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那年是1986年。秋收刚过,北方的天,一天比一天凉。村子里的土路上,铺满了被牛车碾碎的玉米杆子,空气里飘着一股尘土和庄稼秆混合的味道。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金黄的玉米棒子,像一串串咧着嘴笑的牙。大人们都在忙着拾掇田地,准备过冬的柴火,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忙碌又踏实的平静里。
就在这样一个午后,那个流浪老汉走进了我们的村子。
他来得悄无声息,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他很瘦,背微微驼着,身上那件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挂着一条条的布絮。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粘着草屑和泥土。他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碗,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一双眼睛看着你。
那双眼睛很特别。不像别的乞丐那样浑浊或者谄媚,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两颗被水洗过的黑石子,锐利得能扎进你心里去。
村里人见了,大多是摆摆手,或者干脆关上自家的院门。那时候,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没人有多余的善心分给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他走到我家门口时,父亲正蹲在院子里,用力地磨着镰刀。刺耳的“唰唰”声,像是要把空气都割开。父亲抬头瞥了他一眼,眉头皱成了个疙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赶紧走。
老汉没走,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父亲,又看看我。
母亲从屋里出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簸箕,里面是刚筛好的小米。她看到了老汉,愣了一下,然后把簸箕放在门槛上,转身又回了屋。
父亲瞪了母亲一眼,低声骂道:“你又想干啥?家里的粮多得没处放了?”
母亲没理他。她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捧着三个窝窝头。那是我们家晚上的口粮。窝窝头还冒着热气,是母亲刚从锅里拿出来的。玉米面的香气,甜丝丝地飘了出来。
“大爷,吃吧。”母亲把三个窝窝头小心地放进老汉的瓦碗里,轻声说,“还热着,你慢点吃,别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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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手里的镰刀“哐当”一声扔在了磨刀石上,他站起来,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母亲,像是在看一个败家子。
老汉的眼睛动了动,他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窝窝头,然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母亲一眼。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蹲在我們家墙根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腮帮子鼓得老高,喉结一上一下地动着,仿佛饿了十天半月。
我和母亲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父亲则一脸怒气地回了屋,把门摔得山响。
三个窝窝头很快就吃完了。老汉用那件破烂的袖子,使劲抹了抹嘴。他站起身,没有像别的乞丐那样说一句“谢谢大善人”之类的话。
他抬起眼,那双锐利的眼睛,再一次死死地盯住了我母亲。
盯了足足有十几秒,他才开口。他的嗓子很沙哑,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他说出的话,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在了我们家门口。
“你家大祸临头,等着瞧!”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立刻走掉。他端着空碗,绕着我们家的土坯房,慢悠悠地走了一圈。他的脚步很慢,眼睛像鹰一样,仔细地打量着我们的房子。他的视线在屋檐下那个燕子窝上停了片刻,又在我们家几根从墙体里露出来的木头柱子上扫过。
最后,他走到了村口,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条通往远方的土路上。
母亲当场就吓傻了。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我赶紧扶住她。
父亲从屋里冲了出来,他显然听到了老汉的话。他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娘的!一个要饭的疯子!给了他吃的,还敢咒我们家!”父亲冲到墙根,捡起那个被老汉留下的破碗,用尽全身力气,“啪”的一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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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碗碎成了十几片,像一地残破的牙齿。
父亲的怒吼和瓦碗的破碎声,像一块巨石,砸碎了我们家往日的平静。
02
那句恶毒的话,像一根看不见的毒刺,扎进了我们全家人的心里。尤其是母亲,她像是丢了魂一样。整个下午,她都坐立不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他为啥要这么说?我们好心给他吃的,他为啥要咒我们?”
父亲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一会儿骂老汉是白眼狼,一会儿又骂母亲是引狼入室的傻子。
家里压抑的气氛,让我感到害怕。
可我们谁也没想到,老汉的话,像一个正在应验的诅咒,诡异的事情,从那天下午就开始了。
第一件怪事,发生在我家屋檐下的燕子窝。
那窝燕子,在我们家住了好几年了。每年春天,它们都会准时飞回来,在我们家屋檐下修补旧巢,生儿育女。村里人都说,燕子在谁家筑巢,就说明谁家风水好,是吉兆。父亲也常常因此感到得意。
可是,就在那个老汉走后的下午,那窝被我们视为家人的燕子,突然变得异常狂躁。
它们不再安静地待在窝里,而是整窝整窝地飞了出来,在我们家院子上空盘旋,发出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尖锐而急促的鸣叫。那叫声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就连那些刚学会飞没多久、翅膀还很稚嫩的雏燕,也被大燕子催促着,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飞向高空。
我们一家人都被这景象惊呆了,站在院子里,仰着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父亲嘴里嘟囔着:“这帮小畜生,发什么疯?”
