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这宅子,我卖定了!”
我冲着他吼出了声,嗓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王宗仁手里的青花瓷茶杯,应声落地。
“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厅堂里炸开,碎裂成无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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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京城第一医院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我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墙外。
墙内,我的父亲王宗堂,那个叱咤商界一辈子的老人,安静地躺着。
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旁边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规律却脆弱的生命曲线。
医生刚刚结束了新一轮的会诊。
结论冰冷而清晰。
“王老先生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脑部出血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最好的情况,也是长期卧床,神智不清。”
“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走廊里挤满了人,都是王家的亲戚。
二叔王宗仁靠在墙上,用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他哭得像个孩子。
“大哥啊!你怎么就这么倒下了!”
“王家没你可怎么办啊!”
周围的姑姑、表叔们也纷纷抹着眼泪,一片哀声。
我没有哭。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玻璃墙里的父亲。
他的脸在各种仪器的光线下,显得苍白而陌生。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
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再也与他无关。
我的冷静,在这一片悲戚中,显得格格不入。
甚至有些刺眼。
二叔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王赫!你爸都这样了,你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还是不是人!”
我没有理会他。
我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冰冷的玻璃。
仿佛在与父亲进行一场无人能懂的对视。
父亲的病情稍微稳定后,我做出了第一个决定。
将他从医院,转入京郊的“静心”疗养院。
这个决定,像一颗炸雷,在王家内部引爆了。
家族会议上,长长的红木桌两旁坐满了人。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我反对!”
王宗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大哥为王家操劳了一辈子,现在病倒了,你就把他送到那种地方去?”
“那是疗养院吗?那是全封闭的牢房!”
“王赫,你安的什么心!”
一位姑姑也哭着说:“是啊小赫,让你爸在家养着,我们都能照顾。送到那里,我们想见一面都难啊。”
“你这是不孝!”
“狼心狗肺!”
咒骂声和劝说声交织在一起。
我坐在主位上,那是父亲的位置。
此刻却感觉像坐在审判席上。
我等他们都说完了,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静心疗养院,有全国最好的脑科康复专家和护理团队。”
“二十四小时看护。”
“这是为了爸能得到最专业的照顾。”
我的理由听上去无懈可击。
可我脸上那近乎冷漠的表情,却让这个理由显得无比苍白。
王宗仁冷笑一声。
“说得比唱得好听!”
“我看你就是想把大哥软禁起来,好自己独揽大权!”
我没有再解释一个字。
会议不欢而散。
三天后,我亲自押着车,将父亲送往疗养院。
疗养院坐落在山脚下,环境清幽,也与世隔绝。
高高的围墙和门口森严的保安,昭示着这里的“清静”不容打扰。
护工们小心地将父亲从车上抬下来,安置在轮椅上。
他穿着病号服,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我走上前,蹲下身,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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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站起身,转身就走。
没有回头。
没有告别。
我能感觉到背后所有人的目光,有护工的,有司机的,充满了不解和鄙夷。
我挺直了脊梁。
一步一步,走得决绝。
仿佛身后送走的,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是一个与我无关的累赘。
送走父亲不到一周。
我投下了第二颗,也是更具毁灭性的炸雷。
我宣布,挂牌出售王家祖宅。
那座位于京城二环内,占地数亩的四合院。
它不仅仅是一处房产。
它是王家的根。
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基业。
是父亲出生、成长,并以此为起点,建立起整个商业帝国的地方。
市场给它的估值是八点八个亿。
可在王家人心里,它是无价的。
消息传出,整个家族彻底炸了。
我的电话被打爆了。
我谁的也没接。
最后,王宗仁带着一大群亲戚,直接冲进了我办公室。
“王赫!你疯了!”
二叔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你把爸送走还不够,现在还要卖祖宅?”
“你要把我们王家的根都刨了啊!”
“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我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
那是父亲以前最喜欢坐的椅子。
我看着眼前这群义愤填膺的亲人,平静地给出了我的理由。
“公司最近几个海外项目出了问题,资金链很紧张。”
“需要一笔大钱来周转。”
这个理由,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王氏集团虽然遇到些风浪,但远没到山穷水尽,需要变卖祖宅来救命的地步。
王宗仁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公司的账我清楚得很!”
“你就是个败家子!想趁着大哥病倒,掏空家底!”
我没有再争辩。
我只是拿起了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他看。
“这是父亲病倒前,亲笔签署的授权书。”
“我拥有对他名下所有资产的处置权。”
王宗仁看着那熟悉的签名和印章,瞬间哑火了。
他知道,父亲对这个儿子,向来是无比信任的。
他怎么也想不通,父亲会给这个平庸的儿子如此大的权力。
更想不通,王赫会用这个权力,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们被我请出了办公室。
隔着厚重的门,我还能听到二叔在外面声嘶力竭的咆哮。
“败家子!”
“你会后悔的!”
