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如何,大师?”
他二叔陈建功的声音有些发颤,问那个被请来的人。
那个被称为“大师”的男人,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子里每个神色紧张的人。
“这棵树确实有些问题。”
他沉声说。
“不过,问题不在树本身,而在于……”
那句话吊在半空,像一口悬钟,让人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
01
一九八七年的夏天,天像是被捅了个窟窿,火辣辣的日头没遮没拦地往下泼,把小城烤得滋滋冒油。
地面蒸腾起一股子尘土混着焦糊的气味,路边的白杨树叶子都打了卷,蔫头耷脑的,只有知了还在不知死活地扯着嗓子喊,那声音尖利得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陈家的院子在城南的老街上,一个青砖灰瓦的大杂院。院子正中,长着一棵大柳树,那柳树是陈建业亲手栽的。
陈建业是国营家具厂的木工,一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可摆弄起木头来,却比谁都精细。
那年他儿子陈进出生,他就在院子里种下了这棵柳树苗,逢人便说,这树是跟着他娃一起长的,是家里的“望门树”,看着它,就知道日子有奔头。
如今,七八年过去,陈进长成了满地乱跑的皮猴子,那棵柳树也长得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绿绒大伞,把大半个院子都遮得严严实实。
夏天的午后,邻居们都爱端着饭碗凑到树底下,边吃饭边拉家常,孩子们则在树荫里追逐打闹。
陈进最喜欢的就是爬上那粗壮的树杈,躲在密密的柳条后面,看底下的人们像蚂蚁一样来来往往,听他们说着谁家娶了媳妇谁家又添了丁的闲话。
柳树的枝条垂下来,软软的,拂在脸上痒痒的,像他娘王秀莲的手。
王秀莲是个心肠极软的女人,见不得别人受苦。
街上讨饭的,只要从她家门口过,她总要给点吃的。
她常说,谁家都有揭不开锅的时候,给人家一口吃的,就是给自己积德。
陈建业嘴上不说,心里是赞成的,只是他那木头样的性子,做不出媳妇那样热络的事来。
这天下午,日头最毒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游方道士走了进来。那道士看着有五十多岁,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背上背着个布囊,手里拿着一把拂尘。
![]()
他脸上全是汗,嘴唇干得起了皮,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他走到柳树下,把布囊放下,对着正在屋檐下纳鞋底的王秀莲作了个揖,声音沙哑地说:“这位大姐,行个方便,讨碗水喝。”
王秀莲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进屋。
她不光舀了一大瓢井里镇着的凉水,还从厨房的笼屉里拿出两个刚出锅的窝窝头。
那窝窝头是粗粮做的,还掺了些野菜,但热乎乎的,冒着香气。
她把水瓢和窝窝头一并递过去,说:“道长,慢点喝,别呛着。这还有俩窝头,您垫垫肚子吧。”
一般化缘的,给碗水或者一个干粮也就打发了,王秀莲却多给了一个。
那道士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他接过水瓢,咕咚咕咚喝了大半,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后,他掰开一个窝窝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陈建进从屋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他觉得这个道士跟庙里的神像不太一样,神像威严,这个道士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疲惫。
道士吃完一个窝窝头,把另一个小心地用布包好,放进了布囊里。
他站起身,对着王秀莲又深深作了一个揖:“多谢大姐,心善之人,必有后福。”
王秀莲摆摆手,笑着说:“快别这么说,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
道士点了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他的目光落在了院子中央那棵大柳树上。
他绕着柳树不紧不慢地走了半圈,时而抬头看看繁茂的枝叶,时而低头瞅瞅粗壮的树根。
院子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不解地看着他。
02
风停了,空气凝滞,只有知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陈建业正好下工回来,推着他那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进了院。
他看到这场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觉得都是骗人钱财的把戏。
道士最后在院门口站定,回过身,看着王秀莲,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位大姐,你心善。我多句嘴,你家这颗柳树,水汽太重,位不正,怕是不能留,否则日后会引来灾祸。”
说完,他也不等王秀莲反应,转身就走,几步就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那背影看着竟有些飘忽。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连知了的叫声似乎都小了许多。
王秀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还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
陈建业把自行车重重地往墙上一靠,“哐当”一声巨响,把陈进吓了一跳。
“胡说八道!”陈建业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我出来,“一个要饭的臭道士,懂个屁!他要是真有本事,还用得着到处讨水喝?”
