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九十年代的农村,日子过得就像院子里的那口老井,看着平静,其实里头深着呢。那时候的人,信的东西也杂,信老天爷,也信脚下的土地。
有时候,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突然出现的外人,就像往井里扔了块石头,能砸出你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动静。有些秘密,你以为埋得深,烂在了泥里,可它就像那树根,总有一天会拱破地面,把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都翻到太阳底下来。
01
一九九五年夏天,太阳毒得像个后娘,把李家坳的泥巴路都晒裂了纹。李庚那天十五岁,刚放暑假,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和没处安放的好奇心。他正蹲在院门口,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一群搬家的蚂蚁,一个长长的影子,就悄没声地落在了他身上。
李庚抬起头,看见一个老道士。
那道士老得像村口那棵快被雷劈空了的老槐树。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手里拿着一把拂尘,毛都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像个鸡毛掸子。他胡子拉碴,花白的一大把,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出奇地亮,亮得像秋天的夜空,藏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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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来村里做法事或者算命的,他就是饿了,走到李庚家门口,声音沙哑地问:“大姐,行个方便,给口吃的吧?”
李庚的母亲王秀兰正在院子里择菜,听见声音,直起身子。她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手上全是干活磨出的老茧,心肠却软得像刚蒸出来的热馒头。她瞅了瞅老道士那副可怜相,没说什么,转身就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王秀兰拿了两个白生生的热馒头出来,还用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舀了一碗凉井水。“道长,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你先垫垫肚子。”
老道士接过馒头,没急着吃。他那双浑浊又明亮的眼睛,把李庚家的院子,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死死地定在了院子西南角的那棵板栗树上。
那是一棵大树,长得比李庚家的房子还高。树冠撑开来,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把小半个院子都罩在了阴凉里。这时候,树上已经结了不少青色的毛刺果子,沉甸甸地坠着枝头。李庚记得,这棵树比他年纪还大,是他记事起,就一直站在这里的。
老道士看那棵树,看了足足有半袋烟的工夫。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把一个馒头掰成小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吃完了,喝完了水,他把碗还给王秀兰,道了声谢,转身就要走。
走到大门口,他却又停住了。他回过头,看着王秀兰,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大姐,你家这院子,风水不错,是个好地方。就是……”他伸出干枯的手指,遥遥一指,“就是那棵树,阴气太重,留不得。趁着还没结果,早点砍了吧。不然,恐怕日后有家宅不宁之祸。”
王秀兰听得一愣,她看看那棵长势好好的板栗树,又看看这个言语古怪的老道士,脸上露出点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觉得,这人八成是饿久了,说了些胡话。
“道长,你说笑了,这树长了十几年了,好好的,砍了可惜。”她客气地回了一句。
恰好这时,李庚的父亲李满仓从屋里出来了。他常年在外头的工地上打零工,难得回家歇几天,脸上总带着一股子挥不去的疲惫和郁结。他听见了老道士最后那句话,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变得像锅底的灰一样难看。
李满仓几步走到门口,冲着老道士已经走远的背影,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哪里来的野道士,满嘴胡说八道!”他骂骂咧咧地说。
李庚注意到,父亲骂的时候,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棵板栗树,眼神里是一种他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紧张,还有一丝……害怕?父亲对这棵树,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情感。他不爱说话,却常常一个人搬个小马扎,坐在树下,一袋一袋地抽那种最便宜的旱烟,一坐就是大半个下午。
而李庚,这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把老道士的话,一字不差地,全都记在了心里。他的心里,像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一圈,好奇与恐惧交织的涟漪。
02
老道士像一阵风,刮过李家坳,就再也没出现过。可他留下的话,却像一颗种子,在李庚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从那天起,李庚再看院子里那棵板栗树,眼神就完全变了。以前,那是他夏天乘凉、秋天打板栗的乐园。现在,那棵树在他眼里,变得阴森森的,透着一股子邪气。
夏天的夜里,起了风,风吹过板栗树浓密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以前李庚听着,觉得像催眠曲。现在他听着,却觉得那声音,像好多好多人,在树上压着嗓子哭。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院墙上投下斑驳的,晃动的影子。以前他觉得那影子像跳舞的小人儿,现在他看着,总觉得那影子张牙舞爪,像个要扑过来的妖怪。
更邪乎的是,家里头,好像真的开始出一些“怪事”了。
