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伟伟啊，你那工作，整天加班，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我跟你爸打听了，今年市里头的图书馆还招人，事业编，铁饭碗，你赶紧把工作辞了，回来考一下试试？”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还跟以前一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切。
“妈，我这不挺好的嘛，刚做了个大项目，领导很重视。”我靠在出租屋冰冷的墙上，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好啥啊好？你都快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就守着你那个破策划案过日子啊？”我爸在旁边抢过电话，声音洪亮，“听我的，稳定才是一切！你那个活儿，说不定哪天就让老板给开了！”
我叹了口气，知道跟他们说不通。我只是没告诉他们，这次的项目，如果成功了，我就能分到一套单位的集资房，也能把他们接到身边来。
“爸、妈，你们放心，这次，我心里有数。”
挂了电话，我看着桌上那份厚厚的策划案，眼神变得坚定。这不仅是一份工作，这是我的全部希望。
01
我叫李伟，是“蓝海广告”公司的策划。
我们这种三线小城，机会不多，公司里每年年底的“金点子”评优，就是我们这些没背景的年轻人唯一的出头之路。
今年的项目，是为本地老牌子“老河酒坊”做品牌重塑，谁拿下，谁就能一步登天。
王主任把这个天大的好机会给了我，但也给我派来了一个“搭档”——孙强。
孙强去年刚进公司，业务平平，但一张嘴能把稻草说成金条，尤其会跟领导处关系。我知道，这是王主任想让“新人”沾点光，我也没法拒绝。
项目启动会上，我提出了我的核心思路：放弃年轻人市场，深挖情怀，主打“唤醒城市记忆”这个主题，把“老河酒坊”和我们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捆绑在一起。
我的话音刚落，孙强就笑着摇了摇头。
“李哥，您的想法很有深度，但恕我直言，太慢了，也太虚了。”
他站起来，侃侃而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酒香也怕巷子深！情怀能当饭吃吗？我觉得，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个当红明星做代言，再配合全城商超打折促销，销量‘duang’一下就上来了，简单粗暴，见效快！”
我眉头一皱，这完全是杀鸡取卵的法子。把一个有历史底蕴的品牌，做成打折的快消品，牌子就彻底毁了。
“我不同意。”我直接反驳，“我们做的是品牌，不是卖货。把品牌形象做起来，销量是水到渠成的事。靠打折和明星，最多火三个月，三个月后呢？”
“三个月后，咱们的奖金已经到手了啊，李哥！”孙强冲我挤了挤眼，压低声音说，“至于以后，那是酒厂自己该操心的事了。”
我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心里一阵火大。这已经不是业务思路的分歧，这是职业道德的问题。
我俩在会议室里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王主任出来和稀泥：“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小李的想法有高度，孙强的想法有冲劲。你们俩，结合一下嘛！方案要有情怀，也要有爆点，这不矛盾嘛！”
领导一句话，就把我和孙强这两种完全南辕北辙的思路，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我知道，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一颗雷。
02
所谓的“合作”，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拧巴。
我负责搭建方案的骨架和灵魂，也就是“唤醒记忆”的系列活动。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没日没夜地查资料、想创意，常常为了一个细节，熬到凌晨三四点。
孙强则负责“市场调研”和“媒体公关”。他每天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在外面跑，隔三差五就请这个领导吃饭，请那个媒体喝酒，回来报销的单子比我的策划草案还厚。
“李哥，搞定了！市电视台的刘主任，我跟他喝好了，答应咱们的广告可以上黄金时段！”
“李哥，妥了！最大的连锁超市王经理是我哥们儿，只要咱们搞促销，他保证给最好的位置！”
他总能带回来各种“好消息”，在王主任面前显得资源广、能力强。
但我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他所谓的“搞定”，全都是建立在他那套“明星代言+打折促销”的思路上。
而对我这边的核心创意，他嘴上说着“高明”，实际上却在暗中不断地进行着消极抵抗。
我策划了一个“全城寻找老酒瓶”的活动，这是我整个方案的灵魂，能瞬间勾起一代人的集体回忆。我让孙强去联系市博物馆和档案馆，寻求合作。
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跑了两天，回来却两手一摊：“李哥，不行啊。人家那些单位，官僚得很，说咱们这是商业活动，不给支持。我看这事儿，悬。”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我托朋友一打听，才知道孙强压根就没去那几个单位，只是打了两个电话，被人事科的小职员搪塞了两句，就直接放弃了。
他是在故意拖我后腿！
我心里有火，但又不好发作。毕竟，他可以说自己“尽力了”。
真正的冲突，在一次部门周会上爆发了。
那次会议，王主任要求我们汇报初步的创意成果。孙强抢在我前面，打开了他做的PPT，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
我越听，脸色越沉。因为他讲的，赫然就是我“寻找老酒瓶”的创意！虽然被他讲得浅薄了许多，但核心点子，明明白白就是我的！
