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伯,”我的声音在无法抑制地发抖,“求您告诉我,婚礼那天,您看着我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紫砂茶杯,那双仿佛能洞穿世事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让他这么照顾你,不是为了你……”
老人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01
我们镇子不大,像一摊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墨,安静地铺在两山之间。
镇上的人,大多信命。
而镇上最懂“命”的人,就是周先生。
周先生是个算命的,但没人敢直呼他算命的,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周先生”。
他家住在镇子最东头的老槐树下,青砖黛瓦,院门常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神秘。
我大姐林朝,就要嫁给周先生的儿子,周寻了。
这门亲事,在镇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人人都说,这是我们林家祖坟上冒了青烟,才攀上的高枝。
父母脸上的笑意,从订婚那天起,就没有断过。
只有我,林晚,一个在外地读大学,满脑子都是唯物主义思想的妹妹,对这桩婚事,心里总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
我见过那个未来的姐夫,周寻。
他和他父亲一样,沉默寡言。
但周先生的沉默是深渊,是让你不敢窥探的古井。
周寻的沉默,则像一块石头,坚硬、刻板,让人觉得沉闷。
我实在想不通,性子活泼爱笑的姐姐,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姐姐说,周寻稳重,可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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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那光芒太过耀眼,让我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备婚的日子,两家人走动得频繁起来。
周先生很少露面,大多时候,都是周寻跟着媒人来我们家商量事情。
他每次来,都会带些不贵重但很贴心的礼物。
给父亲带他爱喝的茶叶,给母亲带她念叨过的糕点,甚至还记得我随口说过喜欢某个牌子的钢笔。
他的细心,让父母赞不绝口。
可我总觉得,他的细心,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精准,像是完成任务,缺少了人情该有的温度。
他坐在我们家客厅的沙发上,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来接受检阅的士兵。
姐姐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他只是偶尔“嗯”一声,或者微微点头。
更多的时候,他的目光会不着痕跡地,在我们家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那目光很平静,却让我感到一种被审视的不自在。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姐姐。
姐姐笑着敲我的头,说我是书读多了,想得也多了。
她说,周寻只是不爱说话,人很好的,对他父亲尤其孝顺。
“孝顺”这个词,从姐姐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骄傲。
但在我听来,却成了另一个让我不安的理由。
一个对父亲言听计从到近乎刻板的男人,真的能给姐姐她想要的幸福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婚礼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镇上的风,都带着一股喜庆的味道。
只有我的心,像是被一团看不见的迷雾笼罩着,沉甸甸的。
02
婚礼那天,天气好得出奇。
天空像一块刚被洗过的蓝宝石,干净透亮。
我们家门口,从清晨起就挤满了看热闹的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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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唢呐声,混杂着人们的道贺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姐姐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美得像一幅画。
她坐在床边,脸上是藏不住的羞涩和喜悦。
我作为伴娘,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整理裙摆,替她擦去眼角因为激动而渗出的泪花。
迎亲的队伍来了。
周寻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平日里少见的柔和。
他看着姐姐的目光,是真切的,带着爱意的。
那一刻,我心里那团迷雾,似乎被吹散了一些。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婚礼的仪式,在镇上最大的饭店举行。
周先生作为男方的家长,坐在主桌最核心的位置。
他今天也穿得很正式,一身深色的唐装,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新人过来敬茶的时候,才微微抬了抬眼皮。
轮到我和父母去给新人敬酒,也顺便给亲家敬酒。
按照礼数,我们先敬了周先生。
父亲举着酒杯,说着一连串的吉祥话,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里都盛满了笑意。
周先生端起酒杯,和父亲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都显得有些疏离。
