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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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岁的林大海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握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二十年前他第一次开车送赵总来这里谈生意时，这里还是一片待拆的老厂房。二十年时间，城市变了，赵总的企业从小作坊成长为行业巨头，而他林大海，从三十岁的愣头青司机变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今天是赵总正式退休的日子，也是他作为专职司机的最后一天。
临别时，赵总把这个文件袋塞到他手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透。林大海以为里面装的是退休金或者纪念品，却没想到，打开的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1999年的春天，林大海刚满三十岁。
那时候他刚从老家县城来到这座省会城市，揣着刚考下来的驾照和借来的三千块钱，在人才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父亲去世两年了,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还有个正在读高中的妹妹,他必须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招聘栏里,大多数司机岗位要求"五年以上驾龄"或者"熟悉本地路况"。林大海一条都不符合。就在他准备放弃,打算去码头找搬运工的活儿时,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小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
"招聘司机一名,要求品行端正,能吃苦,驾龄不限。"
广告下方留了一个传呼机号码。林大海在公用电话亭里投了一块钱硬币,拨通了那个号码。
半小时后,他在一家茶馆见到了赵总。
那是林大海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企业家。赵总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笔挺的西装,但眼神里没有想象中的盛气凌人,反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谨慎。
"会开车?"赵总开门见山。
"会,刚拿到驾照,技术没问题。"林大海挺直腰板。
"为什么来这座城市?"
"家里需要钱,大城市机会多。"林大海没有隐瞒,"我父亲两年前去世了,留下一些债务,母亲身体不好,妹妹还在读书。"
赵总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林大海脸上停留了很久。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林建国。"林大海老老实实回答,"以前在县城化工厂当工人,后来工厂倒闭了,他就……"
话没说完,林大海注意到赵总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你被录用了。"赵总打断了他,"月薪一千二,包吃包住,每年涨薪。但有个要求,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能做到吗?"
"能!"林大海几乎是喊出来的。
一千二百块,在1999年已经算是不错的工资了。更重要的是包吃包住,他可以把钱全都寄回家。
就这样,林大海成了赵总的专职司机。
最初的几个月,林大海战战兢兢。他开的那辆黑色桑塔纳是赵总的公务车,比他在驾校练习的车要高级得多。每次启动前,他都要检查三遍,生怕出任何差错。
赵总的公司那时候还很小,就是城郊一个不到两百平米的塑料制品厂。每天林大海开车送赵总去工厂、去银行、去见客户,晚上再送他回家。
渐渐地,林大海发现赵总是个不太一样的老板。
他从不大声说话,对工人也很客气。遇到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宁愿自己少拿工资,也要确保工人的工资按时发放。但同时,赵总又是个极度谨慎的人,任何商业决策都要反复权衡,甚至在车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地推演各种可能性。
有一次,林大海忍不住问:"赵总,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赵总愣了一下,苦笑道:"大海,人这一辈子,谁能没点心事呢?"
"但您看起来比别人的心事要重。"
"也许吧。"赵总望向窗外,"有些事情做错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林大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他记住了赵总那个时候的表情——像是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2001年,林大海结婚了。
新娘王秀梅是工厂里的会计,温柔贤惠。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厂里的食堂摆了十桌。赵总不仅来了,还包了一个大红包——五千块。
"好好过日子。"赵总把红包塞到林大海手里,"有困难就说。"
那五千块钱,帮林大海和秀梅在城里付了房子的首付。那是一套五十平米的老房子,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婚后第二年,女儿林晓出生了。
那天晚上,林大海正开车送赵总去机场,手机突然响了。是秀梅的电话,说她羊水破了,已经在医院。
"赵总,我……"林大海急得满头大汗。
"开去医院。"赵总当机立断,"机场的会我让秘书去,你先照顾家里。"
到了医院,赵总陪着林大海在产房外等了三个小时。当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出来时,林大海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恭喜,是个女儿。"赵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好好养,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
后来林大海才知道,赵总也有一个女儿,但十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小赵。
随着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林大海跟着赵总去过很多地方。从南方的沿海城市到北方的重工业基地,从五星级酒店的商务会谈到简陋工棚里的现场考察。
**二十年时间,林大海见证了赵氏企业从一个小作坊成长为拥有三家工厂、年产值过亿的行业龙头。**而他自己,工资从一千二涨到了八千,在城里换了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女儿也顺利考上了本地的大学。
但这二十年里,有些事情林大海始终想不明白。
比如,每年清明节,赵总都要让他开车去城南的公墓。那里埋葬的不是赵总的亲人,墓碑上写着"林建国之墓"——他父亲的名字。
第一次看到时,林大海惊呆了。
"赵总,这……"
"你父亲是个好人。"赵总淡淡地说,"我欠他的。"
"您认识我父亲?"
