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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石山陟
作者:万小英
从我上班的窗外,就能看到乌石山,拔腿几分钟的路程。这一看20多年也就过去了。老家的山在城外,春游秋游才能去,所以在福州城中见山,山是生活,是寻常,内心有时仍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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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遇见福州
郭伯苍曾感叹,写出《乌石山志》后不到50年,“山之可供游屐者又不及半”。清末以来,由于种种原因,乌山很多地方被占,游人能够踏屐的,越来越少。所以很长时间,乌山似乎并不完整。近年来,政府重视起来,启动了两期“还山于民”行动,尤其2019年,拆迁气象台及广电等单位建筑49栋,尽最大限度还原乌山历史风貌。
听说乌山变“大”了,并且可以登顶一览榕城,我只是轻“哦”了一声,想着近在咫尺,随时可去,并没有在意。没想到寸步千里,未知何日。直到2023年2月,一个微雨后的下午,云君邀我游乌山。她受托为乌山历史风貌区设计游览新线路,忙活了一两个月,做好后想带我实地先“检验”一遍。我心中一动,终于要去乌山顶了。
“我闽有山曰乌石,百丈参天耸青壁。”乌山海拔只有86米,清朝孟超然的诗句有些夸张,不过以在“三山”中“最高”地位来说,诗人感觉也说得过去。上山的路有很多条,云君领我从乌山路新辟的入口进。石板路随山势向上,树高花掩,有亭翼然,进门就是旧址重现的双骖园。这里原本被圈占,古树名木倒意外没受打扰。最多情的是百岁老荔,苍翠高耸,每年还结果子;甚至还有与老榕紧紧抱在一起的,热烈得让人动容。双骖园是100多年前福州藏书家龚易图的4处园林之一,以山石、荔枝和藏书著名。光绪六年(1880),其中的乌石山房藏书5万多卷,为全省之冠;龚易图为藏书楼题联:“藏书岂为儿孙计,有志都教馆阁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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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遇见福州
听云君说前尘往事,总感觉不是真的。她指向岩壁,有龚易图当年为纪念择地建园所撰铭文:“奥旷之区,是谓神谷。不廓而容,不凿而朴,敷草木以华。曰:其书可读,其人无所长而能不凝滞于物。醉与醒,清与浊,乐其同,忘吾独。丁丑之冬,闽县龚易图偕其戚刘忻、季弟彝图卜筑既成泐铭于石。”说来奇怪,见到醉与醒,清与浊几个字,就除去了我的疑心。
走大约百米,坡尽头是一栋青砖黑瓦两层建筑,七开间一字排开,围有石栏石梯。云君说将改造成致用书院。致用书院是清代福州四大书院之一,原在西湖书院。光绪年间,因西门外地势低洼,频遭洪患,移来乌山。光绪三十一年(1905)废科举,陈宝琛等人改致用书院为全闽师范学堂(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前身)。
从这里开始,我们将不断面临小径分岔的选择。是继续往上坡的大道走,还是往有两个石墩把守的小路去?云君指向后者。古木遮阴,特别幽静,但随即传来孩子们的喧闹欢声,还有打球的啪啪声,眼前也豁然开朗。苍黑色的六角亭,清澈不涸的泉池,平铺的石桥,翘檐镂窗的白色古厝,连着美人靠的廊轩……这是重新恢复的通德园。孩子们的闹声来自围墙外的乌山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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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遇见福州
通德园的前身是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在福建任盐运司同知屠本畯倡议下修建的高贤祠。“祀先贤词人之有声者”,自唐至明闽中先贤89人,包括欧阳詹、李纲、董应举、叶向高等。清道光年间,高贤祠荒废,改为通德园。何为德?古榕下有巨石刻“立政德,就要明大德,守公德,严私德”,旁注:2018年3月10日,习近平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重庆代表团审议时的讲话。
这里的榕树仗着岁数,颇有些恣意;不,是乌山的榕树都恣意得活出强大又张扬的生命力,让人不由肃然起敬。乌山都是乌石,千百年来,榕树毫不畏惧,或者用根须全身心攀岩,或者将石紧抱怀中,还有干脆穿石而过。石头仿佛是养料,让榕树长得更有力量,“三友榕”“瀑布榕”“卧牛榕”“兄弟同根榕”等都是写照。此刻,乌山却娇嫩起来,那是园外几十株玉兰花,在微雨初霁下开着淡紫色的花真是绚烂。
踩过百多级山道石阶,到半山腰了,倚岩壁有一长廊,两男子对面跨坐廊凳正下象棋,落子之声清脆,孩童喧闹依稀声远。云君说这是福地廊。需要说明的是,乌山新修的亭台廊厝还未刻名及楹联,准备立介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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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遇见福州
