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万物，缘起缘灭，皆在定数之中。然而，有些缘法，即便历经轮回，跨越光阴，其间的羁绊也如金刚之坚，无法磨灭。在香火鼎盛的千年古刹云栖寺中，一尊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像离奇失窃8年，杳无音信，成为了一桩悬案。直到8年后那个寻常的午后，一对母女的到来，让一段尘封的因果，再次显现于人间。
01.
云栖寺坐落在城郊的青山深处，香火向来旺盛。
林岚带着八岁的女儿念念，一步步踏上通往寺庙的青石板路。这条路，她许多年前和丈夫一起来过，求的便是能有个孩子。后来，念念出生了。
如今再来，丈夫已不在身边，唯有身旁这个小小的、安静的女儿是她全部的依靠。
念念今年八岁，却比同龄的孩子安静太多。她不爱看动画片，也不喜欢吵闹的游戏，大部分时间都喜欢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眼神里总有一种不像孩童的沉静。
医生检查过，说孩子身体很健康，性格内向些，长大就好了。
但林岚总觉得不止于此。女儿时常会在半夜惊醒，然后睁着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她问女儿做了什么梦，女儿总是摇头，说不记得了，只说梦里很吵，有很多人在哭。
前些日子，念念毫无征兆地发了场高烧，烧得小脸通红，嘴里一直说着模糊不清的胡言。林岚抱着女儿跑了几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最后还是一个老中医给开了几副安神的汤药，才勉强退了烧。
“带孩子去寺庙里拜一拜吧，”老中医抚着胡须，意有所指，“沾沾灵气，定定心神，或许就好了。”
林A听了进去，这才有了这次云栖寺之行。
“念念，累不累？要不要妈妈背你？”林岚看着女儿微微泛红的脸颊，心疼地问。
念念摇了摇头，她的眼睛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物。这条山路她明明是第一次来，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妈妈，那棵树是不是歪了脖子？”她忽然指着不远处一棵形态奇特的百年老松。
林岚一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棵松树果然因为常年生长在悬崖边，主干朝一侧倾斜，远远看去，真像个歪着脖子的人。
“是啊，念念怎么知道？”林岚有些惊讶，那个角度并不好发现。
“我好像……见过。”念念轻声说，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林岚笑了笑，只当是小孩子丰富的想象力，没再多问，牵着她的手继续往上走。
走了约莫半小时，古朴的山门终于出现在眼前。“云栖寺”三个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庄严与慈悲。
踏入寺门，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偶尔传来几声悠远深沉的钟鸣，让人心不自觉地就静了下来。
林岚领着念念，先去请了香，然后准备去主殿——大悲殿参拜。
大悲殿供奉的是一尊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像，法相庄严，慈悲地俯视着殿内来来往往的信众。
林岚听寺里的僧人讲过，原本这尊观音像左右各有一尊金童玉女的协侍童子像。玉女像仍在，但右边的善财童子像，却在8年前的一个雨夜，离奇被盗了。
寺里报了案，警方也来来回回查了很久，但那伙盗贼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线索。这成了云栖寺多年来的一个巨大遗憾。
因此，如今的观音像右侧，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莲花宝座，与左边的玉女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岚在心里叹了口气，拉着念念走到蒲团前，准备跪下。
可念念却挣脱了她的手，没有跟她一起跪拜，而是径直朝着那尊巨大的观音像走了过去。
她的小脸上没有平日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迷茫的困惑。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
02.