先是院子里养的那几只老母鸡,好端端地,一夜之间就死了两只。脖子上没有伤口,身上也没有血,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鸡窝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母亲王秀兰叨咕了好几天,说是中了鸡瘟,可邻居家的鸡,一只都没事。
然后是母亲,她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好几次,李庚半夜被母亲的惊叫声吵醒,跑过去一看,母亲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眼神发直。问她梦见了什么,她总是说,梦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一直在那棵板栗树下哭,哭得人心都碎了。
有一次,李庚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院子。他迷迷糊糊地往板栗树那边看了一眼,恍惚间,好像真的看见一个白色的,模糊的人影,在树下一闪而过。他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撒腿就跑回了屋里,用被子蒙住头,一晚上没敢再睁眼。第二天他跟母亲说,母亲只当他是眼花了,是听了老道士的胡话,自己吓自己。
家里最反常的,是父亲李满仓。
他从外面打工回来后,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D言了,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可他的脾气,却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暴躁得不行。好几次,母亲就是因为晚饭做得咸了点,或者哪句话没说对,他就瞪起眼睛,跟母亲大吵一架,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他抽烟抽得更凶了,手指头都被熏得焦黄。而且,他开始有了个奇怪的习惯。他总是一个人,在半夜三更,大家都睡熟了的时候,悄悄地爬起来,搬个小凳子,跑到那棵板栗树下坐着。
李庚好奇,偷偷从窗户缝里看过他几次。他发现,父亲根本不是在乘凉发呆。有一次,他看见父亲蹲在地上,像条狗一样,用手一下一下地刨着树根底下的土。他的动作很急切,又很痛苦,嘴里还小声地,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那神情,完全不像是一个怀念过去的男人,倒像是一个在看守着什么宝藏,又生怕宝藏被人发现的小偷。
李庚心里头的疑团,越滚越大。他忍不住,把自己家的这些怪事,还有老道士那句警告,悄悄地告诉了他最好的伙伴,二蛋。
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没过几天,整个李家坳都传开了。大人们在田间地头,老太太们在门前屋后,都开始议论纷纷。说李满仓家那棵大板栗树底下,好像“不干净”。一些村里的老人,还煞有其事地,摇着蒲扇,讲起了十几年前,村里发生过的一些旧事,但每次讲到关键地方,就又都含含糊糊地,摆摆手,说“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这种语焉不详,比任何明确的鬼故事,都更让李庚感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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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那棵板栗树,像一根扎在李庚心里的刺。少年的好奇心,混杂着莫名的恐惧,像野草一样疯长。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明白,那树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瞅准了一个机会。那天,父母说要去镇上的集市,买些秋收用的家伙什,一大早就走了,要到天黑才能回来。
父亲前脚刚跨出大门,李庚后脚就跑到了二蛋家。二蛋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胆子也大。一听说李庚要挖树根,二蛋眼睛都亮了,觉得这比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刺激多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扛着家里的锄头,一个拿着铁锹,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李庚家的院子。他们站在那棵巨大的板栗树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兴奋和紧张。
“挖!”李庚吐了口唾沫在手心,学着大人的样子搓了搓,然后一锄头就刨了下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棵长了十几年的板栗树,根系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发达。大大小小的树根,像一张巨大的网,盘根错节地缠绕在泥土里。两个孩子轮流上阵,挖了足足一个多钟头,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只是在树根旁边,挖开了一个脸盆大小,半米来深的土坑。
坑里头,除了潮湿的泥土,就是一些碎瓦片,烂布条,还有几截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二蛋累得不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庚子,我看算了吧。这底下啥也没有,就是那个臭道士胡说八道。再挖下去,你爹回来,非把咱俩腿打断不可。”
李庚也有些泄气了。他看着那深扎在地下的树根,感觉自己的这个决定,确实有些鲁莽和愚蠢。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了点头,说:“行,那咱把坑填上吧。”
就在二蛋拿起铁锹,准备回填泥土的时候,他脚下一滑,手里的铁锹失了准头,狠狠地往坑底的侧壁上铲了下去。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从坑底传了出来。
这声音,在两个累得快要虚脱的少年耳朵里,不亚于一声惊雷。他们俩猛地对视一眼,瞬间来了精神。
“有东西!”李庚激动地喊了一声,跳下坑里。
两人合力,顺着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往下挖。没挖几下,一个用黑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就露出了一个角。他们把周围的土都刨开,一个四四方方的,生满了铁锈的小铁盒子,完整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盒子,看样子在地下埋了很久了。上面的铁锈一层一层,像鱼鳞一样。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也已经锈得不成样子。
