墙壁融为一体。他穿着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领口和袖口磨得发亮,裤腿有一处豁开了大口子,露出干瘦的小腿。头发花白蓬乱,脸上沟壑纵横,一双曾经充满智慧与慈爱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神,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忘。他,就是叶企孙——那位为中国近代科学奠基、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宗师。就在这时,一个急促而略带颤抖的声音穿透风声传来:“先生!您……您怎么在这里?”叶企孙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震惊、痛惜与难以置信。来人,正是他的学生,当年远赴美国深造、如今已成为国之栋梁的钱学森。师生二人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只化作一阵呜咽的风。这一幕,如同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人们的心,一位曾以智慧和心血托举起整个中国科学未来的巨匠,为何会落得如此风烛残年、流落街头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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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企孙,这个名字在中国近代科学史上,本应与巍峨的山峰同列,与璀璨的星辰齐辉。他是中国近代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他与普朗克、能斯特等诺贝尔奖得主同台交流,测定的普朗克常数h,精度领先世界多年。回国后,他执掌清华大学物理系,将这个当时尚显稚嫩的系,打造成了中国物理学人才的摇篮。他曾任清华大学物理系主任、理学院院长、校务委员会代主任等职,以其严谨的治学态度、开阔的国际视野和识才育才的伯乐之眼,亲手塑造了一个科学大师的“梦之队”。钱学森、王淦昌、彭桓武、王大珩、钱三强、赵九章……这些后来成为“两弹一星”元勋、为中国国防科技事业立下不朽功勋的名字,都曾是他的学生。叶企孙一生淡泊名利,将全部心血倾注于教育和科研。他甚至为了祖国教育和科学事业,终生未娶,将一个科学家所能奉献的极致——时间和情感,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那些渴望知识、立志报国的年轻人。可以说,没有叶企孙,就没有中国近代物理学的腾飞,就没有日后让世界瞩目的“两弹一星”伟业。他的学生,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群,照亮了中国科技发展的漫漫长路,为积贫积弱的国家注入了强韧的筋骨。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功勋卓著、德高望重的大师,却在生命的暮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寒冬,最终落魄街头。这背后,是那个疯狂年代里,人性扭曲、是非颠倒的悲剧。要追溯叶企孙流落街头的原因,我们必须将目光投向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文化大革命。那是一个“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狂热时代,正常的秩序被打破,人性的光辉被践踏。叶企孙的命运转折,与文革期间复杂的政治斗争,特别是林彪集团与吕正操之间的恩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吕正操将军,这位曾在东北军任职、与叶企孙有过交集的抗日名将,在文革初期受到冲击。林彪集团为了打击政敌,扩大战果,将一些历史旧账翻出来,进行牵连式批判。叶企孙早年曾在张学良麾下短暂任职,与吕正操也确有往来。在“造反派”眼中,这成了“历史污点”、“反动关系”的铁证。于是,这位早已退出政治舞台、潜心学术的老者,被粗暴地卷入了这场政治漩涡,成为林彪集团打击吕正操及其相关人员的“突破口”和“牺牲品”。
而真正将叶企孙推向深渊的,是他一位英年早逝的学生——熊大缜。熊大缜,原名泰源,后改名大镇,是叶企孙在清华物理系任教时的得意门生。他聪明好学,动手能力极强,深受叶企孙的器重。抗日战争爆发后,熊大缜毅然投笔从戎,投身到冀中抗日根据地的烽火之中。他利用在物理系学到的知识,组织力量制造地雷、手榴弹、电台等武器装备,甚至尝试研制炸药和光学器材,为敌后抗战提供了宝贵的科技支持。叶企孙得知后,不仅在经济上给予接济,更在精神上全力支持,鼓励他“科学救国”。师生二人,一在后方培育科学火种,一在前线将科学应用于实战,遥相呼应,共同为抗日大业贡献力量。叶企孙和熊大缜的师生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徒关系,更像是战友,是志同道合的爱国者。叶企孙视熊大缜如己出,熊大缜则将叶企孙视为人生的灯塔和最敬爱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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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英雄的结局却往往令人扼腕。熊大缜在冀中抗日根据地的工作卓有成效,但也因此结下了私怨。当时根据地内部存在派系斗争,有人出于个人目的,诬陷熊大缜是“国民党特务”,意图窃取根据地情报。在缺乏公正调查和辩护机会的情况下,1939年,年仅27岁的熊大缜被错杀。熊大缜之死,前因后果错综复杂,既有当时特殊历史背景下根据地内部管理的粗糙与残酷,也有个人恩怨的掺杂,更有政治斗争的阴影。但无论如何,这样一位才华横溢、一心报国的热血青年,就这样含冤而死,成为了历史的悲剧。
熊大缜的惨死,像一块巨石投入叶企孙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毁灭性的涟漪。叶企孙从不相信自己的爱徒会是反革命,所以数十年来一直在为他申辩,被一些当权派认定为“食古不化”。在文革的疯狂逻辑下,叶企孙因为熊大缜的关系,被扣上了“包庇反革命特务”、“黑后台”等一系列莫须有的罪名。批斗会上,他被诬陷为“反动学术权威”、“特务头子”,人格被肆意侮辱,尊严被无情践踏。他试图辩解,但在那个“真理由权力定义”的年代,任何解释都是徒劳。他因熊大缜受到的牵连与不公待遇接踵而至:工资被大幅削减,住房被挤占,珍贵的科研资料和藏书被查抄、毁坏。他被迫离开熟悉的清华园,到一个偏僻的农场接受“劳动改造”。一个习惯了在实验室里严谨计算、在讲台上娓娓道来的学者,如今却要面对繁重的体力劳动和人格上的屈辱。他的清白无人相信,他的贡献被彻底否定。