林岚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她闭上眼，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对女儿平安健康的祈求。
等她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念念已经走到了观音像的基座旁。
殿内香客虽多，但都自觉地与佛像保持着距离。念念一个小孩子靠得那么近，显得有些突兀。
“念念，快回来！不能乱跑。”林岚连忙起身，压低声音喊道。
念念却像没听见一样，她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石质基座，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尊俯瞰众生的菩萨。
她的目光没有在菩萨脸上停留太久，而是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向了菩萨身侧。
先是左边的玉女像，扎着两个可爱的发髻，双手合十，面带微笑。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菩萨，落在了右边那个空荡荡的莲花宝座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岁月留下的灰尘和香火熏染的痕迹。
可是在念念的眼中，那个空位上，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和左边玉女差不多高的小童子，穿着红色的肚兜，光着脚丫，手里……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她想不起来了。
脑子里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她努力想看清，那雾气却翻涌得更厉害，搅得她头一阵阵发晕。
“念念！”林岚快步走过来，拉住了女儿的手，“这里是拜菩萨的地方，不能不敬，快跟妈妈去那边。”
被妈妈一拉，念念眼前的幻影瞬间消失了。
她“啊”地轻叫了一声，回头看向林岚，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没褪去的迷茫。
“妈妈，那里……”她指着那个空位，想说些什么。
“那里以前有尊童子像，后来被小偷偷走了。”林岚以为女儿是好奇，便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半强制地将她拉回了蒲团边。
“来，跟妈妈一起给菩萨磕个头，求菩萨保佑我们念念身体健康，天天开心。”林岚按着女儿的肩膀，让她跪下。
这一次，念念没有反抗。
她学着妈妈的样子，跪在柔软的蒲团上，似懂非懂地拜了拜。
但她的小脑袋里，却一直在想那个空着的位置。
为什么……感觉那么熟悉？
好像自己曾经无数次地站在那里，听着钟声，闻着香火，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们，或喜，或悲，或祈求，或还愿。
这种感觉荒诞又真实，让念念的小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纠结。
拜完了菩萨，林岚又带着念念去偏殿转了转，添了些香油钱。
念念一路上都显得心事重重，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对寺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她不看那些色彩斑斓的壁画，也不关心池子里游动的锦鲤。
她的注意力，仿佛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当路过一处僧人念经的禅房时，里面传来了阵阵庄重和谐的诵经声。
林岚只是路过，可念念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侧耳倾听，那经文的韵律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却让她感觉无比亲切。她甚至能毫无障碍地跟上里面的节奏，在心里默念出下一句的音节。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她的小嘴无声地开合，精准地跟上了里面的经文。
林岚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回头看她：“念念，怎么不走了？”
“妈妈，他们在唱歌。”念念说。
“这不是唱歌，这是在念经。”林岚纠正道。
“真好听。”念念由衷地感叹，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痴迷的神情。
林岚心中愈发奇怪。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会喜欢听枯燥的经文？
她开始隐隐觉得，带女儿来这里，或许是对的，也或许……是错的。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唤醒着女儿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03.
临近中午，林岚打算带念念去吃寺里的斋饭。
云栖寺的斋饭很有名，许多香客都慕名而来。
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饭菜的香气。林岚打了两份罗汉斋，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尝尝看，这里的素菜很好吃的。”她夹了一筷子香菇，放进女儿碗里。
念念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她只是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白米饭，眼神依旧有些飘忽。
“念念，不舒服吗？”林岚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很正常。
“没有。”念念摇摇头，然后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吃饭？”
林岚愣住了：“人当然要吃饭啊，不吃饭会饿，会没有力气。”
“可是……我好像很久很久……都不需要吃饭。”念念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岚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这种脱口而出的、超越自身经验的话，女儿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
有一次家里停电，她点起蜡烛，女儿就说：“妈妈，我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以前我身边就有一个会发光的大珠子。”
还有一次，看到电视里的人在哭，女儿会很认真地说：“他们为什么要流泪呢？只要心是定的，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这些话，从一个八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总让林岚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她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柔声说：“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快吃饭。”
念念“哦”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吃完斋饭，林岚本想带念念在寺里再逛逛，然后就下山回家。
可念念却拉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想再回刚才那个大殿看看。”
“还去看？”林岚有些不解，“那里我们不是拜过了吗？”
“我想再看看那个菩萨。”念念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看着女儿执拗的样子，林岚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想，或许孩子就是对那尊高大的佛像感到新奇吧。
于是，她又带着念念回到了大悲殿。
午后的阳光透过殿门照进来，给冰冷的地面镀上了一层暖色。殿内的香客比上午少了一些，显得更加清净。
这一次，念念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到了观音像的基座下。
她还是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个空了8年的莲花宝座。
林岚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女儿的背影。那小小的、单薄的背影，此刻却透出一种与整个大殿融为一体的和谐感，仿佛她本就该属于这里。