“是宝藏!”二蛋兴奋得脸都红了。他想象着,盒子里头,一定是装满了金元宝,或者是什么武功秘籍。
两人把盒子抬出土坑,找了块大石头,对着那把已经脆弱不堪的铜锁,狠狠地砸了下去。几下之后,锁应声而断。
他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盒盖。
可盒子里面,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金银财宝。
里面只有几样零零碎碎的,看起来很普通的东西:一枚已经发黑生锈的铜制长命锁,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模糊的“萍”字;几缕用红色的丝线小心翼翼系着的,已经枯黄的婴儿胎发;还有一张被仔细折叠起来的,已经泛黄的旧照片。
04
二蛋看着盒子里这几样破烂玩意儿,失望地撇了撇嘴。“切,就这?还以为是啥宝贝呢,白费了咱半天劲儿。”
李庚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被那张折叠起来的旧照片,给牢牢地吸引住了。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张薄薄的,已经有些发脆的纸,缓缓地展开。
照片是黑白的。因为在潮湿的地下埋了太久,相纸已经受潮,上面布满了黄色的霉斑,影像也有些模糊。
照片上,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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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很年轻,估摸着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她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着一件那个年代常见的碎花布褂子。她的眉眼,长得很是清秀,算得上是个美人。只是,她虽然对着镜头,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嘴角微微抿着,那笑容,显得很苦涩,像一颗没熟透的杏子。
她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很小,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在婴儿的脖子上,就挂着一枚长命锁,那样式,和盒子里躺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个女人是谁?
李庚把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在李家坳,甚至在镇上,见过这个女人。她的眉眼,跟自己家,跟村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
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和她孩子的东西,为什么会被人当成宝贝一样,用铁盒装着,深深地埋在自己家的板栗树下?
这个陌生的女人,这个襁褓中的婴儿,和自己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疑问,像无数只小虫子,在李庚的脑子里爬来爬去,爬得他心里又乱又痒。
“庚子,发什么呆呢?快看,你爸妈回来了!”二蛋突然在旁边,惊慌地喊了一声。
李庚一惊,抬头往村口的大路上看去。果然,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推着一辆装满了东西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朝家的方向走来。
两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小铁盒和里面的东西,胡乱地塞回坑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挖出来的土又填了回去,还特意用脚踩了踩实。
慌乱之中,李庚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想留下一个线索,也许是别的什么。他下意识地,把那张黑白照片,飞快地揣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等他们把现场大致伪装好,把铁锹和锄头藏回柴房,李满仓和王秀兰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李满仓一踏进院子,那双常年在工地上练就的锐利眼睛,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他几步走到板栗树下,看着那片明显被翻动过,还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地面,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李庚!”他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是不是动这棵树了?”
李庚吓得浑身一哆嗦,腿肚子都软了。他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低着头,支支吾吾地不敢承认。
“我问你话呢!”李满仓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李庚的衣领。
李庚从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射出的,是一种李庚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暴怒和极度惊恐的光。那种惊恐,就像是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人窥探到了一角。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李庚的脸上。
这是李满仓第一次,动手打他。
05
那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可比脸上的疼更让李庚难受的,是父亲眼神里那种陌生的,让他感到恐惧的情绪。
晚上,李庚赌气不吃饭,一个人躺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半边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像个发面馒头。
母亲王秀兰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羹,悄悄地推门进来了。她把碗放在桌上,坐到床边,心疼地摸了摸儿子肿起的脸。
“庚子,还疼吗?”她叹了口气,“你爹也是,下手没个轻重。可你也真是,好端端的,去挖那棵树干啥?”