王秀莲回过神来,脸色有些发白,她小声辩解道:“他……他也许是好心提醒呢……”
“好心?我看他是没安好心!”陈建业的声音更大了,“这树是我亲手栽的,它碍着谁了?长得这么好,给我们全院子遮阴,倒成了引灾祸的东西了?我看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家好!”
说完,他气冲冲地走进屋里,把门摔得山响。
![]()
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像一颗带着倒刺的种子,就这么落在了王秀莲的心里。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她就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月光透过柳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摇晃的影子,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
风一吹,柳条“沙沙”作响,在她听来,就像是鬼魅的低语。
她越想越怕,道士那张干瘦的脸和深不见底的眼睛总是在她脑海里盘旋。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隔壁院子陈建业的弟弟,陈建功的耳朵里。
陈建功在一家小五金厂当采购,人很精明,嘴也甜,见人总是笑呵呵的。
他和他哥陈建业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他一听这事,当天晚上就提着一瓶廉价的白酒过来了。
“哥,嫂子,”他一进门就嚷嚷,“我听说个事儿,特地过来看看。”
陈建业正闷头抽烟,没搭理他。
王秀莲赶紧给他倒了杯水,把白天的事又说了一遍,末了,叹着气说:“你哥这犟脾气,不信这个。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陈建功一拍大腿,说道:“哥,话不能这么说。这老话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你想想,那道士跟咱家无冤无仇的,干嘛平白无故咒咱家?肯定是他看出了啥门道。”
陈建业把烟头在鞋底上摁灭,瞪着眼说:“能有啥门道?一个江湖骗子的话你也信?他要是真神,怎么不算算他自己哪天能吃上顿饱饭?”
“哎,哥,此言差矣。”陈建功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我可听说了,这柳树属阴,尤其是长在院子当中的,叫‘困’字局,容易把家里的好运气都给困住。你看这树,根都快拱到咱两家墙根了,早晚是个隐患。”
他又转向王秀莲,说得更玄乎:“嫂子,你想想,柳树,柳树,听着就像‘流’,把财气、福气都给流走了。尤其是对家里的男丁,运气上不好。”
这话像一把小锥子,精准地扎进了王秀莲心里最柔软、最恐惧的地方。
她只有一个儿子陈进,那就是她的命根子。
一听到对儿子不好,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03
陈建业听弟弟越说越不像话,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够了!陈建功,你到底是来劝和的还是来添乱的?我告诉你,这树,谁也别想动!它是我栽的,就得在这儿长着!”
兄弟俩不欢而散。
陈建功临走时,还对着王秀莲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别跟你哥硬顶,得想办法”。
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再没安生过。王秀莲看那棵柳树,越看越觉得不祥。
陈建业则像护着眼珠子一样护着那棵树,每天下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树浇水,谁要是说一句树的不是,他就跟谁急。
原本和睦的夫妻俩,开始为了这棵树冷战,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家里的空气,沉闷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更邪门的是,一些倒霉的“小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先是陈进。他在柳树下跟邻居家的小伙伴玩“藏猫猫”,一不小心从树杈上滑了下来,虽然下面是松软的土地,没摔坏,但头还是被一根垂下来的粗壮柳条给抽了一下,额头上立刻起了一个紫红的大包。
王秀莲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看着那棵沉默的柳树,眼里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
接着是陈建业。
他在厂里赶制一批新家具,用刨子推木料的时候,思想一开小差,手里滑了一下,一根尖利的木刺“噗”地一下就扎进了他的手掌心。
![]()
伤口不深,可偏偏就发了炎,整个手掌肿得像个馒头,疼得他好几天都干不了活。
然后是家里养的那窝刚出壳不久的小鸡。
前一天还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第二天早上王秀莲去喂食,就发现墙角躺着两只僵硬的尸体,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这些事,搁在平时,不过是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意外。
可在道士那句“灾祸”的谶语笼罩下,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王秀莲彻底崩溃了,她认定是那棵柳树在作祟。
陈建功更是三天两头地往这边跑,每次来都带着一脸的“关心”和“忧虑”。
“嫂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哥,你别犟了,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一棵树算啥呀?
