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清晨的微光,总是先照亮那些最高的楼宇,然后才懒洋洋地,像流淌的蜂蜜一样,慢慢渗进老城区纵横交错的巷弄里。陈玉珍的家,就在这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破小,楼道里堆满了邻居家的杂物,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油烟混合的味道。陈玉珍的家在三楼,一间不到四十平米的一居室,是她在这个偌大城市里唯一的栖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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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今年五十八岁的陈玉珍,感觉自己已经活了一辈子那么长,而且是又穷又苦的一辈子。年轻时,她也曾有过对生活的美好憧憬,和丈夫一起在工厂里上班,虽然不富裕,但日子有奔头。直到十年前,丈夫在外面有了人,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像一阵风,卷走了她半生的积蓄,也卷走了她的丈夫和唯一的儿子。
离婚那天,丈夫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说她邋遢,说她无趣,说她像一潭死水。儿子当时已经上了初中,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丈夫毫不犹豫地带着儿子走了,只留给她这间破旧的房子和一句冰冷的“你好自为之”。
从那以后,陈玉珍的世界就塌了。她想过去找儿子,可每次打电话,儿子都支支吾吾,最后干脆不接了。她知道,是那个男人在背后教唆,她也知道,没有钱的自己,在儿子眼里或许也是个累赘。
心死了,但生活还得继续。工厂效益不好,她提前内退,那点微薄的退休金根本不够开销。为了生存,陈玉un珍开始捡破烂。每天天不亮,她就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三轮车出门,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与流浪狗争夺每一个纸箱,每一个塑料瓶。
周围的邻居对她客客气气,但那客气里总带着一丝疏离和可怜。亲戚们更是躲得远远的,生怕她上门借钱。弟弟一家,妹妹一家,逢年过节连个电话都懒得打。陈玉珍也习惯了,这世道,人情薄如纸,没钱,你就什么都不是。
孤独像水草一样,缠绕着她的每一天。她唯一的“朋友”,是家里那台收来的二手电视机。每天晚上,她会把捡来的废品整理好,然后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吃着寡淡的晚饭,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悲欢离合,仿佛那些热闹的剧情,能冲淡一些自己生活的凄凉。
这天下午,陈玉珍把攒了一周的纸板和塑料瓶拉到废品收购站,换来了一百二十三块五毛钱。站长老王看她辛苦,多给了她五毛钱凑个整。回家的路上,陈玉珍路过一家彩票店。
店门口的喇叭正循环播放着:“两元一注,创造奇迹!千万大奖,等你来拿!”
陈玉珍从未买过彩票,她觉得那是骗人的玩意儿,是有钱人闲得无聊的游戏。但今天,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脚步。或许是口袋里那一百多块钱给了她一点底气,或许是喇叭里的“奇迹”二字触动了她麻木的心。
“大妈,来一注吧,就当做慈善了,说不定就中了呢!”店主热情地招呼着。
陈玉珍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邦邦的一元硬币,递了过去。“那就……机选一注吧。”
店主麻利地打出一张彩票递给她。陈玉珍接过来,看也没看上面的数字,随手就塞进了外套口袋里。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两块钱而已,就当是买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她推着空三轮车,吱呀吱呀地回了家。她不知道,就是这张被她随意塞进口袋的薄薄纸片,即将彻底颠覆她沉寂如死水的人生。
02
回到家,天色已经擦黑。陈玉珍像往常一样,简单地煮了碗挂面,卧了个鸡蛋,算是对自己辛苦一天的犒劳。吃完饭,她打开了那台老旧的电视机,调到本地卫视,等待着七点半的家庭伦理剧。
电视剧开播前,是雷打不动的彩票开奖节目。主持人用激昂的声音,一个一个地念出中奖号码。陈玉珍对此毫无兴趣,正准备起身去洗碗,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桌上那件满是灰尘的外套。
她想起了下午买的那张彩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带着一种自嘲的笑意,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彩票。
她坐回板凳上,眯起老花眼,对着电视屏幕上的号码,一个一个地核对起来。
“07……嗯,有。12……哎,也有。21……嘿,还真巧。”
陈玉珍起初并没在意,机选的号码,能中一两个也算正常。但当她核对到第四个、第五个数字时,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25……有。31……也有。”
她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像擂鼓一样,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死死地盯着彩票上的最后一个蓝色球号码。
电视里的主持人拉长了语调:“最后一位,特别号码是……09!”