李庚翻了个身,不说话。
王秀兰又叹了口气。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好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屋子里,只有窗外传来的,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
过了好半天,她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问:“庚子,你跟妈说实话,你今天……是不是在树底下,挖到啥东西了?”
李庚的心猛地一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着母亲那张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憔悴的脸,迟疑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已经被他体温捂热,变得有些褶皱的黑白照片。
王秀兰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的一瞬间,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猛地一颤。
然后,她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那压抑的,痛苦的呜咽,还是从她的指缝里漏了出来。
李庚被母亲的反应吓住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母亲哭得这么伤心。
哭了很久,王秀兰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接过那张照片,用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女人的脸。她告诉了李庚一个被李家坳的尘土,掩埋了整整十五年的秘密。
她说,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叫林萍,是李庚父亲李满仓的一个远房表妹。
那是大概十五六年前,也就是一九八零年左右的事了。那时候,村里的风气还很保守。林萍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跟一个城里来的知青好上了,结果没结婚,就怀上了孩子。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天大的,能让祖宗蒙羞的丑事。
林萍的家里人,觉得脸都丢尽了,把她打了一顿,然后就狠心地,把她赶出了家门。
走投无路的林萍,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李家坳,来投靠她唯一的亲戚,表哥李满仓。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王秀兰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跟你爹,看着她一个姑娘家,挺着个大肚子,实在是可怜,就把她留了下来。想着,等她生了孩子,再想办法。”
“后来呢?”李庚急切地问。
“后来……后来她就在咱家,生下了一个女娃。就是照片上这个孩子。”王秀兰指了指照片,“那孩子,长得跟你姑姑(林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怜见的,生下来就没爹。”
“再后来,孩子满月没多久,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你姑姑抱着孩子,哭着说,要回娘家去,跪着求她爹娘原谅。我跟你爹拦不住,就让她去了。谁能想到……”
王秀我妈说到这里,又泣不成声,“谁能想到,那晚雨太大了,村口那条河,河水涨得厉害。她过桥的时候,脚下一滑,就……就抱着孩子,一起掉到河里去了。等村里人找到她们的时候,人……人都已经没气了。尸首,还是在下游好几里外的地方捞上来的。”
“你爹因为这事,心里头一直过意不去,觉得是我们没拦住她,才害了她们母女俩。所以,他就从后山,移了这棵小板栗树苗,种在院子里。算是……算是给她们娘俩,立了个念想。”
06
母亲的解释,像一块巨石,堵在了李庚的心口。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把所有的疑点都解释通了。父亲的愧疚,他对那棵树的特殊情感,树下埋着的遗物……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可李庚心里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如果林萍母女俩是淹死后,被埋在了别处,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把她们的遗物,专门用铁盒装着,埋在树底下?这不像是纪念,倒更像是……一种封印。
还有父亲那晚在树下刨土的样子,他那眼神里的惊恐,真的只是因为愧疚吗?李庚怎么想,都觉得那更像是一种害怕秘密被揭开的恐惧。
这个疑团,像一根鱼刺,卡在李庚的喉咙里,不上不下。
暑假快要结束了,李庚去镇上买新学期的书本和文具。李家坳离镇上有十几里山路,他走到一半,天就下起了雨。他跑到路边一个早就已经荒废的破山神庙里躲雨。
没想到,他竟然在庙里,又碰见了那个老道士。
老道士盘腿坐在神像下面,身上还是那件破旧的道袍。他面前生着一堆小小的篝火,火上烤着一个干硬的馍。看见李庚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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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庚看着他,心里的那个疑团,又开始翻腾。他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走上前去,对着老道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道长。”李庚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道长,我就是上次……您去讨饭那家的小子。我想问问您,您那天为什么说,我家的那棵板栗树,留不得?”
老道士睁开了眼睛。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他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把李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那棵树,”老道士的声音,像从一口枯井里发出来的,又干又涩,“它不是一棵纪念树,它是一个镇物。”
“镇物?”李庚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