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像块铁。
灯光惨白,照着对面那对夫妻的脸。
女人方桂芬,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哭。那是一种干嚎,声音很大,眼泪却没见几滴。
男人程建国,则像一尊石雕,从头到尾,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市刑侦支队队长陆正峰,把三张照片,推到桌子中央。照片上,是三个女孩,笑得有些拘谨。
“程建国,我再问一遍。”
陆正峰的声音,冷静而克制。
“你最后一次见你这三个女儿,是什么时候?”
程建国眼皮都没抬一下,嘴里发出一声近乎嘲讽的冷哼。
他缓缓地,转向旁边还在抹着“眼泪”的女人。
“警察同志,该说的,我婆娘刚才不都跟你们说了吗?”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01.
盛夏八月,南城。
天气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连风都是烫的。
城郊的宏利化工厂里,刺鼻的化学药剂味中,混杂着一股说不出的、异常的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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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巡检废液池的工人袁大伟,捏着鼻子,走在池边。
池子里,是墨绿色的、黏稠的液体,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这是他的日常工作,检查废液池的液位和设备。日复一日,枯燥得让他犯困。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池子中央,好像漂着什么东西。
一块破布?还是哪个车间扔下来的垃圾?
老袁皱着眉,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是那几步,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今天这个下午。
那不是破布。
那是一截人的胳膊,皮肤已经被废液泡得发白、肿胀。
而在那截胳膊旁边,更多的东西,正从黏稠的液体里,慢慢地浮上来。
头发……
衣服……
一张已经看不清五官的、扭曲的脸……
不止一张!是三个!
袁大伟“嗷”的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退。胃里翻江倒海,中午吃的饭,“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他强忍着恶心和恐惧,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要打的电话。
“喂……110吗?化工厂……死人了!池子里……好多死人!”
市刑侦支队队长陆正峰率队赶到时,现场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空气里的那股恶臭,熏得人头晕。
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队员,正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靠近废液池。
“陆队,池里的液体腐蚀性很强,得抓紧时间。”一个队员回头喊道。
陆正峰点点头,表情凝重。
经过专业设备的辅助,三个“东西”,终于被缓缓地,从池子里打捞了上来。
当她们被并排放在盖着白布的担架上时,在场的所有警察,都忍不住别过了头。
尸体表面,因化学腐蚀,出现了大面积的、无法描述的损伤。
那模样,触目惊心。
02.
市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里,冷气开得能钻进骨头缝。
这种森冷的白,与化工厂那片混沌的墨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陆正峰刚从现场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散不去的化学品味道。他换上隔离服,走进解剖室时,法医顾思怡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三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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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上,戴着护目镜和口罩,只露出一双专注的眼睛。
“思怡,怎么样?”陆正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顾思怡没有抬头,手里的器械没有丝毫停顿。
“很糟糕。”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发闷,“腐蚀太严重了,软组织基本都毁了。死因暂时不好判断,但根据尸体腐烂程度和池水温度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48到72小时之间。”
“身份特征呢?”
“别想了。”顾思怡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指纹、面部特征,全都没了。我已经让助手提取检材,送去做DNA比对了,那是最快的办法。”
陆正峰点了点头,沉默地看着她继续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解剖室里,只有器械碰撞的、冰冷的金属声。
突然,正在清理其中一具尸体骨骼的顾思怡,动作停住了。
她的手,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悬在半空中。
陆正峰立刻察觉到了异常:“怎么了?”
顾思怡没有马上回答。她缓缓放下手里的工具,拿起一旁的强光灯,凑近了,仔细地观察着。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才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陆队,你自己过来看。”
陆正峰快步走了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尸体的骨盆位置,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粉碎性的状态。那不是简单的骨折,而是无数的、细密的裂痕,像一张蜘蛛网,布满了整个区域。
“这是……被车撞了?”陆正峰下意识地问道。能造成这种程度损伤的,他只能想到剧烈的撞击。
“不。”顾思怡立刻否定,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你看这创口边缘,”她用镊子,指着一处断裂的骨骼茬口,“有清晰的打击点和挫裂痕。这不是一次性的撞击,是砸的。”
她的声音,冷得像解剖台上的不锈钢。
“凶手用的,是同一种非常沉重、但接触面不大的钝器。一下,又一下,反复地、残忍地,把这里……彻底砸烂了。”
顾思怡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而且,三具尸体,都是同一个部位,同一种伤。骨盆,全部都被人为地、彻底地破坏了。”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法医助理,拿着一份报告,快步走了进来。
“顾医生,快速亲缘鉴定结果,出来了。”
顾思怡接过报告,只看了一眼,她那张一向平静的脸上,瞬间笼罩了一层寒霜。
她默默地,将那张薄薄的纸,递给了陆正峰。
陆正峰接过,纸上的结论,简单得让他心头发凉。
“亲姐妹……”
陆正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顾思怡摘下口罩,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愤怒。
“这是虐杀。”
“他不是要她们的命,他是在折磨她们,在羞辱她们!”