陈玉珍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几乎握不住那张小小的纸片。她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彩票的末尾——那个蓝色的,清晰无比的数字。
09。
一模一样!七个号码,竟然一个不差,全都对上了!
她的大脑“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窗外的车流声,邻居的吵闹声,电视里主持人的恭喜声,全都离她远去。她只听得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中……中奖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她不相信,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她把彩票凑到眼前,又拿到灯光下,反反复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比对着屏幕上的回放。
红球:07、12、21、25、31、33。 蓝球:09。
没错!千真万确!
“我……我中大奖了?”陈玉珍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不成样子。她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又因为腿软,一屁股坐了回去。
她活了快六十年,受了一辈子穷,遭了一辈子白眼,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这是多少钱?电视上说,一等奖,奖金……五千万!
五千万!
陈玉un珍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也没数清那后面到底有几个零。她只知道,那是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有了这笔钱,她再也不用去捡破烂了,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她可以住进干净明亮的大房子,可以吃山珍海味,可以把儿子找回来……
想到儿子,陈玉un珍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这些年,她不是不想儿子,是没脸想,没钱想。现在她有钱了,她可以把儿子接到身边,给他买最好的车,给他娶最漂亮的媳妇。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陈玉珍,不是一个没人要的穷光蛋!
巨大的狂喜和多年的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子。她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激动得手足无措。她想找个人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可翻遍了脑海,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邻居?不行,财不外露。 朋友?她没有朋友。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部老旧的手机上。屏幕上,通讯录里那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
03
在巨大的喜悦冲击下,陈玉珍的理智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让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疏远她的亲戚们知道,她陈玉珍,翻身了!她要用钱,买回那些失去的亲情和尊重。
她第一个拨通的是弟弟陈建国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弟弟不耐烦的声音:“喂?姐?这么晚了什么事啊?我这正忙着呢。”
“建国,是我,” 陈玉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我……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好消息?你能有什么好消息?是不是又没钱了?我可跟你说,我最近手头也紧,你弟妹天天跟我闹,孩子上学要交钱……” 陈建国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充满了戒备。
陈玉珍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她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中彩票了,一等奖,五千万!”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过了足足有十几秒,陈建国才试探着问:“姐……你没发烧说胡话吧?五……五千万?”
“我骗你干什么!千真万确!电视刚开的奖,我对着呢!” 陈玉珍得意地说道,“建国,这些年你也不容易,等我领了奖,先给你打一百万,让你换个大房子!”
“一百万?!” 陈建国的声音立刻变了调,充满了谄媚和讨好,“哎呀!我的亲姐啊!我就知道你是有福之人!真的吗?你可别骗我啊!”
“当然是真的!” 享受着弟弟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陈玉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挂掉弟弟的电话,她又拨通了妹妹陈玉芬的号码。妹妹和妹夫一直在城里做点小生意,但对她这个穷姐姐,向来是爱答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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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妹妹就抱怨道:“姐,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事快说,我这还盘账呢。”
“玉芬,我中大奖了。” 陈玉珍用同样的方式宣布了这个消息。
和弟弟一样,妹妹经历了从怀疑到震惊,再到狂喜的转变。当听到陈玉珍也承诺会分她一百万时,妹妹在电话那头激动得都快哭了:“姐!你真是我们家的活菩萨!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老天爷不会亏待你的!你等着,我明天就去看你!”