一周后,签约仪式举行。
买家很神秘,全程由律师代理。
八点八个亿的巨款,很快打入了我的私人账户。
我“不孝子”和“败家子”的名声,在京城商圈,彻底传开了。
所有人都说,王宗堂英雄一世,却生了个扶不起的阿斗。
王家的时代,要落幕了。
02
我成了孤家寡人。
公司里,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怜悯。
家族里,我已经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
王宗仁则成了那个“收拾烂摊子”的英雄。
他利用我在家族中尽失的人心,开始在集团内部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联合了几位跟着父亲打江山的元老董事。
这些人本就对我的能力心存疑虑,加上我最近这一系列“昏招”,很轻易就被二叔拉拢了过去。
他们在董事会上,处处与我作对。
我提出的方案,他们否决。
我做的决策,他们阳奉阴违。
整个公司,除了我的几个助理,几乎所有人都被二叔架空了。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
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赶下王座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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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的压力,也接踵而至。
李盛,我父亲的世交好友,也是商界有名的投资家。
他开始频繁地约我见面。
每次见面,他都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长辈模样。
“阿赫啊,你怎么能卖祖宅呢?糊涂啊!”
“你二叔他们也是,逼你太甚。你别往心里去。”
“生意上的事,有难处就跟李叔说。”
他拍着我的肩膀,言辞恳切。
“听说你公司资金紧张?这样,我溢价收购你们旗下那家传媒公司怎么样?”
“算是李叔帮你一把,渡过难关。”
他说得情真意切。
可我从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贪婪的寒光。
他想要的,哪里是一家小小的传媒公司。
他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围绕着王氏集团这艘看似即将沉没的大船,寻找着最佳的下口之处。
他一边对我“施以援手”。
一边却在暗中联合其他资本,通过媒体不断释放王氏集团的负面消息。
王氏的股价,应声而跌。
一泻千里。
面对这一切,我好像真的被打垮了。
我变得颓废,沉默。
经常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对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
公司的会议,我能推就推。
必要的文件,我只是草草签字,不做任何批示。
仿佛真的放弃了抵抗。
王宗仁和李盛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他们认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守成之子”,已经被这内忧外患的局面彻底压垮了。
现在,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唯一让我坚持的,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我每周都会雷打不动地,去一趟静心疗养院。
每一次去,流程都一样。
车子开到门口,经过严格的身份核实。
然后,在一名护工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父亲的房间。
房间很大,也很空旷。
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
父亲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
他的眼神,总是空洞地望着某一个地方。
对我进去,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也不说话。
只是搬一把椅子,在他床边或轮椅旁坐下。
一坐,就是半个小时。
房间里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我们两人之间,死一般的沉寂。
护工告诉我,父亲的情况时好时坏。
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沉睡,或者像这样,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这种徒劳的探望。
或许,是心中还残存着一丝愧疚?
又或许,是想在那个唯一不会指责我的老人面前,得到片刻的安宁?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每一次从疗养院出来,坐进车里的时候。
我都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独。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一个人。
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里,独自前行。
那笔卖掉祖宅的八点八个亿,静静地躺在我的账户上。
我动用了一小部分,投入到公司,象征性地填补了一下资金缺口。
这笔钱,对于庞大的集团来说,杯水车薪。
这举动,反而更坐实了我束手无策、病急乱投医的形象。
剩下的巨额资金,我没有再动过。
它就像一把悬在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我最后的筹码。
他们都在等着看,我这个败家子,会如何挥霍掉这笔王家最后的体面。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王氏集团的股价,已经跌到了历史的最低点。
王宗仁和李盛,终于觉得时机成熟了。
他们发出了联合声明。
将在下周一,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议题只有一个:罢免我,王赫,王氏集团执行董事的职务。
并由董事会推选新的领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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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李盛的投资公司也向所有股东发出要约。
准备以一个低到侮辱性的价格,收购市面上所有流通的王氏集团股份。
里应外合。
图穷匕见。
这是他们准备好的最后一击。
整个商界都在等着看这场好戏。
等着看王家这个曾经的商业帝国,如何在我这个“不孝子”手中,被外人和自家人联手瓜分,彻底覆灭。
消息传来那天,我正在办公室。
助理把通知书放在我桌上,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我拿起来,看了一遍,然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我对自己说,一切都该结束了。
周末。
京城的天气阴沉得可怕,像是要塌下来一般。
我开着车,像过去两个月里的每一个周末一样,驶向静心疗养院。
车速很慢。
路边的风景飞速倒退。
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来了。
我心里想着。
疗养院一如既往的安静。
我走在长长的走廊上,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我推开了父亲的房门。
房间里,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父亲没有躺在床上。
也没有呆滞地坐在轮椅上。
那个我以为已经神智不清的老人,此刻,身穿一套整洁的灰色唐装,正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
丝毫不见一丝病态。
他的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正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
他用一种我两个月来从未听过的,中气十足且带着一丝戏谑的语调,缓缓开口。
“宗仁和李盛那边,都准备好了?”
我关上门,落了锁。
那一瞬间,过去两个月里所有的颓废、冷漠、疲惫,都像面具一样,从我脸上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沉稳和锐利。
我走到他身后,恭敬地回答:
“爸,都准备好了。”
“临时股东大会,定在下周一上午九点。”
父亲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神,清亮如鹰,哪里有半分病中的浑浊和痴呆。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窗台上。
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