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香港投资推广署方展光：香港家办的三大核心优势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吴霜

一个月前，香港财经事务及库务局宣布，在特区政府大力推动下，至今经投资推广署协助来港落户或扩展业务的家族办公室数目已突破200间，超前完成2022年《施政报告》所订立的绩效指标。同时，新的目标也一并公布，即 2026-2028 年增加“不少于 220 家”家族办公室。

今年以来，香港资本市场的势头迅猛，来自国际的投资者占管理资产总值的54% 以上。港交所 IPO 募资额重登全球第一，Wind数据显示，截至9月末，今年以来香港IPO募资规模达到1829.17亿港元，相比去年同期的555.81亿港元增长229%；公司上市后定增和配股募资规模分别达到2610.65亿港元、2126.74亿港元，同比分别增长270%、570%。此外，港股通资金持续净流入，9月平均每日成交额突破3000亿港元，市场活跃度显著提升，来自中东、欧美等地的基石投资者也积极参与，同时中亚、东南亚企业也开始尝试在港股上市。

资本市场的活跃为家办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近期，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到了香港投资推广署家族办公室环球总裁方展光（Jason Fong），请他分享香港吸引家族办公室的核心优势，大湾区协同，家办能力模型等话题。

香港与其他市场并非“零和博弈”

21世纪：香港在发展家族办公室方面，与新加坡、瑞士等传统财富管理中心相比，最根本的区别与优势是什么？

方展光：最根本的区别在于我们的核心理念，香港采取的是“管理在港，资产全球”的开放模式。家族可以在香港设立办公室，作为指挥中心来管理其遍布全球的资产，而无需进行物理上的资产搬迁。这对于那些资产配置已经非常国际化的老牌家族而言，极具吸引力，因为这并非一个“零和博弈”。

相较于其他市场，香港的优势植根于“一国两制”的独特安排。首先，普通法体系为国际投资者提供了熟悉且可靠的法律环境，他们可以依据先例来预判结果，这对保障其资产和权益至关重要。其次，与美元挂钩的联汇制度提供了无与伦比的货币稳定性。我们拥有相当于流通量1.7倍的美元外汇储备作支撑，这意味着资金可以自由进出，即使在金融危机中也从未受阻。这种确定性对于需要做30年、50年甚至更长远规划的家庭来说，是信心的基石。

此外，香港是中国领先的离岸金融中心，提供了资本自由流动的平台，尤其是离岸人民币业务， 全球约80% 的离岸人民币支付款额经香港处理，成为国际资本进入中国以及中国企业家连通世界的不二之选。

21世纪：您提到“Adaptability”（兼容性）和“引进来、走出去”，香港的具体政策和生态如何体现这一战略？

方展光：“Adaptability”体现在我们整个生态的灵活性和包容性上。香港没有为家族办公室设立单一的中央发牌制度，这意味着家族可以自由选择与各类专业机构合作，包括私人银行、律所、会计师事务所等，只要合法合规即可。这种开放姿态催生了多元化的家办形态，无论是内置投行功能的单一家办，还是多个家族联合的联合家办，都能在香港找到适合的土壤。

“引进来、走出去”则是我们战略的核心。为了系统化地实现这一目标，我们的家族办公室服务提供者网络汇聚了超过60家顶尖的国际及中资金融与专业机构，包括中资四大行、国际投行和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等。

这个网络的作用是双向的：一方面，当国际家族希望投资中国时，我们可以迅速为其对接白名单上值得信赖的中资机构；另一方面，当内地企业家需要“出海”时，我们也能引荐国际顶尖的服务商，帮助他们在全球舞台上提升品牌和运营能力。这不仅仅是促进生意，更是构建一个共赢的联盟，确保资本、项目和专业服务能够无缝对接。

慈善事业备受关注

21世纪：对于一个成功的家族办公室而言，除了投资能力，哪些“非金融”的核心能力越来越重要？香港如何支持这些方面？

方展光：家族办公室的本质是“传承”，而传承远不止于金融资产。我们通常将其分为金融传承和非金融传承两大板块。后者往往更具挑战性，它涵盖了家族治理、下一代教育、价值观传递以及慈善事业等。

其中，慈善正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焦点。香港在慈善事业上拥有悠久历史和成熟的法律框架，例如《税务条例》第88章为符合条件的慈善机构提供免税待遇。香港赛马会就是全球第八大、亚洲最大的企业慈善捐助者，这是我们社会的骄傲。

我经常与企业家分享洛克菲勒家族的案例——我们记得这个家族，不是因其财富，而是因其百年前捐助北京协和医院的善举。慈善是一个极佳的“家业载体”。我们鼓励家族在香港设立慈善基金会，这不仅能优化税务结构、获得政府背书，更是一个宝贵的形象设立和接班人培养平台。许多年轻一代通过管理家族基金会，学习如何负责地运用财富，从而为接管核心家业做好准备。这是一种将家族财富转化为社会影响力与家族凝聚力的智慧方式。

21世纪：如何看待香港家办目前所处的发展阶段，未来有何愿景？

方展光：我将香港家族办公室的发展分为1.0到3.0三个阶段，这是一个长远发展路径。

1.0阶段是“赋能与叙事”。我们的任务是整合香港的所有优势，将新的家办政策和发展故事清晰地传递给全球，塑造香港作为全球顶级家办枢纽的国际形象。目前我们已经取得了显著进展，例如2024年香港的净资金流入超过80%的增长。

2.0阶段是“家业与家办并行”。我们正积极推动企业家认识到，其家族企业（家业）与家族办公室（家族财富）必须协同发展，忽略家族治理可能会对企业国际化和长期发展造成致命打击。

3.0阶段是构建“完整的资本历程生态”，这是我对未来50到100年的愿景。我们希望从家族企业的天使轮、A轮融资开始，到Pre-IPO、IPO上市，乃至上市后的资产管理，整条资本链条都能在香港完成。当家族企业和其家族办公室都选择落户香港，并在此完成完整的资本生命周期时，香港的枢纽地位将不可撼动。

在这个蓝图中，AUM（资产管理规模）对我们而言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而非追求的目标。香港特区政府的智慧在于，我们不硬性要求资产规模，而是致力于吸引“经济行为”发生在香港——包括投资决策、项目管理、专业服务等。只要这些行为在香港发生，就会创造就业、产生税收、繁荣市场。我们对此有充分信心，只要家族将亚洲业务的操作平台放在香港，资产的沉淀和增长将是水到渠成的事。

21世纪：在支持华人家族，尤其是正处于一代向二代传承关口的家族方面，香港能提供哪些独特价值？

方展光：亚洲，特别是中国，正处在一个家族传承的关键历史窗口。许多第一代企业家是技术或产业出身，他们可能专注于企业运营，而忽略了家族治理的复杂性。

香港的独特价值在于，我们集成了百年东西方融合的经验与专业资源。我们通过“财富传承学院”等平台，分享全球成功家族的传承智慧。同时，我们拥有完善的金融与法律工具，例如国际信托，可以帮助家族将股权等资产从个人名下剥离，置入一个独立、受监管的结构中。这样做不仅能避免因个人状况（如健康、婚姻问题）影响企业稳定，还能预先安排好家族内部的利益分配，实现所有权、控制权和受益权的有效分离，为平稳传承铺平道路。

我们的目标，是帮助华人家族不仅实现财富的传承，更能实现家族精神与文化的延续，希望未来能人才辈出、在各行各业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华人家族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