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晓晓，你怎么了？”
弟弟林伟的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焦急，他伸手想要扶住自己的女友苏晓。
苏晓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张被揉皱的白纸，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我妈手中的那只翠玉手镯，仿佛看见了什么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良久，她颤抖的嘴唇才终于挤出了一句让整个客厅空气都凝固的话。
01
故事，要从那个寻常的周二说起。
那天晚饭后，我弟林伟在家庭群里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他说，这个周六，他要带谈了三年的女朋友苏晓，回家。
消息刚发出来不到三秒钟，我妈赵淑芬女士的电话就直接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看见你弟发的消息没？”我妈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像是中了彩票头奖。
“看见了，妈，您别激动，不就是带个女朋友回家嘛。”我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什么叫‘不就是’！”我妈的声调瞬间拔高了八度，“这可是你弟第一次正式带女孩回家！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事儿有谱了！我跟你说，我未来的儿媳妇要来了，我能不激动吗？”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我妈肯定是一边叉着腰，一边在客厅里兴奋地踱步。
我们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
我爸林建国在一家国企做着不好不坏的技术岗，性子沉稳，沉默寡言。
我妈赵淑芬退休前是小学的语文老师，热情，感性，还有点小小的仪式感。
我，林静，比弟弟大四岁，在一家公司做策划，不好不坏，自给自足。
弟弟林伟，是我们家的开心果，阳光帅气，性格随我妈，大大咧咧。
听说他的女友苏晓是在大学社团认识的，是个很文静也很优秀的女孩，两人感情一直很稳定。
如今，这位只存在于我们口头和照片里的“准弟媳”，终于要揭开神秘的面纱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家彻底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总指挥官自然是我妈赵淑芬。
她先是列出了一张长达三页的购物清单，从进口水果到名贵海鲜，恨不得把整个超市搬回家。
然后又对我爸和弟弟下达了全屋大扫除的命令，要求是：地板要擦到能反光，玻璃上不能有一丝指纹。
连我养在阳台角落的那几盆多肉，都被她勒令必须擦拭每一片叶子。
“第一印象！静静，你懂吗？第一印象决定一切！”我妈一边用抹布奋力地擦着窗户，一边对我进行思想教育。
我无奈地点头附和，心里却在偷笑。
但我知道，我妈如此郑重其事，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第一印象”。
她是在为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做铺垫。
那件事，关乎一只手镯。
一只被她珍藏在卧室最深处，那个上了锁的红木首饰盒里的翠玉手镯。
那只手镯，是我妈的妈妈，也就是我外婆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关于外婆，我知道的并不多。
我只听我妈说过，外婆是个孤儿，身世成谜，后来被我的太姥爷家收养，才算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外婆一生温婉，却郁郁寡欢，似乎总有化不开的心事。
她很早就去世了，我甚至都没能见上她一面。
而那只手镯，据我妈说，是外婆被收养时就一直戴在身上的，是她与那个模糊不清的过去之间，唯一的联系。
所以，这只手镯对我妈而言，早已超越了其本身的价值。
它是我妈对母亲的全部念想，是她生命里最珍贵的情感寄托。
周五晚上，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冰箱也被塞得满满当当。
我妈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了忙碌的脚步。
她把我叫进了她的卧室，神情庄重地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红木首饰盒。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抹温润的翠色便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是一只极好看的玉手镯。
它的质地通透，仿佛一汪凝固的春水，翠色的部分浓郁欲滴，像是画家不小心打翻的颜料，在玉石的肌理间缓缓散开。
在灯光下，它散发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我妈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温柔，像是透过这只手镯，看到了我那素未谋面的外婆。
“静静，你看，多好看。”她轻声说。
“是啊，妈，真好看。”我由衷地赞叹。
“我决定了，”我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明天，如果我看了小苏那孩子，真的喜欢，我就把这只手镯送给她。”
我心里一惊：“妈，这可是外婆留给您的……”
“正因为是你外婆留给我的，我才要把它传下去。”我妈打断了我，“咱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拿不出什么几十万的彩礼。但这只手镯，是我能给出的，最重的一份心意。”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它代表着认可，代表着传承。我希望林伟未来的妻子，能感受到我们全家对她的欢迎和珍视。我希望她能明白，从她戴上这只手镯开始，她就不再是外人，而是我们家真真正正的一份子。”
灯光下，我妈的眼眶微微泛红。
我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只承载了半个多世纪念想的玉镯，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暖流。
我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次见面，更是一场郑重的交接。
我妈要亲手将她最珍视的宝贝，交给她未来的家人。
那个夜晚，我似乎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份沉甸甸的，混杂着期待与忐忑的爱意。
02
周六的阳光格外明媚，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洒进客厅，在地板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我妈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碌着，仿佛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
糖醋里脊的酸甜，清蒸鲈鱼的鲜美，还有老火靓汤的浓郁，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欢迎的交响乐。
我爸难得地没有去看他的报纸，而是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衬衫，坐在沙发上，看似镇定，但那双不停交错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林伟则更是不堪，从早上开始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地跑到阳台去张望，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来，路上不会堵车吧？”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爸，妈，弟，你们也太夸张了吧，搞得跟接待外宾一样。”
我妈白了我一眼：“去去去，你懂什么。这叫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大概上午十点半左右，门铃终于响了。
“叮咚——”
一声清脆的声响，让客厅里所有的人都瞬间定格。
林伟一个箭步冲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孩。
那应该就是苏晓了。
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的针织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脸上画着恰到好处的淡妆。
她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大美女，但五官清秀，气质温婉，尤其是一双眼睛，干净得像一汪清泉，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她的手里提着几个礼品袋，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和礼貌的微笑。
“叔叔好，阿姨好，姐姐好。”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很好听。
我妈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哎呀，你就是小苏吧？快进来快进来！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苏晓被我妈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阿姨，第一次上门，应该的。这是给叔叔带的一点茶叶，给您和姐姐选了丝巾，都是我妈让我准备的。”