我们在廊上坐了一会儿,面前一棵青苍古木,浑身被裹着寄生植物的绒被。继续前行,到了一块平地。旁边有石块垒成的台阶,我们折身踏攀上去,接着再登铺得整齐的石阶,有些陡,一侧以铁链子做栏,两朵紫色喇叭花钻过来,好像在鼓励你。上来的路竟然是大道,不要被坦途所惑,我们穿过去,再次插入对面岩壁的小径。红色的石刻掩映在树丛,随着台阶往上,榜书“寿山福海”映入眼帘,接着手也能触摸。云君说,这是湖南僧人范寄尘写给镇闽将军庆霖的,两人因乌山结缘,所以留迹乌山。石刻此前一直被埋在土下,拆迁建筑物才被发掘出来。
狭窄的台阶将我们“挤”出,上得一块平地,就是此前也是被建筑遮挡,重新恢复的落景坪。有岩石巨大,似垒两层,云君说石顶正是乌山最高峰邻霄台。北宋元祐五年(1090)春夏之交,闽江发生特大洪水,灾情严重。福州太守柯述一面积极赈济灾民,一面在邻霄台按古代规制重建社稷坛。他撰写《大宋福州社稷坛铭》就刻于落景坪石壁,其中说道“为民祈报,以政莫先焉”,体现以民为先,以民为本。柯述是泉州人,颇有政绩。据传当他离开漳州时,百姓依依不舍送行几十里,有两只喜鹊也伴他飞了很久。柯述两次出知福州。
我们没有从这里直接登山顶,而是沿山壁往下迂行。几株芭蕉后,远远看见岩上有大“海”,加紧脚步,猝不及防身旁岩上乍现竖排大字“天空”,然后扭头望见十余米开外峭壁上“海阔”——正是乌山最大摩崖石刻“海阔天空”。我凭栏远眺,以为能看到海,其实视野被浓树所覆,天色也只从枝叶间透出几分。依然很高兴,想起从“寿山福海”走到“海阔天空”,我的腰板不由直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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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遇见福州
除了柯述,云君说乌山的“好官”很多,带我去看看。折返回“寿山福海”下的大道,一直往东走,然后拐下台阶,哦,是望耕台,我来过。“望耕台”与台上亭子依然。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福州知府李拔夏日登临此石,放眼望去,农人在田中挥汗如雨,辛勤劳作。李拔顿生悯农之心,题下“望耕台”,并建亭以纪:“为念民劳登此台,公余做啸且徘徊。平畴万亩清如许,尽载沾途血汗来。”
李拔一生清正廉洁,当从福宁(今霞浦)知府调任福州知府兼理海防时,福宁百姓不让他走,而福州百姓又抢着要他,留下“两郡争守”佳话。习近平总书记在福建调研时曾赞誉:“清乾隆福州知府李拔曾把做官与榕树作对比,他说‘榕为大木,犹荫十亩,为官者要在一邑则荫一邑,在一郡则荫一郡,在天下则荫天下’,封建官员尚且能这样,作为我们共产党的领导干部,更应如此,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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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遇见福州
望耕台是一块巨石,我们绕转过来往下,可以看到岩石另一面的削壁,有多处石刻,最高最醒目的是“清尘岩”三字,为明代官员龙国禄所题。龙国禄有“铁骨冰心强项令”之称,敢于和强权抗争。在漳州海澄做知县时,他见税监高寀极为贪婪,故意下令将县城里的栅门改得又低又窄,使得高寀的八抬轿子不便进入,挫其锐气。他还下令将气焰嚣张的高寀当庭打了一顿。龙国禄因为“不善媚故”被调离。“清尘岩”附有七言绝句,是龙国禄和送别至此的海澄父老惜别时写的,题为《秋日登乌石山宿绝尘禅房与海澄诸子言别》。
我感叹李拔、龙国禄、柯述还真是“执政为民”的好官,乌山用这种方式留下他们,这座山的意义又不一样了。云君笑着点头。
继续往东,走过巨木交荫的木栈道,仍是我来过的天秀岩。这里石刻书法很可一观。“天秀岩”是元末福建最高行政长官燕赤不华(蒙古族)所书,意“得天独秀”。《东壁亭记》为元代书法家揭汯书。曹学佺、叶向高也有诗句留下。我很喜欢东壁亭下的鸦浴池,古时“夕阳萧疏,群鸦乱浴于此”。现在乌鸦已很难见到了,但有了这处地方,好似还有灵鸟飞在看不见的地方。
经过观音壁,就是闻名的先薯亭。番薯并非中国本土农作物。明万历间,长乐商人陈振龙从菲律宾冒险带来薯藤,试种成功。万历二十二年(1594),闽省严重饥荒,巡抚金学曾通令各地栽种,饥荒得以缓解。郭沫若曾颂扬陈振龙“此功勋当得比神农”。番薯后来成为中国粮食作物重要品种之一。清道光年间,福州人何则贤在乌石山建“先薯祠”予以纪念。后来先薯祠迁至山顶,改祠为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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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遇见福州
往下绕到先薯亭岩下,石洞崖边自成天地,难怪古人想象这里与天界相通,故刻着“天门”“饮岚”。这里确实让人想多呆一会儿。往外看去,不远处石坡上,就是乌山摩崖石刻最古老,也最负盛名的唐代大书法家李阳冰的篆书《般若台铭》。可惜的是,真迹已被破坏,好在摹写也保有神韵。云君问要不要去道山亭?离此不远。这个因曾巩《道山亭记》而千古留名的亭子,我去过多次,所以摇摇头。
“那么我们就上山顶吧?”“好!”