叶企孙遭受的打击是全方位的,摧残着他的精神和肉体。在精神上,他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他一生光明磊落,培养了无数栋梁之材,却因一个学生的冤案而被钉在耻辱柱上。他感到深深的委屈、孤独和绝望,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望着远方发呆,那些曾经充满希望的眼神,渐渐被阴霾笼罩。在身体上,长期的营养不良、精神折磨和繁重劳动,让这位曾经健朗的学者迅速衰老。他的背越来越驼,头发全白,脸上皱纹如同刻刀雕琢,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浑浊无光。他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却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他的悲惨现实状况,在北京的街头巷尾流传,让人不忍卒读。他的家变成了破败的平房,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食不果腹,有时甚至要靠捡拾别人丢弃的食物充饥。那个曾经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叶企孙,如今成了一个形容枯槁、步履蹒跚的乞丐。曾经,他是学生眼中的偶像,是学术界的大咖,是民族的脊梁;如今,他却沦落到如此地步,这巨大的反差,让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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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钱学森与叶企孙的街头相遇,更是将这份心酸推向了顶点。钱学森,这位从美国归来的顶级科学家,正是叶企孙当年亲手培养、并极力向国民政府推荐,才得以出国深造的。他深知叶企孙的学识、品格和贡献,也了解他晚年的遭遇。当他看到先生落魄到街头行乞的样子,那一刻,他几乎崩溃。他冲上前去,想扶起先生,想为先生鸣不平,想质问这个颠倒黑白的世道。然而,在那个年代,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也受到监视和限制,个人的力量在庞大的政治机器面前微不足道。他只能紧紧握住叶企孙那双瘦骨嶙峋、布满老茧的手,轻声呼唤着“先生”,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幕,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无声的痛楚和无奈,深刻地揭示了那个时代对知识分子的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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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企孙的悲惨命运,是那个特定历史时期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是文化大革命这场浩劫中无数知识分子的缩影。在那个疯狂的年代,理智被狂热吞噬,人性被扭曲,历史被颠倒,正义被践踏。叶企孙的一生,就像一部充满悲情色彩的史诗,他的才华被埋没,他的贡献被抹杀,他的晚年充满了苦难和辛酸。他不仅失去了物质上的富足,更失去了人格的尊严,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
幸运的是,历史终究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文革结束后,随着拨乱反正的展开,人们对那段历史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叶企孙的冤案终于得到了平反。1982年,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会议通过决议,为叶企孙彻底平反,恢复名誉。1983年,《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公开为熊大缜平反昭雪。迟到的正义虽然来得太晚,但终究还是来了。他的功绩被重新评估,他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教科书和历史文献中。他的学生,那些“两弹一星”元勋们,纷纷站出来,撰写回忆文章,讲述恩师的教诲与风范,为叶企孙正名。人们开始重新认识这位“大师之师”,重新感受他那“为了祖国教育和科学事业,终生未娶”的伟大品格。他将自己的一生,像蜡烛一样,燃烧殆尽,只为照亮后来者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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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企孙的沉浮人生,是一段令人痛彻心扉的历史。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那个时代政治斗争的残酷,映照出人性在极端环境下的脆弱与坚韧。同时,它也像一记警钟,时刻提醒我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稳定,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每一个为国家和民族默默奉献的灵魂。叶企孙虽然已经离我们而去,但他的精神,如同他当年测定的普朗克常数一样,精确而永恒。他的故事,将永远警示我们,不要让历史的悲剧重演。我们应该铭记那些为国家和民族做出贡献的人,让他们的精神永远熠熠生辉,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在科学的道路上,在报国的征程中,奋勇前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告慰叶企孙等那些在历史长河中默默奉献、含冤而逝的先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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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故事,不应被遗忘,他们的精神,将永远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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