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7月29日下午,你看,那不就是李宗仁的专机吗?”值班员抬头望向跑道,声音掩不住激动。飞机滑行、停稳,舷梯放下,这位曾在南京短暂执掌最高权力的桂系领袖,终于踏回熟悉的土地。
飞机才停妥,陶铸快步迎上前,一排身着中山装的工作人员随后簇拥。李宗仁年过七旬,步伐却颇为稳健,灰色礼帽微微上扬,他向迎候人群点头致意。多年漂泊的风尘,在那一刻仿佛被热浪中的青草味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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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并非终点。他在贵宾室短暂休息,旋即转机上海,再赴北京。外人只看到专机与礼宾车,却不知过去几年,他在纽约郊外的寓所里,既受美国情报人员监视,也被台北方面严密盯防。熟悉蒋介石手腕的他心知:若再不离开,真正的自由恐怕一去不返。
周恩来当晚在钓鱼台接见了归来的旧友。灯光和煦、茶香微苦。两人寒暄片刻,李宗仁便开门见山,请求见毛泽东。周恩来笑言:“先安顿,主席会择日相见。”南方口音的“择日”二字,让李宗仁脸上浮出久违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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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夜里,中南海的宴会如约而至。毛泽东、周恩来、贺龙、叶剑英以及多位民主人士齐聚。推杯换盏间,风雨四十载成了旧事。但热闹之中,李宗仁的目光偶尔掠向门口,似乎在等待某位未现身的人。
宴会后,他登车返回西长安街的住处。车窗外皇家槐树影影绰绰,夏风带着土腥味扑面。他突然问陪同人员:“张云逸将军现在身体怎样?”声音压得很低,却透出真切关心。对方略一迟疑,还是答道:“张老在昆明静养,近日正回北京检查。”
为什么不是林彪、不是刘伯承,却是张云逸?很多人当时并没弄懂。要解开这个问号,需要把时间表拨回到1927年3月的南宁。那年,张云逸任国民革命军第七军参谋长,李宗仁是主掌广西的陆军第一军军长。一个握兵权,一个管谋略,两人关系密切到可以共用一张作战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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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4·12”政变后,立场骤变。张云逸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转而在右江策动百色起义;李宗仁则追随蒋介石,展开对共产党与左倾学生的大清洗。枪口对准昔日同僚,夹杂战场上再无回旋余地的炮火,两人被血的现实推向对立面。
进入抗日战争时期,国共合作恢复。中央深思熟虑,让熟悉西南人脉的张云逸出面,联络桂系与粤系,组建地方抗日武装。正是这层“阻击外侮、暂缓内争”的任务,让李宗仁重新与张云逸坐到一张桌前。同饮一杯桂林三花酒时,两人都没有提当年西江河畔的追击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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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日本投降,合作余温迅速散尽。随后的内战,他们又在不同阵营指挥兵马。淮海一役,张云逸任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李宗仁则在南京被迫就任代总统,努力维持早已摇摇欲坠的政权。南北战线对峙,电话线里传出的都是决裂后的沉默。
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首次授衔。张云逸被授予大将军衔,却又因资历深厚、年事已高,获准享受元帅级待遇。这一特殊安排,既是对资历的尊重,更是对其早期革命贡献的肯定。李宗仁远在海外读到新华社通稿,放下报纸叹道:“这工资批得漂亮。”一句玩笑,藏着隐秘的佩服。
十年辗转终于归国,他最想见到的,正是那位曾与自己对坐西关茶楼、同时又率军在怀远对垒的大将。周恩来得知请求,立刻拍板:“安排!”三天后,在北京协和医院后楼的休养室里,两位老兵握手的瞬间,没有闪光灯,也没有记者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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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仁躬身行礼,声音有些颤抖:“胜之兄,昔日所为多有不当,请原谅。”七十三岁的张云逸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将对方扶起,道:“事已过去。国家还需建设,可用之人越多越好。”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细碎阳光落在两人肩头,没有再多言语。
值得一提的是,会晤结束当晚,李宗仁给国务院港澳办写了一封建议函,提出利用侨界力量发展沿海通航。他在信里再次提到张云逸,称“云逸老兄参与海关、港口业务甚早,可多征其见”。政治立场已变化,但对方的能力与人品依然得到认可,细节足见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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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年,李宗仁因病移居北京香山疗养院;张云逸留在昆明指挥修建成昆铁路前段勘测。两人再未正式会面,只偶尔通过周恩来转递问候。1970年李宗仁去世,治丧办公室贴出的讣告署名中,张云逸排在前十;而1974年张云逸病危时,家属从抽屉里找到李宗仁1966年的一张合影,边角已磨损,却被用透明胶反复加固。
历史并非简单的胜败分明,它更像编织错综的藤蔓。有人走上峰巅,有人跌入谷底,曲折之间,情谊与惺惺相惜常常被战火与政见暂时遮蔽。1965年北京的一次小小握手,没有仪仗、没有军号,却让两位白发军人放下曾经的锋利,也为风云激荡的近现代史留下一幅别样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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