然而,就在他放下酒杯的那一刻,他的视线,毫无征兆地,越过了我父母,越过了姐姐和姐夫,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只是一眼。
非常短暂,甚至可能不到一秒钟。
可就是那一眼,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的眼神里,没有祝福,没有喜悦,也没有任何一个长辈看晚辈时该有的慈爱。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
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在审视一张不容乐观的X光片。
又像是一个工匠,在端详一件有致命裂痕的瓷器。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我当时无法读懂的,类似于悲悯。
我心头猛地一跳,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没拿稳。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移开了目光,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我的错觉。
可我知道,那不是错觉。
那种被看透骨髓的感觉,真实得让我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接下来整场婚宴,我都有些心不在焉。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一个眼神。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这些问题,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思绪,让我无法挣脱。
婚礼在一片喧闹和祝福声中结束了。
姐姐和周寻,去了他们的新家。
生活,似乎回归了它本该有的轨道。
但很快,我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偏离了方向。
变化,是从姐夫周寻身上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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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第三天,我还在家里,准备过几天就返校。
那天下午,周寻一个人来了我们家。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说是给父母买的补品,还有给我的。
给我的那个袋子里,是我之前提过一次的那个牌子的钢笔,而且是最新款的,价格不菲。
母亲笑着说他太客气了,让他多关心我姐就行。
他只是点点头,说:“应该的。”
然后,他把另一个更大的袋子递给我,说:“晚晚,这是给你在路上吃的,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学校那边天气凉,有件厚外套。”
我打开一看,里面塞得满满当登。
不仅有各种我爱吃的零食,还有牙刷、毛巾,甚至还有一套全新的保暖内衣和一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冲锋衣。
我愣住了。
这些东西,准备得比我妈还要周全。
我妈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被他的细心打动了,一个劲儿地夸他。
我看着他,想说声谢谢,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我脚边的行李箱上。
“后天走?”他问。
“嗯,后天上午的火车。”我回答道。
“我去送你。”他说,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爸送我就行。”我连忙拒绝。
“爸年纪大了,我去方便。”他的理由简单,却让人无法反驳。
两天后,他果然一大早就开着车等在了我家门口。
从我家到火车站,开车要一个多小时。
一路上,他依旧沉默,专注地开着车。
我坐在副驾驶,气氛尴尬得让我只能扭头看窗外。
到了车站,他停好车,自然而然地拎起我最重的行李箱。
一直把我送到检票口,他才停下。
“在学校照顾好自己,钱不够了就跟我说。”他把一个信封塞进我的口袋。
“姐夫,这不行,我爸妈给过我生活费了。”我急忙想还给他。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我和你姐的一点心意。”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背影依旧挺拔如松。
我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关心”开始变得愈发频繁和深入。
我回到学校,每个周末,都会准时收到他寄来的包裹。
有时候是家乡的特产,有时候是应季的水果,有时候甚至是一些学习资料。
他好像有个备忘录,详细记录了我的所有喜好和需求。
他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给我打生活费,金额比我爸妈给的只多不少。
我跟姐姐提过,让她管管姐夫,别让他再给我寄东西打钱了。
姐姐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他那是爱屋及乌,对你好,就是对我好,你安心收着就是了。”
姐姐的语气里,充满了新婚的甜蜜。
我也只能把这理解为一种新婚丈夫讨好妻子家人的方式。
直到第一个寒假,我才意识到,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我回家的那天,下着小雪。
火车晚点了近两个小时。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车站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出站口风雪中的身影。
是周寻。
他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脸被冻得有些发红。
“姐夫,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我爸来接我吗?”我惊讶地问。
“雪天路滑,我不放心。”他接过我的行李箱,语气平淡。
“你等了多久?”