盘旋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领头的那只大燕子,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鸣叫,然后猛地调转方向,朝着村外的田野飞去。剩下的大小燕子,紧随其后,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队伍,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它们就这么走了。放弃了那个它们辛辛苦苦搭建的、温暖的家。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个空荡荡的泥窝,孤零零地挂在屋檐下,像一只睁着却再也无法闭上的眼睛。
母亲的脸,比之前更白了。她扶着门框,浑身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完了……完了……连燕子都待不住了,这房子要出事……”
父亲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嘴上还在逞强,骂着:“畜生也跟着人发疯!不回来更好,省得天天拉屎在下面!”但他那游移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那天晚上,我们家第一次没有按时吃晚饭。谁也没有胃口。
恐惧的种子,已经悄悄地在每个人心里发了芽。
如果说燕子离巢只是一个让人不安的预兆,那么第二天一早发生的事,就是一场实实在在的灾难。
家里那头肥猪跑了。
那头猪,是我们家下半年最大的指望。父亲每天都用最好的饲料喂它,把它养得膘肥体壮,就等着过年的时候卖个好价钱,给我添件新衣,给母亲买匹新布料。
03
可是,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听见猪圈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叫和撞击声。
父亲和我冲出去一看,都傻了眼。
那头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温顺得像头牛的肥猪,此刻像是中了邪。它通红着双眼,嘴里喷着白沫,正用它肥硕的身体,一下又一下地,疯了一样猛烈撞击着猪圈的木栅栏。
“咚!”“咚!”“咚!”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大锤砸墙,听得人心惊肉跳。
“畜生!你疯了!”父亲抄起一根木棍,想把它赶回去。
可是没用。那猪根本不理会父亲的打骂,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冲出去。
终于,在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中,一根被它撞了无数次的木栏杆,断了。肥猪像一辆失控的坦克,从那个缺口挤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消失在村子的晨雾里,不知所踪。
父亲拿着木棍,愣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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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是真正的“大祸临头”了。那头猪,几乎是我们家一半的家当。
父亲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他把手里的木棍狠狠地摔在地上,冲进屋里,指着还在发呆的母亲,破口大骂:
“都是你!都是你干的好事!好端端地去招惹那个扫把星!现在好了,燕子飞了,猪也跑了!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败光了才甘心?你说啊!”
母亲被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身上。她蹲在地上,抱着头,压抑地哭了起来。那哭声,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就是看他可怜……”
“可怜?他可怜你就不管我们一家死活了?你这个丧门星!”父亲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我见过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父亲的怒火,母亲的泪水,让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彻底陷入了冰窖。
我就站在他们中间,吓得不敢动弹。我不知道该帮谁,我只觉得,那个老汉的诅咒,正在一步一步地应验。我们家,真的要散了。
就在父母争吵不休,家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我看到了最诡异,也是最让我感到彻骨冰冷的一幕。
我们家那只老猫,开始搬家了。
那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猫了,懒洋洋的,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我们家那盘温暖的大炕上睡觉。前不久,它刚生了一窝小猫,四只,粉嘟嘟的,眼睛都还没睁开,像几团会动的小肉球。
老猫爱极了它的孩子们,除了出去找吃的,几乎寸步不离。
可是,就在那个混乱的早晨,这只一向温顺恋家的老猫,突然做出了一个反常的举动。
它叼起了它的一只孩子。
它没有丝毫犹豫,叼起那只还在睡梦中的、软绵绵的小猫,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屋子。它没有走远,而是把小猫藏进了院子角落里那个堆得高高的柴火堆深处。
然后,它又跑回屋里,叼起了第二只。
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
它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搬运工,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它的动作很轻,生怕伤到自己的孩子,但它的眼神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母亲停止了哭泣,她和我一样,呆呆地看着老猫的行为。
“咪咪……咪咪,回来……”母亲试探着呼唤它。
老猫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但它没有停下脚步。它把最后一只小猫也安全地转移到了柴火堆里之后,自己也钻了进去,用身体护住它的孩子们,警惕地望着我们,任凭母亲怎么呼唤,它都不再回屋一步。
那一刻,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
连最恋家的猫,都拼了命地要逃离这间屋子。
这件事,成了压垮母亲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动物的异常,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让她感到恐惧。她不再哭了,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父亲也不再骂了。他蹲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那张布满愁容的脸。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们三个人,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惧紧紧包裹着,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老汉那句恶毒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我们全家人的心上。
燕子弃巢,肥猪逃圈,连最恋家的老猫都把自己的孩子搬离了屋子。就在流浪汉走后,家里发生的这些事,让我们所有人都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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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当时以为,这就是他所说的“大祸临头”,是一场缓慢降临、让我们家财散尽、鸡犬不宁的灾难。我们都想错了。真正的“大祸”,在我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刻,以一种更加惨烈和直接的方式,轰然降临。
04
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雨。
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地响,像是有人在上面跑。
黑色的夜空,被一道又一道惨白的闪电撕开,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