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的秋天,苏北平原上风声鹤唳。
国民党军队在东台城内外层层设防,碉堡林立,哨卡密布,一股压抑的气氛笼罩着这座小城。城外,解放军的脚步正越来越近;城内,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也在悄然运转。
而刘维周,就是这条战线上的一名普通交通员。
刘维周是个地道的农民,四十来岁,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平日里,他总穿着一身老粗布衣裳,走在田埂上,和一个平常的庄稼汉没什么两样。可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普通的农民,此刻,肩上却挑着千斤重担。
10月21日,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草梗上还凝着露水。刘维周接到上级指令:即刻进城,与潜伏在东台城内的陆少卿医生接头,取回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东台城防图。
城防图,那是敌人的命脉,也是解放东台的关键。
刘维周知道,这次任务不同以往。敌人退守孤城,已成惊弓之鸟,搜查盘问比往常更加严苛。每一步,都可能踏在刀尖之上。
刘维周没有犹豫,换上一身半旧的粗布衫,揣上几块干粮,他便踏着晨雾出发了。田埂上的泥土还有些湿润,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的眼神沉稳,心里却像揣着一面鼓。
东台城内,气氛更是紧张。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国民党的巡逻队荷枪实弹地走过,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咔咔”声。墙壁上贴满了悬赏告示和宣传标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恐惧。
刘维周低着头,沿着墙根快步走着。他必须尽快找到“济生堂”药铺——那是陆少卿医生的掩护身份所在地。
药铺门面不大,里面飘出淡淡的中草药味。刘维周推门进去,柜台上只有一个伙计在打着算盘。
“老板,抓副治风寒的药,上次在这边抓过,里面有味生地。”刘维周压低声音,说出了暗号。
伙计抬起头,谨慎地打量了他一眼,朝里间喊了一声:“陆先生,有客抓药。”
门帘掀动,一位戴着圆框眼镜、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此人便是陆少卿。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含义。
陆少卿不动声色地将刘维周引到后堂。
这里堆满了药材,气味更加浓郁。
“东西带来了吗?”刘维周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
陆少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一本厚厚的医书夹页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片。那纸薄如蝉翼,几乎透明,上面用极细的线条勾勒出东台城所有的工事布局、火力点和明暗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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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它了。”陆少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敌人这两天调动频繁,图纸上有三处新增的碉堡,我用红笔标出来了。老刘,千万小心,这东西一旦暴露,你我,还有城里的许多同志,都完了。”
刘维周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却感觉重若千钧。他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感受到图纸上承载的希望与危险。刘维周没有多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信任,是托付,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如何将这张要命的图纸安全带出城,立时成了摆在刘维周面前最大的难题。
藏在哪里?身上任何一处可能被搜查的地方都不安全。鞋底?衣缝?敌人搜查得极其细致,甚至会用刺刀挑开检查。吞进肚子里?万一需要紧急转移,或者自己发生不测,情报就彻底消失了。
刘维周坐在陆少卿为他准备的一间僻静小屋裡,眉头紧锁。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了桌上那包他平时抽的“老刀牌”香烟上。
烟盒是硬纸壳做的,里面衬着一层亮闪闪的锡纸。一个大胆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
他立刻拿起那包烟,动作小心得如同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他轻轻撕开烟盒的封口,将里面的香烟一根根取出,整齐地放在一旁。然后,他屏住呼吸,开始剥离那层锡纸。锡纸很薄,由一层锡膜和底层的薄纸粘合而成。他用粗壮却异常灵巧的手指,一点点、一寸寸地,将锡膜与薄纸分开。这是个极其精细的活计,稍有不慎,锡纸就会撕裂,前功尽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也顾不上擦。
终于,锡纸被完整地分成了两层,中间形成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刘维周拿起那张关乎无数人性命的城防图,将它小心翼翼地抚平,然后折叠成比指甲盖还小的一块,稳稳地放入锡纸夹层中间。接着,他再用米汤熬制的浆糊,将锡膜和底纸按原样仔细糊好。做完这一切,他把香烟一根根装回去,封好烟盒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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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表看,这包“老刀牌”香烟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因为反复摩挲,边角还有些磨损。刘维周将它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确认毫无破绽。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刘维周把这包藏着惊天秘密的香烟,随手揣进了上衣口袋。
返回的路,才是真正的考验。
北关桥口,是出城的必经之路,也是敌人设防最严的哨卡。沙包垒起的工事后面,架着黑洞洞的机枪。几个国民党士兵凶神恶煞地盘查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搜身、翻查行李,动作粗鲁。
刘维周混在出城的人群中,慢慢向前挪动。他的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仿佛要蹦出来。但他脸上却努力保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庄稼人特有的、对兵痞的畏惧和麻木。他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稳住,一定要稳住。现在,你就是个抽着“老刀牌”想赶紧回家的普通老百姓。
终于轮到他了。
“干什么的?去哪儿?”一个歪戴着帽子的士兵厉声喝道。
“老总,我是城外新庄的,进城卖了点柴火,现在回家。”刘维周哈着腰,用带着本地口音的土话回答。
士兵不耐烦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衣领、袖口、腋下、裤腿……粗糙的手一遍遍划过,检查得异常仔细。刘维周能感觉到那双手的力度,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但呼吸却尽力保持着平稳。
当士兵的手摸到他上衣口袋时,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拿出来!”士兵盯着那个鼓囊囊的口袋。
刘维周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但他没有丝毫迟疑,脸上堆着笑,一边伸手进口袋,一边说:“是包香烟,老总,抽着玩的‘老刀牌’。”
他掏出那包命运攸关的香烟,动作看似随意,甚至带着点讨好。就在士兵伸手要接过去仔细检查的瞬间,刘维周手腕巧妙地向下一倾,像是没拿稳,整包香烟“哗啦”一下,撒了一地。
“哎呀!”刘维周叫了一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和心疼,赶紧蹲下身去捡。
那士兵皱着眉头,看着地上散落的、毫无异常的香烟,又看看刘维周那副笨手笨脚、十足乡下人的模样,疑心去了大半。他踢了踢脚边的一根香烟,冷冷地哼了一声,极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吧滚吧!别在这儿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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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谢谢老总!”刘维周连声道谢,手忙脚乱地把散落的香烟拢在一起,也顾不上泥土,一股脑儿塞回口袋,然后低着头,快步通过了哨卡。
直到走出很远,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确认彻底离开了敌人的视线,刘维周才敢停下来。他靠在路边一棵老槐树上,感觉双腿一阵发软,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秋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他却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掏出那包香烟,紧紧握在手里。这包普通的“老刀牌”,此刻在他掌心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度。那薄薄的锡纸夹层里,藏着的不仅仅是一张图纸,更是胜利的曙光,是东台城即将迎来的新生。
他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显得灰暗而压抑的东台城,然后转过身,迈开坚定的步伐,朝着根据地的方向,越走越快。他要尽快把这份用智慧和勇气换来的情报,完好无损地交到上级手中。
夕阳的余晖将刘维周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个平凡的农民交通员,用自己的方式,为即将到来的黎明,铺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他的身影融入苍茫的暮色,而那包香烟里的秘密,即将点燃解放东台的烽火。
参考资料:《大丰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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