接下来,是侄子、外甥女……陈玉珍一个一个地打过去。每一个电话,都像一场精彩的戏剧。那些曾经对她避之不及的亲戚,此刻都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赞美之词来奉承她。他们一口一个“好姐姐”、“好姑姑”、“好姨妈”,叫得比谁都亲热。
陈玉珍沉浸在这种虚假的亲情里,无法自拔。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女王,掌握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她忘了这些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如何冷漠地对待她,她只记得他们现在讨好的嘴脸。
孤独了大半辈子,她太渴望被重视,被需要了。
在打了一圈电话后,陈玉珍感觉还不够。她要立刻、马上,就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恩惠”。她不要等待,她要现在就享受这种给予的快乐。
04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陈玉珍的脑海里形成:她要现在就给他们分钱。
她知道,彩票领奖需要手续,需要时间。但她等不及了。她要用自己仅有的一切,来证明自己话语的“含金量”。
她打开了那部用了好几年的旧智能手机,点开了手机银行APP。屏幕上显示着她全部的家当——一笔三万两千六百八十元四毛五分的存款。这是她这些年省吃俭用,从牙缝里,从一个个废纸箱里,慢慢积攒下来的养老钱,是她最后的保障。
但在五千万的巨奖面前,这三万多块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先给他们点‘定金’,让他们高兴高兴。” 陈玉珍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她找到了弟弟陈建国的账号,那是几年前她母亲生病,她找弟弟借钱时存下的。她颤抖着手指,在转账金额一栏输入了“10000”。
“留言写什么呢?就写……‘弟弟,好日子在后头’。”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然后按下了确认键。
交易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清脆悦耳。陈玉珍仿佛看到弟弟收到这笔钱时惊喜若狂的表情,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接着,是妹妹陈玉芬。她也同样转过去一万块钱,留言是:“妹妹,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了。”
然后是侄子。侄子前段时间刚交了女朋友,正愁没钱付首付。陈玉珍想了想,把剩下的一万多块钱,凑了个整数,给他转了过去。她留言道:“拿着钱,赶紧把房子订下来。”
一笔,又一笔。
陈玉珍像一个慷慨的圣诞老人,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毫不犹豫地分发了出去。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那个代表她一生积蓄的数字,从三万多,变成两万多,再到几千,最后,变成了一个冰冷的“0.00”。
银行卡里,一分钱都不剩了。
做完这一切,陈玉un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和满足感包围了她。她仿佛已经看到,明天一早,亲戚们会带着笑脸和礼物,敲开她家的门,亲热地围着她,听她讲述中奖的传奇经历。她再也不是那个被嫌弃的穷亲戚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彩票折好,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信物。
巨大的情绪波动,让她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的疲惫。激动了一晚上,她的心脏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隐隐作痛。但她没在意,只当是太高兴了。
她躺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微笑着,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里,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儿子,儿子抱着她,哭着说:“妈,我错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这是她十年来,睡得最安稳,也是最幸福的一个晚上。她不知道,这将是她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
05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陈玉珍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敲门的是她的侄子,小名叫小军。他昨晚收到那一万块钱后,激动得一夜没睡。钱虽然不多,但证实了姑姑中大奖是真的!他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买了大包小包的营养品,第一个赶过来“孝敬”这位新晋的千万富翁姑姑。
“姑姑!开门啊!是我,小军!” 他一边敲门一边喊。
然而,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奇怪,这么早出门了?” 小军嘀咕着,又加大了力气敲门。
这时,陈玉珍的弟弟陈建国和妹妹陈玉芬也结伴赶到了。他们同样是满面春风,手里提着各种礼物。看到紧闭的房门,陈建国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姐不是说在家等我们吗?”
三个人围在门口,敲了半天,喊了半天,里面依旧死一般寂静。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陈玉芬有些担心地说。
“能出什么事?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陈建国心里闪过一丝怀疑,但他很快否定了,毕竟昨晚的一万块钱是真的。
小军试着推了一下门,惊讶地发现,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
“门没锁!”
三人对视一眼,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屋子里陈设依旧,只是比记忆中更加破败。一股异样的安静笼罩着整个空间。
“姐?” 陈建国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他们穿过狭小的客厅,走向卧室。当他们推开卧室门的瞬间,三个人都惊呆了。
陈玉珍穿着昨天的旧衣服,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已经僵硬,脸色青紫。她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却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在她身旁的地板上,掉落着一部老旧的手机。
“啊——!” 陈玉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很快,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老城区的上空。
负责现场勘查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李伟。他仔细地检查了现场,门窗完好,没有搏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明显外伤。初步判断,像是突发疾病导致的猝死。
但在对最先发现尸体的三个亲戚进行问询后,案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五千万的彩票大奖?昨晚刚告诉你们,今天人就没了?” 李伟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这太巧了,巧得就像是蓄意谋杀。每一个亲戚,似乎都有了杀人夺奖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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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着,寻找着那张价值五千万的彩票。最终,他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张被小心折叠起来的彩票。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彩票。这是一张最普通的机选彩票,上面的数字清晰可见。李伟拿出手机,搜索了昨晚的官方开奖号码,开始逐一核对。
他的年轻搭档凑过来说:“李队,肯定是谋杀吧?为了这五千万,什么事干不出来。”
李伟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彩票和手机屏幕上的开奖公告。他的表情从严肃,慢慢变得困惑,最后,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反复比对了三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已经冰冷的陈玉珍,又看了看门外焦急等待的亲戚们。
年轻搭档催促道:“李队,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他杀?”
李伟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地吐出几个字,让整个案情瞬间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
“这……好像不是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