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这个碗吗?”
警察的声音,像冬天里结了冰的铁块,又冷又硬。
王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警察手里的那个透明证物袋。
袋子里,是一个搪瓷碗。
白色的碗边上,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里面黑色的铁皮。碗身上,印着一朵快要褪色的红牡丹。
这个碗,他认识。
这是他家吃饭的碗。
昨天下午,就是用这个碗,他给隔壁老李家,送去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王雷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掐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警察看着他煞白的脸,把证物袋翻了个面。
另一面,碗底朝上。
碗底的边缘,沾着一圈已经干涸的、暗褐色的东西。
警察的手指,隔着袋子,点了点那圈痕迹。
“我们在碗底,检测出了高浓度的有毒物质残留。”
“王雷,你昨天送给老李家的那碗鸡汤里,到底放了什么?”
01.
王雷第一次见到林悦,是在城里的行政服务大厅。
那天,他替工头老张去办个什么施工许可,揣着一沓皱巴巴的材料,站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周围的人,都穿着干净的衬衫和皮鞋,只有他,一身沾着水泥点的迷彩服,脚上是一双开了胶的解放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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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排了半天队,好不容易轮到他,窗口里那个烫着卷发的女同志,接过他的表格瞥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填错了!” 她用笔杆“笃笃笃”地敲着桌面,“地址写得不详细,法人代表签字也不对!拿回去重新填!”
说完,就把表格从窗口里扔了出来,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
王雷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捡起表格,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格子,急得满头是汗,可越急越看不懂。
就在他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你好,需要帮忙吗?”
王雷一回头,就看到了林悦。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简简单单地扎在脑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像那天窗外头顶的蓝天一样,干净又清爽。
王雷看着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我这个表,不会填。” 他结结巴巴地说。
林悦笑了笑,没有半点嫌弃。她拿过表格,又从自己包里抽出一支钢笔,一项一项,耐心地教他怎么填。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里的泉水,叮咚叮咚的,把他心里的那股烦躁和难堪,一下子就给冲没了。
那天,王雷顺利地办好了手续。
他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在服务大厅门口拦住了要离开的林悦。
“同……同志,我……我叫王雷。今天……谢谢你。我……我想请你吃个饭。”
他以为自己会被当成流氓。
可林悦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
“好啊。”
02.
王雷和林悦,就这么认识了。
一个是满身尘土的工地工人,一个是坐在办公室里的文静姑娘。在别人眼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他们自己,却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王雷会跟她说工地上那些糙老爷们儿的笑话,说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小工,一步步学着看图纸、学着算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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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看我现在天天搬砖,我跟他们不一样。” 王雷坐在马路牙子上,喝着一块钱一瓶的啤酒,眼睛里却亮得像有星星,“我得学技术,以后自己当包工头,把你风风光光地娶回家!”
林悦就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从来不插话。
第二天,她会提着一个饭盒,送到工地门口。饭盒里,是她亲手做的红烧肉和炒青菜。
工友们都起哄,说王雷这臭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找到了这么一个仙女一样的女朋友。
王雷咧着嘴傻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不到半年,他们就决定结婚了。
可林悦的父母,像一座大山,横在了他们面前。
林悦的爸,是城里重点中学的副校长,戴着眼镜,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审视。她妈,是市医院的护士长,说话客客气气,但骨子里的优越感藏都藏不住。
王雷第一次上门,提着两瓶好酒和一条好烟,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饭桌上,林悦的爸妈几乎没跟他说话,只是不停地给林悦夹菜。
饭吃到一半,林悦的爸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
“小王是吧?” 他看着王雷,语气很平淡,“我不管你和我女儿是怎么认识的。但是,你们不合适。”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悦悦也是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们不求她嫁个多有钱的,但至少,对方得是个有稳定工作、有正经前途的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有些刻薄。
“恕我直言,在工地上搬砖,不算什么前途。”
“叔叔,我会努力的!我会让林悦过上好日子的!” 王雷急着辩解。
“努力?” 林悦的爸冷笑一声,“年轻人,这个社会,不是光靠努力就行的。我希望你,能主动离开我女儿。这对你,对她,都好。”
那顿饭,王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他只记得,走出林悦家门的时候,他的心,又冷又疼。
可林悦,却追了出来。
她在楼下,拉住了王雷的手。
“王雷,你别听我爸的!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一个星期后,林悦为了他,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她只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搬进了王雷在城中村租的那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平房里。
03.
日子虽然苦,但两个人在一起,却比蜜还甜。
他们一起,把那个漏雨、墙皮脱落的小平房,收拾成了家的样子。
王雷用工地上捡来的废木料,给她打了一个梳妆台。林悦就去布料市场扯了块碎花布,给窗户做了个新窗帘。
可没过多久,家里又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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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子林薇,林悦的亲妹妹,拖着个比她还大的行李箱,也找来了。
“姐!姐夫!” 林薇一进门,眼圈就红了,“我跟爸妈吵了一架,他们不让我再提你们的事,还把我赶出来了!”