我们折身再入山径,一直向上爬。这段路没有“景点”,只有纯粹的草木和安静,这其实挺好的——没有“旅游”,单纯地与天地在一起,让人轻盈。
但不一会儿,有岩拦路,两块大石撑架出一个天然岩洞,上书“双峰梦”。相传唐朝隐士周朴小憩于此,做梦了知三世之缘。此事记录在《闽都别记》里。我正在想着这个闽都之梦,还没有完全从中走出来,就被纷出的岩石惊醒。它们如列屏嶂,也有叠成可容数十人的大岩洞,古人认为是女娲补天坠石,所以取名“石天”。石天岩上留有元、明、清不少名人题刻,最为知名的是萧震“百字碑”,记录了这位福州人重修邻霄亭之事,同时颂扬皇帝“休息吾民”“山海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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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遇见福州
被交错的岩石与如麻的摩崖石刻挽住好一会儿,终于钻出来,我的眼前一亮,一时又不敢相信,这就到山顶了吗?没想到山顶如此空旷如此簇新。但确实是到了邻霄台——乌山的最高点,也是福州市区自然物的最高点。我问,为什么是“邻霄”而非“凌霄”?云君说,凌有侵犯、逼近之意,太强势了,邻则友善温和,这很符合福州人的性格。我笑了笑,确实如此。
有个红字躺在地石上!原来是草体“寿”,有半米多长,好像故意要将之拉长一般。云君说,它不顾及书法比例,可是合情合理,因为寿就该特别长,不是吗?石刻也是长时间被埋在建筑物下,才重见天日。此“寿”与鼓山“福”字同款,均是清代画家章寿彝所作。
我环顾高台,世事变化,从前这里是什么样呢?乌山可能更高,要登22级台阶而上的宋代社稷坛20世纪50年代被毁了,目前旧址上是气象监测点。现在最高的是重修的邻霄亭,就是眼前的四角白石亭,是乌山唯一石亭。邻霄亭明朝建时叫“不危亭”,所用的木、瓦、土、垩,重量据说都是秤好的,工匠告诫损坏了也修不好。果然,后人每修辄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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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遇见福州
山顶有数块巨石围合,上面石刻密集。谁不想在最高峰留名呢?从《乌石山志》中也看到,许多名人雅士写下登邻霄台的诗文,古人在这里眺远抒怀,放风筝,饮酒赋诗,煞是畅快。
乌山摩崖石刻上,有两篇游记写得甚好。一篇镌霹雳岩下。南宋郡丞詹乂民与兄、侄闲暇上乌山,憩于道山亭,在那里悠然远览,看到“南台江中风帆浪舶历历可数。前则田畴广衍,后则屋室参差,登临之胜,景物之繁,轩豁呈露,不待搜剔而尽见之已。”在那时,“夕阳西坠,云烟杳霭,恍觉身在蓬瀛间,充然若有得也”。可见那时,在半山腰的道山亭也是望远胜地,可以看到南台江的风帆。现在城市变化,已是不可能。
另一篇游记镌放生地顶。明万历年间,在闽做官的吴继臣等十一人乌山踏秋,“佥野服游曲径,逶迤入平林,斗折而西上数百武,登邻霄台之巅”;在邻霄台上,“气佳景清,见群山叠翠,万壑争流,风帆烟艇,云霞掩映,真使人应接不暇”,大家“忻然会心,浮大白而憩石上,恍不知其在人境也”,最后相为叹咏,荷月而归。这块石刻已经找不到了。但邻霄台的欢悦保存了下来。
世事变迁,悲喜相续,远古的陈迹如浮云朝露,很多消散无形。但在邻霄台,依然气佳景清,见远山迭翠,万壑争流;于山白塔、屏山镇海楼、三坊七巷波浪似的马鞍墙瓦,它们与乌山勾画福州城的骨骼与精神灵魂;远处的风帆烟艇依然被掩映,只是不单是被云霞,还被鳞次栉比的高楼民居掩映,被福州的现代图景掩映。
暮霭四起,邻霄台下仰止亭的灯亮了,此时屏山镇海楼也亮了。楼与亭相望,山与山相望,我们与福州相望。
我与云君下得山来,白马路红绿灯前车水马龙,不由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乌山,难以置信十几分钟前还在山顶,在游山玩水,在另一个时空徜徉,在俯瞰着此时的“我”……这时绿灯亮了,我和云君混在下班的人潮中,走过斑马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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