他的话像是一把把小火苗,不断地扔进王秀莲已经焦躁不安的心里。
夫妻俩的争吵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激烈。
“你是不是疯了?鸡死了,娃摔了,都怪树?那明天咱家碗摔了,是不是也得把灶台给拆了?”陈建业红着眼睛吼道。
“陈建业,你没良心!我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儿子!你就守着你那棵破树过去吧!”王秀莲哭着喊了回去。
家里的欢声笑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沉默和刻毒的争吵。
陈进很害怕,他不敢再靠近那棵柳树,也不敢在他爸面前提起那棵树。
他觉得家里的天,好像要塌了。
道士口中的“灾祸”,似乎真的在以另一种方式应验——这个家,正在分崩离析。
冷战持续了半个多月。王秀莲的眼睛都哭肿了,人也瘦了一圈,她觉得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陈建业则像一头困兽,整日闷在屋里抽烟,一根接一根,屋里烟雾缭绕,呛得人喘不过气。
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家庭,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似乎都在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开始崩塌。
陈建功看着这情形,心里“着急”,他眼珠一转,想出了个主意。
他对王秀莲说:“嫂子,既然我哥不信那个道士,那咱就找个比那道士更厉害的‘高人’来看看。让高人说话,我看他信不信!”
王秀莲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04
陈建功拍着胸脯,说他认识城东一个很有名的“大师”,道行高深,能断阴阳,看风水,一定能把这事给解决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陈建功果然领着那位“高人”来了。
那“高人”约莫四十来岁,瘦高个,留着一撮山羊胡,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对襟褂子,手里还煞有介事地拿着一个老旧的罗盘,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精明相。
陈建功一进院,就大声嚷嚷:“哥,嫂子,我把孙大师给请来了!快,让大师给咱家看看。”
王秀莲赶紧迎了出去,又是端茶又是递烟,恭敬得不得了。
陈建业坐在屋里的板凳上,沉着脸,一言不发,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院子里。
他嘴上说不信,心里却也动摇了。
这阵子家里的气氛,让他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位“孙大师”派头十足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
他在陈建功的引导下,二话不说,直接就走向了院子中央那棵大柳树。
刹那间,整个院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邻居们也都从自家窗户里探出头来,紧张地看着。
连一向嘴硬的陈建业,也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了廊檐下,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眼神复杂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夏日的风仿佛也停了,空气闷得让人心慌。
孙大师围着那棵巨大的柳树,慢悠悠地转了好几圈。
![]()
他时不时地停下来,举起那个油光锃亮的罗盘,对着树干比划一下,看看方向,嘴里还念念有词,嘟囔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词句。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神秘感,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最后,他在树的正前方站定,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概过了有十分钟,久得让人以为他睡着了。
“如何,大师?”陈建功最先沉不住气,他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孙大师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表情异常凝重,他先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然后,又难以捉摸地点了点头。
这一摇头一点头,把王秀莲的心都给提到了嗓子眼。
孙大师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像两道冷电,分别从忧心忡忡的王秀莲、一脸期待的陈建功和脸色铁青的陈建业脸上划过。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低沉而缓慢的语调开口了:“这棵树确实有些问题。不过,问题不在树本身,而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