03.
确认了死者的姐妹关系,调查,就有了明确的方向。
市局指挥中心里,电话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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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正峰的团队,开始对全市,乃至全省的失踪人口,进行拉网式的排查。
很快,一份三天前的失踪报案,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报案人,是南城老城区的一个房东。他说,他家里的三个租客,已经好几天联系不上了。
三个租客,是三姐妹。
年龄、性别,全部吻合。
陆正峰立刻带人,赶往了报案中所说的,三姐妹父母的家。
那是一栋破旧的筒子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干瘦,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耐烦。
他就是程建国。
当陆正峰和同事,走进那间狭小、昏暗的屋子,说明来意,并最终告知,在化工厂废液池里发现的三具女尸,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三个女儿——程月静、程月敏、程月安时。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程建国的妻子方桂芬,先是愣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
她捶着胸口,拍着大腿,在地上打滚,哭得撕心裂ē肺。
然而,她的丈夫程建国,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情绪反应,诡异到了极点。
面对陆正峰的询问,方桂芬的回答,含糊其辞。
“我……我女儿她们……都在外面打工,好久……好久没回来了……”
“在哪里打工?做什么工作?”
“我……我不知道啊!她们从来不说……”
而程建国,则从头到尾,都抱着胳膊,冷冷地靠在墙边。当陆正峰问到他时,他突然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暴躁地吼了起来。
“问什么问!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死在外面,是她们活该!”
警方对这个所谓的“家”,进行了搜查。
结果,让人心寒。
整个屋子里,除了几件旧衣服,几乎找不到任何属于三个女儿的生活痕迹。
没有照片,没有信件,没有她们用过的东西。
她们就像三个从未在这里生活过的,透明人。
唯一的发现,是在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底,找到的一张,已经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里,三个瘦弱的女孩,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神情拘谨地,站在父母身后。
她们和父母之间,隔着一段,肉眼可见的,疏离的距离。
04.
“打工”这条线索,是唯一的突破口。
陆正峰的团队,开始全力追查三姐妹生前的社会关系和行动轨迹。
然而,调查的结果,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程月静、程月敏、程月安这三姐妹,根本不是她们父母口中,那种在工厂里上班的、普通的打工妹。
她们名下,合租着一套,位于市中心最高档的公寓。
当警察打开那间公寓的房门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
沙发上,随意地扔着最新款的名牌手袋。
梳妆台上,摆满了普通人一年工资,都买不起的奢侈品护-肤品。
衣帽间里,挂着一排排,连吊牌都还没剪的,华丽的晚礼服。
这哪里是三个打工妹的住处?
这分明是三个,生活在云端之上的,金丝雀的牢笼。
更深入的调查,证实了警方的猜测。
三姐妹的真实身份,是南城一家,名为“金碧辉煌”的高端私人会所的“客户经理”。
这个所谓的“会所”,门槛极高,只对少数的、顶级的商界权贵开放。
在公寓的一个暗格里,警方找到了一本,被小心隐藏起来的账本。
账本上,用秀气的字迹,记录着一个个名字,和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大额资金往来。
陆正峰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
每一个,都是南城商界,响当当的人物。
而其中一个姓“孟”的“孟先生”,出现的频率,最高。与他相关的资金数额,也最为巨大。
疑点,重重。
就在陆正峰指挥团队,准备围绕这本账本上的人物,展开深入调查的时候。
他的手机,响了。
是法医顾思怡打来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震惊。
“陆队,DNA的详细比对报告,出来了!”
05.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了僵局。
程建国,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无论陆正峰怎么问,他都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方桂芬,则还在重复着那套说辞,颠三倒四,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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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夫妻,好像用一堵无形的墙,将自己和外界,彻底隔绝了开来。
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他们,什么都不肯说。
陆正峰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他正准备调整审讯策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振动起来。
是顾思怡。
陆正峰冲身边的同事使了个眼色,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喂,思怡,怎么样?”
电话那头,顾思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连呼吸,都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陆队,你听我说,刚刚出来的详细报告,有一个……有一个颠覆性的发现!”
陆正峰的心,提了起来。
“第一个结论,没有变。”顾思怡的语速很快,“三名死者,确实是血缘意义上的亲姐妹,这一点,确认无误。”
“关键是第二个结论……”
她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停顿了两秒。
“我们拿到了方桂芬的基因样本,和三名死者,做了亲缘关系比对。结果显示……方桂芬,她和三名死者,有四分之一的基因重合度。”
陆正峰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四分之一?这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顾思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意思是,她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但,不是母女。”
“陆队……”
顾思怡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进了陆正峰的耳朵里。
“那个女人,不是她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