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鹏涛望着办公桌上那盆文竹,嫩绿的枝叶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他的手无意间抚摸着一张褪色的老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朴实憨厚。
那是二十年前在矿场拍的,大伯朱志刚穿着工装,一手搭在他肩上。
如今他坐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天际线。
而大伯今天要来找他,为的是唐洪波那个岌岌可危的工程项目。
他想起上周看到的项目资料,手心不禁渗出细密的汗珠。
敲门声响起时,他下意识将照片收进了抽屉最深处。
![]()
01
市政项目评审会的长桌上铺满了设计图纸和评估报告。
苏鹏涛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目光专注地扫过每一份文件。
"这个排污系统的设计不符合最新环保标准。"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工程师们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窗外下着小雨,会议室里的灯光照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这是他上任市政建设部门负责人后的第一个重大项目评审。
坐在角落的周国富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苏主任,这个标准是上个月刚发布的,我们这就修改。"
项目负责人急忙拿出笔记本记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苏鹏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已经凉透。
他想起昨天接到的电话,大伯说要来家里坐坐。
这让他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另外,东南片区的防洪设计需要重新评估。"
他翻动着手中的资料,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和键盘敲击的声音。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最终通过了五项整改意见。
散会后,周国富特意留下来等他。
"鹏涛,最近工作还适应吗?"
老领导递给他一支烟,他摆手谢绝。
"还好,就是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他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
周国富拍拍他的肩膀,"刚上任都这样,注意身体。"
两人并肩走出市政大楼,雨已经停了。
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一层金色。
苏鹏涛望着街角卖烤红薯的小贩出了神。
那是他上大学时,大伯每次来看他都要买的热乎吃食。
手机响起,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大伯说周末来家里吃饭。
他回复了一个"好"字,指尖在发送键上停顿良久。
02
深夜的办公室里,苏鹏涛独自对着电脑屏幕出神。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与二十年前的煤城形成鲜明对比。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闻到那股熟悉的煤灰味。
十五岁那年,矿井塌方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学校上课。
班主任把他叫出教室,表情凝重得让他心慌。
大伯穿着沾满煤灰的工作服出现在校门口,眼圈通红。
"以后跟着大伯过。"粗糙的大手落在他肩上,很沉。
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工人宿舍,从此挤进两个人。
朱志刚每晚都要检查他的作业,尽管自己识字不多。
"好好读书,将来要有出息。"这话说了不下千遍。
高中三年,大伯总是把肉菜往他碗里夹。
自己就着咸菜啃馒头,却说在矿上吃得太油腻。
最难忘的是高考前那个夏天,宿舍热得像蒸笼。
大伯用蒲扇给他扇风,直到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看见大伯靠在椅子上打盹,手里还握着扇子。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大伯在矿上请了半天假。
带着他去街边小馆子,破天荒点了瓶白酒。
"咱老朱家也出大学生了。"大伯喝得满脸通红。
大学四年,每月的生活费总是准时寄到。
后来他才知道,大伯为此戒了烟,还经常加班。
毕业后他选择回到这座城市,从基层做起。
每年春节都去大伯家过年,就像亲生儿子一样。
直到三年前,大伯退休,把积蓄都给了表弟朱星驰做生意。
想到这里,苏鹏涛轻轻叹了口气。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凌晨一点半。
他关掉电脑,办公室陷入一片黑暗。
![]()
03
朱志刚坐在老旧小区的阳台上,望着楼下发呆。
女婿唐洪波的车停在单元门口,闪着刺眼的宝马标志。
"爸,星驰那个项目真的等不了了。"
唐洪波一进门就直奔主题,额头沁着汗珠。
朱星驰跟在后面,眼神躲闪,不敢看父亲。
"又输了多少钱?"朱志刚的声音透着疲惫。
茶几上摆着上个月刚买的茶具,现在已经蒙尘。
"这次不是赌债,是生意上的正常周转。"
朱星驰小声辩解着,手指不安地搓动着。
唐洪波瞪了小舅子一眼,转向岳父:
"只要鹏涛肯在审批上说句话,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厨房里传来炒菜声,女儿正在准备晚饭。
朱志刚默默数着阳台上的花盆,正好十盆。
都是退休后闲着没事种的,如今也快枯萎了。
"鹏涛那孩子最讲原则,这事不好办。"
他想起上个月见苏鹏涛时的情景。
侄子特意给他买了新羽绒服,说是商场打折。
其实吊牌都没拆,他后来去问过,要两千多。
唐洪波急得直搓手:"爸,这关系到星驰的前途啊。"
朱星驰突然抬头:"姐夫那个工程确实有问题吧?"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唐洪波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你胡说什么!"
