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在19世纪就被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所使用的“brain rot”一词,成为2024牛津年度热词。梭罗所说的“brain rot”与如今的“脑腐”既存在深刻关联,又有着重大区别,深度剖析二者异同,我们可以洞察不同时代背景下人类所经历的挣扎与沉沦。
原文 :《破局“内容为王”须坚守价值》
作者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教授 王焱
图片 |网络
“Brain rot”被评为2024牛津年度热词,一度在全球范围内引发热议。“Brain rot”中文译为“脑腐”,主要指人过度接触低质量、琐碎的网络内容而导致的精神或智力退化的状态。其实,早在19世纪,“brain rot”一词就被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使用。梭罗在1854年出版的《瓦尔登湖》中问道:“英国努力防治土豆腐烂,难道就不努力医治脑子腐烂?而后者实在是更普遍更危险的呢!”梭罗所说的“brain rot”与如今的“脑腐”既存在深刻关联,又有着重大区别,深度剖析二者异同,我们可以洞察不同时代背景下的普遍困境以及人类所经历的挣扎与沉沦。
梭罗时代:过度追求物质而精神贫瘠
在梭罗生活的19世纪,美国正经历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剧烈转型,重商主义与拜金主义泛滥。“脑腐”主要表现为对物质的无度追求与精神的贫瘠。人们深陷于虚幻的生存焦虑,终日奔波劳碌,将积累财富视为人生的终极目标,难以品尝生命的美果。梭罗感叹人们正“静静过着绝望的生活”。1845年7月4日,梭罗来到家乡康科德镇的瓦尔登湖畔,住进自己亲手搭建的小屋,开启了为期两年零两个月的生命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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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生命实验中,梭罗给出了他治疗“脑腐”的方案。其一,简朴生活。将吃穿住行等物质生活保持在低水平,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更有意义的事情中,比如阅读、写作、散步、社交、沉思等活动。其二,生产方式的独立。依靠自己的能力解决生活中的大部分必需品,努力摆脱对外界的依赖,从而保持人格的独立与完整。其三,人际关系的独立。与人保持适当距离,摆脱世俗纷扰,营造孤独自适的氛围,在独处中寻回本真自我,获得精神的丰盈。其四,回归自然的怀抱。在大自然中劳作、漫步,感受万物的灵性,与自然建立深刻的连接,并从中领悟宇宙真谛,疗愈身心。
当代:智媒让我们陷入另一种忙碌
现如今,“脑腐”有了不同的时代病症,主要表现为专注力减弱、记忆力下降、语言组织能力退化,容易产生抑郁、焦虑等消极情绪,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愈发困难,关系逐渐疏远和淡薄。
智媒时代,信息的内容和流动的速度都呈爆发式增长。人们的日常生活已与社交媒体深度绑定。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指出,多任务处理和信息碎片化的生活方式正在侵蚀我们的深度思考能力。人们误以为电子屏幕填补了生活的空隙,这种表面上高效的时间利用却无形中将生活切割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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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社会竞争异常激烈,许多人深感现实的无力,于是他们选择逃避,转向网络寻求慰藉。在网络虚拟空间中,人们倾向于通过展示自我、争取关注来获得价值认同,社交媒体为人们提供了展演自己的舞台。
算法根据用户的兴趣与习惯进行精准推送,将人们包裹于“信息茧房”之中,导致思想和认知逐渐狭隘。在资本的逐利本性下,平台遵循流量至上的逻辑,持续推送迎合受众偏好的内容,其中不乏低质量甚至虚假信息,以吸引用户的注意力。网络平台还巧妙利用大脑奖励机制,通过不断刺激多巴胺释放,唤起用户的愉悦感,让用户逐渐形成对虚拟内容的心理依赖,进一步加剧沉迷。
