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零五,小刘,你看海面上那盏闪到的人了吗?”1979年5月17日,福建角屿岛观察哨台上,老张压着嗓子提醒同伴。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潮水退去后露出的礁石轻轻作响。几分钟后,两人拖上来一位冻得嘴唇发紫、却仍紧握手电筒的年轻军官。对方反复强调:“我是中国人,带我见首长。”
守备连把他围在煤油灯下仔细核对。军官拿出一份湿透的军籍卡、几张手写笔记、一个卡片指南针。经初步比对,身份确认——他叫林正义,此刻改口自称林毅夫。岛上负责人第一时间电告厦门军区:有人横渡海峡投归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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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沿着保密线路层层上报。与此同时,金门另一端却乱成一团:851旅步五营二连连长林正义在例行点名后消失,副连长带人搜遍了营房、地堡、山道,甚至连灌木缝都翻了。直到发现通往海边的小路上那双胶底球鞋,上层才隐约意识到,这位前途无量的青年军官,竟有可能“跑”回大陆。
要理解这次大胆出走,得从他的成长说起。1952年,林正义出生于台湾宜兰。父亲给他取名“正义”,希望他明辨是非。少年时代成绩惊人,高中毕业考进台湾大学农工系,后被保送陆军军官学校,并以第二名结业。1975年又进政大企管所读MBA,妥妥的“学霸+准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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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业完成后,他被派往金门马山岗哨担任连长。马山距厦门不足十公里,大陆轮廓清晰可见。林正义第一次站在望远镜后,山影、灯光、甚至远处汽笛声,都像在诉说“家在那头”。再加上海峡两岸广播时常互相穿透,建设成就、改革口号通过电波钻进耳朵,让他心里没法平静。
他开始评估回归路线。枪械、船只都不现实,剩下的只有体力。平时他酷爱运动,干脆把篮球、障碍跑、游泳训练加码。有人觉得连长劲头过大,他只是笑笑:“多练不坏事。”暗地里,他根据潮汐表计算最佳离岛窗口,并借口演练下达指令:夜间若发现泅水者,先观察,勿贸然射击。
1979年5月16日22时,海面进入低潮。他换上救生衣,把军籍证明连同几页笔记塞进防水袋,再带上那把小指南针,趁营区熄灯后潜入黑水。马山到角屿直线不足两公里,可急流让他足足挣扎了近三小时。上岸前,他担心被误认,举起手电筒反复打信号:“自己的,别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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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金门搜寻行动在同一夜未停。副连长原以为这位搭档只是迷路,但清晨统计仍无结果,惊动师部。284师师长周仲南一听,不信一个正团职预备干部舍得丢下妻儿。可证物摆在面前——球鞋、脚印、潮痕——只能接受“叛逃”的结论。
角屿方面把林毅夫送往厦门,然后北上到北京。短暂适应期里,他细读《论语》。曾子一句“士不可以不弘毅”触动了他,便用“毅夫”代替“正义”,既寄托抱负,又昭示自我更新。
1979年秋,北京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给这位特殊学员敞开大门。MBA背景加军旅历练,让他很快脱颖而出。可课堂之外,他常沉默。导师察觉后问缘由,他坦言:妻子陈云英临产在即,自己音讯全无。那份惦念,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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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朋友从国外带回一封信、一张照片:陈云英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旁边站着大儿子。照片背面是一首自写短诗,大意是“春去秋来,愿你平安”。林毅夫第一次在人前红了眼眶。
1982年,他去美国芝加哥大学攻读博士。推荐人正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舒尔茨——两人早在北大见面,彼此欣赏。四年时间,他几乎泡在图书馆。博士毕业后,高薪邀约不断,他却收拾三十多箱英文资料,与妻儿一起登机回国。别人问他为何不留在美国,他说:“中国的问题必须靠中国人自己解决。”
1994年,他牵头创办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张“理论必须和国情长在一起”。那几年,他的研究报告频频进入政策视野:乡镇企业改革、农村金融试点、产业升级路径……行文中既有西方框架,也有田野调查数据,务实、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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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他被任命为世界银行副行长,第一次在全球讲坛系统推介“中国模式”。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巴西等国代表专程来求教,他总结经验时惯用一句话:“别照搬,把工具箱带回去,根据自家地形再做改装。”
然而,家乡仍对他扣着“叛逃”帽子。1996年母亲病逝,2002年父亲去世,都没能让他踏上宜兰故土,终是遗憾。在北京,他用三支白烛、一张黑白遗像简设灵堂,鞠躬再鞠躬,哽咽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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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位当年的连长,已是国家重大经济决策的座上宾,几十年未停笔,专著与译著摞起来能堆成一面墙。每当青年学子请教,他总用最朴实的话收尾:“脚踩泥土,抬头看世界,两样都少不了。”
离开金门后的所有选择,皆出自一次逆流三小时的泅渡。金门仍在海那边,双亲长眠于岛上墓地,思念常在。但他更清楚:推动十几亿人的共同富裕,才对得起那个深夜咸涩的海水,以及父亲当年讲的“移孝作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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