他讲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道：“……当然，这个创意，目前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是我和李哥在讨论中，共同碰撞出的火花。”
一句话，就把我的心血，轻飘飘地变成了“共同的火花”。
我当时就忍不住了。
等他坐下，我站起来，平静地说：“孙强，你刚才说的这个创意，我想补充两点。”
“第一，这个想法，是我上周三凌晨两点，一个人在办公室想出来的，当时你应该还在睡觉。”
“第二，这个活动的核心，不是‘猎奇’，而是‘共鸣’，你刚才的阐述，完全理解错了方向。”
我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孙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很是尴尬。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就笑着打圆场：“哎呀，看我这脑子！李哥说得对！我这几天净在外面跑，都给记混了。主要还是李哥厉害，我就是个传声筒，传达得还不到位，我检讨，我检讨！”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认了“错”，又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为了团队辛苦奔波”的位置上。
王主任也点点头：“小孙的态度是好的，不过以后汇报要注意，核心创意要让主策划来讲嘛。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继续。”
一场本该是“剽窃”的丑闻，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我看着他那张诚恳的笑脸，心里却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我终于看清了，这个人，不仅懒，而且贪。
他想不劳而获，把我当成他上位的垫脚石。
从那天起，我对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03
周会上的冲突，像一根刺，扎在了我们俩中间。
表面上，我们还是一起工作的“好搭档”。孙强对我的态度，比以前更“尊敬”了。每天“李哥”长“李哥”短，端茶倒水，殷勤备至。
但他背地里的小动作，却越来越多了。
公司的茶水间，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策划部的同事小张，跟我关系不错，有一次悄悄把我拉到一边。
“李哥，你得小心点孙强那小子。”他压低声音说，“我昨天听见他跟市场部的人聊天，说你那个‘情怀’方案，太理想化，不接地气，执行起来肯定要出问题。”
“他还说，要不是王主任非要把你们俩捆在一起，他自己那个方案，早就让客户拍板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并不意外。
“他还跟财务的人说，你做的预算太高，花里胡哨，不切实际。总之，话里话外，就是把你贬得一文不值，把他自己说得高瞻远-瞩。”
我拍了拍小张的肩膀：“知道了，谢了兄弟。”
我明白，孙强这是在为自己铺后路了。他一边享受着我创意带来的光环，一边在公司里散播我的“负面消息”。
这样一来，如果项目成功了，他作为搭档，自然有功劳；可一旦项目失败了，所有的黑锅，就都得由我这个“不切实际”、“固执己见”的主策划来背。
他的算盘，打得真响。
既然他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我开始留了心眼。所有核心的创意文件，我都进行了加密。跟他讨论工作，我也只说一些方向性的东西，不再涉及具体的执行细节。
我的防备，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刨根问底，反而变得更加“体贴”。
“李哥，你是不是太累了？看你黑眼圈都掉地上了。要不你把大方向定了，剩下的细活，我来帮你干吧？”
“李哥，这周末同学结婚，我得回趟老家。方案的事，你多费心了啊！”
他开始频繁地找各种借口，减少参与核心工作的频率，把自己从这个项目里，一点点地“摘”出去。
我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心里冷笑。
你想撇清关系？没那么容易。
我故意把一份包含了我们俩所有讨论记录的会议纪要，发给了王主任，并且“不经意”地，抄送了全公司的管理层。
那份纪要里，我用非常客观的文字，记录下了每一次的创意碰撞，包括他最初提出的“明星+打折”方案，和我提出的“情怀”方案，以及每一次的争论和最终的融合过程。
我就是要用白纸黑字告诉所有人，这个项目，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责任。谁也别想跑。
孙强看到那封邮件后，整整一天，脸色都很难看。他知道，我想把他捆死在这条船上。
我们的矛盾，已经从暗地里的较劲，摆到了桌面上。虽然谁都没有说破，但办公室里的空气，已经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04
决战的时刻，越来越近。
离公司“金点子”评优的最终截稿日期，只剩下一周。
我的整套策划案，也终于完成了。它就像我怀胎十月的孩子，每一个细节都凝聚着我的心血。
我自信，只要这份方案能被完整地执行，绝对能让“老河酒坊”这个老牌子，脱胎换骨。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方案本身了。
而是我身边这颗定时炸弹——孙强。
我几乎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他会在最后关头，对我这份方案动手脚。他绝对不会允许我，凭着这个方案，一战封神。
他会怎么做？
偷走我的方案，署上他自己的名字？这是最蠢的做法，我很容易就能证明原创。
在我的方案里，加入一些他自己的、平庸的想法，拉低整个方案的水平？有可能。
或者，他会用更阴险的手段？
我不敢赌。
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找到了在公司IT部工作的发小，大鹏。
“鹏子，帮我个忙。你帮我查一下，孙强最近在公司内部的邮件和文件传输记录，有没有什么异常？”