朱志刚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女婿最近的反常。
总是深夜才回家,手机响个不停。
女儿偷偷哭过好几次,问起来却什么都不说。
"先吃饭吧。"他最终只是摆了摆手。
饭桌上的气氛异常沉闷,没人说话。
朱志刚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发酸。
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如今三十多岁还一事无成。
倒是鹏涛那孩子,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明天去找鹏涛说说看。"他听见自己说。
唐洪波立即喜笑颜开,连夹了好几块肉到他碗里。
只有女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04
朱志刚整晚没睡踏实,天没亮就起床了。
他从床底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老照片。
最上面是他们叔侄俩在矿区的合影。
那时鹏涛才到他肩膀高,现在都比他还高了。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8年7月。
正是矿难发生后的第二个月。
他记得那天带鹏涛去拍照片,孩子一直低着头。
"以后大伯供你上学。"他当时这样承诺。
这些年来,他从未后悔过这个决定。
尽管自己的亲生儿子因此颇有怨言。
窗外传来收破烂的吆喝声,天已经大亮。
他换上那件新羽绒服,在镜子前照了照。
花白的头发怎么梳都不整齐,最后还是放弃了。
出门前,他给鹏涛发了条短信:今天方便去看看你。
没有立即收到回复,可能还在忙。
公交车上挤满了上班族,没人给老人让座。
他抓着扶手,随着车厢摇晃。
想起鹏涛第一次领工资时,非要请他下馆子。
那天孩子喝多了,哭着说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他。
现在真要开口求孩子办事,反而不好意思。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鹏涛的回复:晚上在家等您。
简短的几个字,让他心里踏实了些。
他在市政大楼附近下了车,远远望着那栋气派的建筑。
门口的保安站得笔直,进出的人都行色匆匆。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鹏涛工作的地方。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进去。
转身去了附近的超市,想买点鹏涛爱吃的酱菜。
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价格也比他常去的菜市场贵。
最后只称了半斤椒盐花生,鹏涛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结账时收银员多找了他十块钱,他坚持退了回去。
走出超市,阳光正好,他却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
05
苏鹏涛特意提前下班,去菜市场买了条活鱼。
妻子听说大伯要来,赶紧把客厅又打扫了一遍。
"大伯最爱吃你做的红烧鱼。"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
苏鹏涛站在阳台上,望着小区入口方向。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的头发。
他想起上大学时,大伯每次来学校看他。
总是拎着大包小包,有家乡特产,还有换季衣服。
室友都羡慕他有这么疼人的长辈。
其实那时候大伯的工资,要养活两个人已经很勉强。
天色渐暗时,门铃终于响了。
朱志刚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自己家种的青菜,没打农药。"他有些拘谨地说。
苏鹏涛接过袋子,发现大伯的手在微微发抖。
"您快进来坐,外面冷。"他连忙让开门。
客厅里飘着饭菜香,电视正播放新闻。
朱志刚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缘,环顾四周。
"这房子采光真好。"他努力找着话题。
妻子端茶过来,"大伯喝茶,鹏涛特意买的龙井。"
朱志刚接过茶杯,手还是抖的,茶水漾了出来。
苏鹏涛假装没看见,起身去厨房帮忙。
晚餐很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
朱志刚却吃得很少,不停夸赞妻子的手艺。
"鹏涛有福气,娶了你这么能干的媳妇。"
饭后,妻子借口洗碗,把空间留给他们叔侄。
苏鹏涛泡了壶新茶,茶香在客厅里弥漫。
"星驰最近怎么样?"他主动提起话头。
朱志刚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还是老样子。"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夜色渐深。
该来的总要来,苏鹏涛默默想着。
06
朱志刚摩挲着茶杯,终于开口:
"你姐夫...唐洪波最近遇到点难处。"
苏鹏涛的心微微一沉,果然是为了这事。
他不动声色地给大伯续茶:"做工程难免有困难。"
"是个安置房项目,批文卡在你们部门了。"
朱志刚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鹏涛想起上周看过的项目清单,确实有这个工程。
当时他就注意到设计图纸有几处不合规范。
"具体是哪个环节的问题?"他尽量保持语气平和。
朱志刚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恳求:
"鹏涛,你能不能...关照一下?"
窗外突然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苏鹏涛走到窗边,看见红蓝灯光划过夜色。
"大伯,项目的具体情况我还需要了解。"
他转过身,发现老人的肩膀垮了下去。
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刚强的矿工。
为了多挣加班费,在井下连续工作十六个小时。
现在却要为女婿的事,向他这个晚辈低头。
"星驰也在这个项目里投了钱。"
朱志刚终于说出最担心的事:"他欠了不少债。"
苏鹏涛想起表弟那些不靠谱的"生意"。
从开网吧到代理保健品,没一样做成的。
最近听说又在搞什么投资公司。
"我明天调资料看看。"他最终只能这样承诺。
朱志刚似乎松了口气,脸上有了些笑意。
又坐了一会儿,老人坚持要坐末班车回去。
苏鹏涛送他到小区门口,夜风很凉。
望着大伯蹒跚的背影,他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妻子正在收拾茶具。
"大伯是不是有事相求?"她轻声问。
苏鹏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擦着桌子。
![]()
07
第二天一早,苏鹏涛直接去了档案室。
唐洪波公司的项目资料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他泡了杯浓茶,开始逐页翻阅。
前期的土地审批手续倒是齐全。
等到施工设计部分,问题开始显现。
抗震等级低于标准,消防通道设计不合理。
越往后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