如何应对不断蔓延的“脑腐”?首先,主动选择网络信息,进行信息的断舍离;其次,培养需要专注力的爱好,如阅读、书法、手工;再次,重建与真实世界的联结,通过线下活动重获对生活的掌控感,比如与朋友见面聊天,体验“公园20分钟效应”,在Citywalk中感受城区的多种魅力,坚持每日规律运动,等等。
在虚拟世界中寻求满足
当今时代的“脑腐”与梭罗所处时代的“脑腐”本质相同,均源于人对欲望的追逐。梭罗时代的人们无法降服内心对物质享受的渴望,以追求财富为人生的最高目标,导致了生活的烦忙苦闷,最终被物质所奴役;如今人们同样屈从自己的欲望,在虚拟的世界寻求满足,却因接受过多琐碎、低质量信息变得麻木抑郁,被算法奴役。
在梭罗所处的工业化时代,人们更注重满足物质方面的欲望,为了摆脱物质匮乏的状态,人们辛苦劳作。人的身体在机械的劳动中被透支,精神空间也因过度关注物质被严重挤压。
当代社会,社交媒体为人们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展示渠道,催生着被关注、被看见的强烈欲望;现实生活的快节奏、高压力则驱使着人们寻求即时的刺激与逃避;面对纷繁的信息,人们渴望去掌控信息,试图了解一切,害怕因错过信息而“落伍”;与此同时,人们在虚拟空间寻求归属感与群体认同。当代人的困境正在于物质方面的欲望并未消失,而精神欲望又在持续膨胀,精神欲望与物质欲望相互交织,构成了束缚人们身心的双重枷锁。
人们沉溺于虚拟世界提供的即时性满足,在短视频、网络直播、游戏中获得刺激与快感。这种享乐方式看似丰富了闲暇时光,提供便捷的快乐,实际上这种快乐是短暂的,多巴胺快速释放制造短暂愉悦后,往往会带来更强烈的空虚感,空虚驱使人们重复之前的刷屏行为来寻求慰藉。
在日复一日的无意义滚动屏幕中,人的认知能力会逐渐退化。算法向人们推送带有价值偏向的内容,迎合人们的精神需求,潜移默化地重塑着人的思维方式和判断标准。碎片化的信息接收影响人思考的能力,人们用零碎的信息喂养自己的精神世界,现实感知能力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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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虚拟世界中麻木地消磨时间,思想也逐渐停滞。屏幕满足了即时的需求,却难以对人产生实际的帮助,无法使人领悟人生的真正意义。当人们熄灭屏幕,未解决的现实问题仍在眼前,处理问题的能力却在“脑腐”的过程中退化。
与梭罗所处时代人们的“脑腐”相比,如今的“脑腐”可能更为严重。Loh和Kanai于2014年发表于PLOS ONE的研究通过脑成像技术证实,媒体多任务活动指数(MMI)越高的个体,其前扣带皮层(ACC)的灰质密度显著降低。脑灰质作为人脑的思考中心,是学习、记忆、情感调节的关键区域。
摆脱之道:“物物而不物于物”
如此观之,从“脑腐”的程度来看,人类在某些方面仿佛在退化。在历史学家赫拉利看来,人类文明的发展也是幸福感退化的过程,他说:“我们越来越期望能得到舒适和快感,也越来越不能忍受不便和不适。结果就是我们感受到的痛苦程度可能还高于我们的先人。”联想到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萨缪尔森提出的幸福方程式:幸福就是欲望的满足程度,换言之,幸福就是“所获得的东西”与“所追求的东西”之间的比例关系,赫拉利的以上结论在逻辑上也是成立的。虽然现代人“所获得的东西”比先人更高,而“所追求的东西”则要比先人高得更多,表现为日益提高的精神欲望与物质欲望的双重满足,所以现代人的幸福感实际上被欲望所拖累。
诚然,人们在欲望的带领下在文明的进程中阔步向前的同时,也越来越感受到欲望对自身所产生的压迫。从根源上说,怎样治疗“脑腐”与怎么处理欲望,其实是一个命题。庄子在《庄子·山木》中说“物物而不物于物”,欲望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其所奴役。或许,只有成为欲望的主人,才是摆脱“脑腐”困境的真正出路。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971期第6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本期责编:潘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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