“查这个干嘛？你小子搞谍战啊？”大鹏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大鹏就把我叫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
“伟子，你那个搭档，问题很大。”他的表情很严肃，“我查到，他昨天半夜，利用系统维护的漏洞，三次试图访问你电脑上那个加密的项目文件夹。虽然没成功，但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还有更糟的。”大鹏继续说，“我还发现，他三天前，给一个外部邮箱，发送了一封加密的邮件。那个邮箱的后缀，是咱们死对头‘先锋传媒’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站稳。
“先锋传媒”是我们公司在这个城市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们也在抢“老河酒坊”这个单子！
孙强他，居然在出卖公司的商业机密！
这一刻，我对他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他已经不是简单的职场竞争，他这是在犯罪！
我愤怒，但我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直接去举报他？证据呢？那封邮件是加密的，我们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就算能证明他跟竞争对手有联系，他也完全可以狡辩，说是正常的私人交往。
我需要一个让他无法抵赖的、确凿的证据。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地，成型了。
当天下午，我就开始执行我的计划。
我把我们呕心沥血做出的那份最终策划案，命名为A方案。这是整个项目的灵魂。
然后，我利用了一个通宵的时间，悄悄地，做出了一个B方案。
B方案的整体框架和思路，与A方案有七八分相似，但在几个关键的创意点和执行细节上，我做了手脚。它只是一个平庸的、注定不会引起太大波澜的“安全牌”。
最关键的是，我在B方案里，埋下了一个只有我能识别的“彩蛋”。那是在一份市场调研报告的附录里，我引用了一句非常冷门的古诗，并且，在那句诗的注释里，我用藏头的方式，嵌进了我的名字缩写“LW”。
这个标记，做得极其隐蔽，是我的杀手锏。
做完这一切，我把真正的A方案，加密后，存放在了一张谁也不知道的软盘里。
而在我电脑上，那个孙强一直觊觎的、也是我故意让他破解的加密文件夹里，我放进去的，是这份带有标记的B方案。
我甚至，故意在一次“无意”的闲聊中，把那个文件夹的密码提示，透露给了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05
提交方案的前一天，我“病倒”了。
我给王主任和孙强分别打了电话，说自己心脏病犯了，医生要求卧床休息，没办法去公司了。
“方案都在我电脑里，密码提示你应该知道。小孙，打印、装订、盖章、提交这些事，就全权拜托你了！千万别出岔子！”我在电话里，语气虚弱，却逻辑清晰地交代着。
“李哥你放心！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保证把咱们的心血，准时送到评委手上！”孙强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使命感。
挂了电话，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眼神一片冰冷。
我知道，鱼，已经咬钩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我胸有成竹地，等待着评优结果公布的那一天。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公司的年度评优大会，在市里最豪华的酒店宴会厅举行。我“病愈”归来，脸色还有些“苍白”。
孙强见到我，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关切地问：“李哥，身体好点了吗？就该在家多休息几天，这儿有我呢！”
“没事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必须得来啊。”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辛苦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他笑得春风得意。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的脸，心里一片平静。
跳吧，小丑，你的舞台，马上就要落幕了。
大会的流程很长，领导讲话，文艺表演，冗长而乏味。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烦躁，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金点子”评优环节。
CEO亲自上台，拆开了一个密封的信封。
“下面，我宣布，本年度‘金点子’大奖的获奖方案是……”
我的嘴角，已经开始微微上扬，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高潮。孙强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身体前倾，做好了上台领奖的准备。
CEO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宣布：
“——策划二部，李伟、孙强的，《老河酒坊品牌重塑计划》！”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胸有成竹地，微笑着，等待着属于我的时刻。聚光灯打了下来，照在我们身上。孙强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准备拉我一起上台。
我抬起头，看向舞台中央那块巨大的LED显示屏。
按照惯例，上面会展示出获奖方案的核心内容和封面。
我准备好了，在封面出来的那一刻，就举手，告诉所有人，那份方案，是假的。
然而，当我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时，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