这个念头让林岚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拿着一把扫帚，从殿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背脊微驼，步履缓慢，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
他似乎是殿内的值守僧人，负责清扫香灰和杂物。
老和尚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殿内，然后，定格在了念念小小的身影上。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个女孩，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徘徊。别的孩子都对外面放生池里的乌龟感兴趣，她却偏偏只盯着这个空位看。
老和尚在云栖寺待了六十多年，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沙弥，变成如今德高望重的慧明长老。8年前善财童子像被盗的那个雨夜，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他一生中，感觉最无力的一天。
他总觉得，是自己没有守护好菩萨的家当。
这些年，他每天都会来大悲殿清扫，对着那个空位发呆很久。他总在想，那个被盗走的小善财，如今身在何方？是被熔了，还是被倒卖到了海外？
他看着念念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这个孩子……为什么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04.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念念站在原地，已经足足有十几分钟没有动过了。
她就像一尊小小的雕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脑海中，那片浓雾似乎正在一点点变淡。一些零碎的、模糊的画面开始闪现。
她“看到”一个巨大的、慈祥的面容在对她微笑。
她“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说：“善财，你且在此修行，待功德圆满，方可证得正果。”
她“感觉”到自己光着脚丫，踩在一个冰冰凉凉的莲花上，一点也不冷，反而很舒服。
她的左边，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总是喜欢揪她的耳朵，咯咯地笑。
她的下面，是数不清的人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向着她们朝拜。
这些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像潮水一样冲击着她幼小的心灵。
“我……”
念念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单音节。
林岚终于感觉不对劲了，她快步走到女儿身边，蹲下身子，扶住她的肩膀。
“念念？念念？你怎么了？跟妈妈说话！”
她发现女儿的眼神很空洞，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妈妈……”念念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林岚，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明悟，“我好像……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林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念念没有回答她，而是再次转回头，目光坚定地落在了那个空荡荡的莲花宝座上。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迷茫。
仿佛透过8年的光阴，看到了曾经站在那里的自己。
那个无忧无虑，在菩萨座下听了五百年经文，见了五百年人世悲欢的善财童子。
直到8年前的那个雨夜，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冲了进来，用粗暴的手段将他从莲花座上撬了下来，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充满臭味的麻袋里。
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颠簸和恐惧。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情，她就记不清了。
当她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医院的保温箱里，成了一个叫做“念念”的、脆弱的人类婴儿。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这里才是我的家。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完整，形成了一个完整而离奇的真相。
“妈妈。”
念念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平静和笃定。
她抬起小小的手指，指向观音菩萨身旁那个空了8年的莲花宝座。
05.
林岚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心头的不安攀升到了顶点。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石台。
“念念，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念念没有看她，依旧指着那个位置，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妈，我以前站在这。”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空旷的大殿里炸响。
林岚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
“别瞎说！”她惊慌失措地低吼道，眼睛恐惧地扫视着四周，生怕被人听见。
在佛门净地，说这种话，是对神明的大不敬！
然而，已经晚了。
站在不远处，一直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慧明老和尚，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扫地的动作戛然而退，手中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老和尚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双看过一甲子风云的明亮眼眸里，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抬起浑浊却锐利的双眼，死死地看向小女孩的脸。
那张稚嫩的、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形象渐渐重合。
那眉眼，那神态……
慧明长老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顾不上捡地上的扫帚，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跑到了女孩的面前。
林岚被这个突然冲过来的老和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女儿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警惕地看着他：“大师，您……”
慧明长老却没有看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念念的身上。他的呼吸因为急促而变得粗重，声音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小施主，可……可否将你的手，伸出来让老衲看一看？”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期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疯狂猜测。
林岚虽然满心疑虑，但看到老和尚并无恶意，只是神情激动，迟疑了一下，还是对身后的女儿说：“念念，把手给这位爷爷看看。”
念念很乖巧，她从林岚身后探出头，毫不畏惧地看着眼前的老和尚，然后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白嫩纤细的右手。
慧明长老颤抖着，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托住了女孩的小手。
他没有看掌纹，而是直接将念念的小手翻了过来，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内侧。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彻底傻眼了。
“这……这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