她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让人觉得很舒服。
我爸也站了起来，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快坐快坐。”
午饭的气氛，比我想象中还要融洽。
苏晓的情商很高，她不仅会适时地夸赞我妈的厨艺，还能在我爸聊起那些略显枯燥的专业知识时，认真地倾听并提出一两个恰到好处的问题。
她和我聊天时，也能迅速找到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从最新的电影到热门的书籍。
最重要的是，她和我弟林伟之间的互动，充满了自然的甜蜜。
她会下意识地帮他夹他爱吃的菜，他也会体贴地为她剥好一只虾。
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骗不了人。
一顿饭下来，我妈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她看苏晓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我爸这个平日里的“闷葫芦”，也破天荒地多喝了两杯，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我看得出来，苏晓已经成功地通过了这场无形的“面试”。
她用她的真诚、善良和高情商，征服了我们全家。
我也由衷地为弟弟感到高兴，他找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孩。
饭后，我们围坐在客厅里吃水果，聊天。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气氛温馨得像一幅油画。
我妈和苏晓聊着天，从她的学业，聊到她的家乡，再聊到她的父母。
我们得知，苏晓家也是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都是很和善的人。
我妈越聊越投机，拉着苏晓的手，亲热得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我看到她频频地向我爸使眼色，我爸则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那个神圣的时刻，要来了。
我妈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神秘和庄重。
她拍了拍苏晓的手，站起身来。
“小苏，你等一下，阿姨有件东西要给你。”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客厅里的人都有些好奇，林伟凑到苏晓耳边，小声地猜测着：“我妈这是要干嘛？估计是要给你个大红包。”
苏晓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小声说：“别乱猜。”
几分钟后，我妈捧着那个我们早已熟悉的红木首饰盒，走了出来。
她的脚步很慢，表情很郑重，仿佛捧着的不是一个盒子，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盒子吸引了过去。
我妈走到沙发前，在苏晓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姿态，打开了盒盖。
“啪嗒”一声轻响。
那只翠绿通透的玉手镯，静静地躺在暗红色的丝绒衬垫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呼吸。
在明亮的日光下，它比在灯光下更显得流光溢彩，那抹翠色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玉石的内部缓缓流动。
“真漂亮……”苏晓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赞叹。
我妈的脸上露出了骄傲而温柔的笑容。
她将盒子往苏晓面前推了推，然后用一种讲述传奇故事般的口吻，缓缓开口。
“小苏，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它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是我的妈妈，也就是林伟的外婆，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我的妈妈是个孤儿，这只手镯是她身上唯一的信物。所以对我来说，它比什么都珍贵。”
我妈说着，眼眶有些湿润了。
她停顿了一下，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拉起了苏晓的手。
苏晓的手很温暖，也很柔软。
“我们家没什么特别的规矩，但一直以来，我心里都有一个愿望。”
“我希望，能亲手把这只承载着我母亲和我全部念想的手镯，交给我认可的儿媳妇。”
“这不单单是一件首饰，它是一份认可，一份接纳，也是一份责任。”
“从今天起，阿姨把它交给你。”
我妈说着，用另一只手，从盒子里拿起了那只玉手镯。
她动作轻柔地，准备将手镯套入苏晓白皙的手腕。
客厅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我看到弟弟林伟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感动的笑容。
我爸也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这本该是这个家庭里，最温馨，最完美，最具有仪式感的一刻。
然而，就在下一秒，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03
变故，就发生在我妈即将把手镯戴到苏晓手腕上的那一瞬间。
苏晓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那只手，镯上。
起初，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和感动的目光。
但渐渐地，她的眼神变了。
那份欣赏和感动，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讶。
紧接着，那份惊讶，又被一种更深邃、更浓烈的情绪所覆盖。
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震惊与骇然的情绪。
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
她的呼吸，在瞬间停滞。
我亲眼看到，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脸上褪去。
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变得一片煞白，像一张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宣纸。
温馨和谐的气氛，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一声，剪得粉碎。
“怎么了，小苏？是尺寸不合适吗？”
我妈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人，她的手上还举着那只手镯，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苏晓没有回答。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猛地抽回了手！
那动作是如此的迅速和决绝，仿佛我妈手中捧着的不是一只温润的玉镯，而是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客厅里的欢声笑语，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妈举着手镯，脸上的慈爱和满足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爸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皱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弟弟林伟脸上的幸福表情更是瞬间崩塌，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扶住了身体摇摇欲坠的苏晓。
“晓晓，你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焦急和恐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啊！”
苏晓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我们任何一个人。
她的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地盯着我妈手中的那只翠玉手镯。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每个人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沉重得快要跳不动。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前一秒还其乐融融的氛围，会突然变得如此诡异而紧张。
为什么苏晓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是她不喜欢这只手镯？
是她觉得这份礼物太贵重，不敢接受？
还是……有其他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原因？
无数个问号，在我们每个人的脑海里盘旋。
终于，在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的沉默之后，苏晓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迷茫，有歉意，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她看着我妈，嘴唇颤抖着，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们每个人的头顶炸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