“没多久。”
可他车头积雪的厚度告诉我,他至少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
回家的路上,车里开着暖气。
他忽然问我:“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啊,同学都挺好的。”
“嗯。”他应了一声,“如果有人欺负你,或者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
这种关心,已经超出了一个姐夫对小姨子的范畴。
回到家,姐姐看到周寻和我一起回来,也很惊讶。
饭桌上,母亲炖了鸡汤。
她给姐姐盛了一碗,又准备给我盛。
周寻却先一步拿起了勺子,给我盛了一碗,并且细心地撇去了上面的浮油。
“晚晚胃不好,别吃太油的。”他淡淡地说。
饭桌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连我妈都不知道,我前阵子因为饮食不规律,得了慢性胃炎。
我只是在一次和姐姐的通话中,随口提了一句。
姐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
那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周寻的关心,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牢牢地包裹住。
这张网,看似温暖,却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他知道我的课程表,知道我的饭卡余额,知道我的身体状况,甚至知道我哪个朋友对我最好。
他从不直接问我,这些信息,都来源于姐姐。
而姐姐,把这当成是夫妻间甜蜜的分享。
可他执行的,却是一种超出常规的守护。
春节期间,亲戚们来家里做客。
大家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姐姐这桩风光的婚事。
“林朝真是好福气,周寻这孩子,看着不爱说话,对人是真好。”
“可不是嘛,对咱们晚晚也好得没话说,比亲哥还亲。”
每当听到这些话,我心里都像压了一块石头。
姐姐在一旁笑着,但那笑容,渐渐地,开始变得有些勉强。
我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情绪,正在我和姐姐之间悄然滋生。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亲密无间。
可现在,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而砌起这堵墙的,正是我那个对我“疼爱有加”的姐夫。
03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一路走来,不断累加的每一根。
我和姐姐之间关系变化的引爆点,发生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末家庭聚餐上。
那天,父亲心情好,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其中有一道,是清蒸鲈鱼。
这是我的最爱。
鱼端上桌,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大家纷纷动筷。
按照惯例,父亲会把鱼肚子上最肥美、鱼刺最少的那一块,夹给家里的功臣,母亲。
可这一次,他的筷子还没伸出去,周寻的筷子就已经动了。
他非常熟练地,用筷子和勺子,将那块鱼腹肉完整地剔了下来。
然后,在满桌人的注视下,极其自然地,放进了我的碗里。
“吃吧,没刺。”他说。
那一瞬间,整个饭桌上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时间静止了。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
我看到父亲的筷子悬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错愕。
我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我看到姐姐,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她放在桌上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周寻,你……”姐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音。
周寻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然后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姐姐碗里,补救似的说:“你也吃。”
可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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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已经变得无比尴尬和诡异。
那顿饭,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我碗里那块鲜嫩的鱼肉,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
我没有动它,一直到散席,它还完好地躺在那里。
回到家,姐姐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我能隐约听到,房间里传来她和周寻压抑的争吵声。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妹妹”这两个字,我却听得格外真切。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敲了敲门。
“姐,你开开门,我们聊聊。”
里面的争吵声停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姐姐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有什么好聊的?”她的声音冷冷的。
“姐,你听我解释,我和姐夫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我急切地说。
“解释?”姐姐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伤,“还需要解释吗?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我丈夫对你比对我这个妻子还好,我林朝,现在就是个笑话!”
“不是的,姐!”
“那是什么?”她上前一步,逼视着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记得你所有的事情?为什么他会给你夹鱼肉?为什么每次你回来,他的眼睛就一直跟随着你?林晚,你告诉我!”
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我无力反驳。
因为她问的,也正是我一直想问的。
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你不知道?”姐姐的眼泪终于决堤,“我以为他是爱屋及乌,我以为他是因为爱我才对你好,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她说完,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被关在门外,也像被关在了一个绝望的牢笼里。
我和姐姐二十多年的感情,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
这种不明不白的状况,正在毁掉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我必须找到答案。
而这个答案,只有一个人能给我。
不是周寻。
他只是一个执行者。
真正的原因,一定藏在那个婚礼上只看了我一眼,就改变了这一切的老人身上。
周先生。
第二天,我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一人去了镇子东头。
那棵老槐树,在冬日的寒风中,枝桠显得有些萧瑟。
周家那扇黑色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抬起手,叩响了门环。
“当,当,当。”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开门的是周寻。
他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晚晚?你怎么来了?”
“我找周伯伯。”我越过他,直接往院子里走。
周先生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悠闲地晒着冬日的太阳。
他看到我,并不意外,仿佛早就料到我会来。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我没有坐。
我就那样站在他面前,身体因为紧张和愤怒,在微微发抖。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周伯"伯,求您告诉我,婚礼那天,您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为什么要让周寻这么对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寻跟了进来,站在一旁,脸上是担忧和不解。
“晚晚,你别胡闹,快回去。”他想拉我。
“你别碰我!”我甩开他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藤椅上那个老人。
整个院子,安静得可怕。
只有风吹过槐树枯枝的“沙沙”声。
周先生抬起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他将手中的紫砂茶杯,稳稳地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像是敲在了我的心上。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缓缓开口了。
但他的接下来的话,顿时令我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