林薇还在读大学,性格比姐姐活泼外向。
林悦心疼妹妹,王雷虽然觉得有点挤,但也没说什么,在小屋里又给林薇加了张小床。
林薇嘴甜,手脚也勤快,主动把家里的家务活都包了。
她看王雷每天在工地上干活辛苦,就不知道从哪学来了方子,开始天天给他炖鸡汤。
“姐夫,你得多补补!身体才是本钱!”
她每天变着花样,今天炖香菇的,明天炖红枣的。
王雷是个实在人,哪喝过这么精细的东西。他喝得都快腻了,可每次看到林薇端着碗,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就不忍心拒绝,硬着头皮,一碗一碗地往下灌。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修来的福气。
娶了个仙女一样的老婆,还白捡了个这么贴心的妹妹。
他发誓,一定要拼了命地干,让她们姐妹俩,都过上好日子。
04.
王雷在工地上,不光埋头干活,脑子也活。
有一次,两个班组因为抢一块施工地盘,差点打起来。工头老张急得焦头烂额,是王雷站出来,不偏不倚,几句话就把事情说开了,还提出了一个两边都不得罪的轮班方案。
这事儿,让老张对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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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是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但看人很准。他觉得王雷这小子,够实在,也够机灵,是个能成事的人。
从那以后,老张就有意地栽培他,不光教他技术,还带着他去见甲方,学着跟人打交道。
去年年底,老张接了个城郊一个老小区的外墙翻新工程,活儿不大,但挺琐碎。他自己忙不过来,就把这个项目,扔给了王雷。
“阿雷,这个活儿,交给你了。你自己带个队,赚了赔了,都算你的本事。”
这是王雷第一次自己当“老板”。
他把铺盖搬到了工地,没日没夜地守着。白天盯进度,晚上算材料,困了就在水泥地上眯一会儿。
林悦和林薇心疼他,天天轮流给他送饭。
两个月后,项目提前一个星期完工,而且质量好得让甲方挑不出一点毛病。
结算下来,刨去成本,净赚了八万块!
王雷拿着那沓厚厚的、还带着油墨香的钱,手都在抖。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老张家里,把八万块钱往桌上一放,从中分出四万,推到老张面前。
“张哥,这是您该得的。”
老张愣住了,他没想到王雷会这么实在。
他哈哈大笑着,把钱又推了回去,只拿了一万。
“阿雷,你这个兄弟,我没看错!以后,跟着我好好干!”
从那以后,王雷就成了老张最信任的心腹,手里能接到的活儿,也越来越大。
家里的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他终于让林悦和林薇,搬出了那个漏雨的小平房。
05.
这天晚上,王雷陪着一个重要的甲方吃饭,应酬到了凌晨。
他被灌了不少酒,回到家的时候,头重脚轻,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第二天早上,他被头痛闹醒,宿醉的感觉,比在工地上干一天活还难受。
林悦已经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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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子林薇出门前,特地跑到他床边,小声地跟他说:“姐夫,锅里给你炖了鸡汤,我中午去同学家,晚上不回来了,你记得趁热喝啊。”
王雷“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等到中午,他被饿醒了,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厨房。
砂锅里,一锅黄澄澄的鸡汤,还冒着热气,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鸡油。
搁在平时,他肯定口水都流出来了。
可今天,他闻到那股油腻腻的味道,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他实在是一口都喝不下去了。
可这毕竟是小姨子的一片心意,倒了,太可惜了。
他正发愁,忽然想起了住隔壁的老李。
老李也是个工人,老婆没工作,在家里带两个孩子,大的上小学,小的才刚会走路。一家四口,就靠老李一个人在工地上挣的辛苦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两家人平时关系不错,林悦和林薇也经常给老李家的孩子送点零食和旧衣服。
王雷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他找了个家里最大的搪瓷碗,满满地盛了一大碗鸡汤,连肉带汤,堆得冒了尖。
他端着碗,敲开了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老李的老婆,看到王雷手里的鸡汤,她又惊又喜。
“哎呦,王雷兄弟,你这是干啥?”
“嫂子,我小姨子今天炖多了,我们吃不完,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王雷笑着说。
老李老婆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拗过王雷,千恩万谢地把汤接了过去。
看着老李家那两个孩子围着碗,馋得直流口水的样子,王雷心里觉得挺舒坦。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小的、善意的举动,会给他带来一场天大的灾祸。
第二天清晨,他还在睡梦中,一阵“咚咚咚”的、急促得像是要砸门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
王雷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以为是工地上出了什么急事。
他打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神情严肃的警察。
王雷的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为首的警察看了他一眼,冰冷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耳朵。
“昨天晚上,你邻居老李一家四口,全都死了。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王雷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到警察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递到他面前。
当他看清楚袋子里装着的东西时,整个人,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到脚,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