"很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赵总没有多解释,只是在墓前站了很久,"大海,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简单的对错能说清楚的。"
林大海想追问,但看到赵总眼中的痛苦,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还有一次,是2010年前后。公司接到一个大项目,需要垫资几百万。赵总的儿子小赵主张贷款,激进扩张,但赵总坚决反对。
父子俩在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小赵摔门而出时,正好碰到在门外等候的林大海。
"林师傅,你说我爸是不是老了?这么好的机会他都不敢抓!"小赵气呼呼地说。
林大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后来赵总把他叫进办公室,疲惫地说:"大海,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赵总,您这是为小赵好。"
"为他好?"赵总苦笑,"可能吧。我这辈子做过一件特别错的事,所以现在做每个决定都小心翼翼,生怕再错。但小赵不理解,他觉得我胆小,保守。"
"那件事……"林大海试探性地问。
"别问了。"赵总摆摆手,"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不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林晓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外企工作,还找了个不错的男朋友。林大海和秀梅商量着给女儿办婚礼,但女儿说不着急,要先打拼几年事业。
赵总的公司也在稳步发展,虽然没有小赵期望的那么激进,但胜在稳健。小赵后来也慢慢理解了父亲,开始接手公司的日常管理。
2018年,赵总确诊了肺癌。
得知消息时,林大海正开车送他去医院做检查。看到报告单的那一刻,赵总的手抖得厉害。
"赵总……"林大海的声音也在颤抖。
"没事,早期,能治。"赵总努力让自己镇定,"大海,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赵总您别这么说,是您一直照顾我们一家。"
"不,是我欠你们的。"赵总突然说,"大海,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些事情,希望你能……算了,说这些没意义。"
接下来的两年,林大海陪着赵总做了六次化疗。
每次化疗后,赵总都虚弱得说不出话,头发也掉光了。但他从不抱怨,只是越来越沉默。有时候林大海从后视镜里看到赵总的表情,那种疲惫和痛苦不仅仅来自身体,更像是来自灵魂深处。
2019年底,赵总的病情稳定了。医生说只要定期复查,好好休养,至少还能有十年。
"大海,我决定退休了。"赵总突然对他说。
"这么快?"
"不快了,该放下的都该放下了。"赵总望向窗外,"公司交给小赵,他做得很好。我啊,想去做点别的事。"
"什么事?"
"还债。"赵总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很平静,但眼神里有种解脱,"欠了一辈子的债,该还了。"
2020年春天,赵总正式宣布退休。
那天公司开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来了很多合作伙伴和政府官员。小赵代表公司向父亲献花,感谢他一生的付出。
散会后,赵总把林大海叫到办公室。
"大海,你也该退休了。"赵总说,"这些年辛苦了。"
"赵总,我才五十,还能干。"
"不,你也该好好陪陪家人了。"赵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这个给你,算是这二十年的感谢。"
林大海接过文件袋,沉甸甸的。
"赵总,这是……"
"回家再看。"赵总的眼眶红了,"大海,这二十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赵总……"
"别说了。"赵总摆摆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我写在里面了。你看完之后,可能会恨我,甚至想报警。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
林大海心里一惊:"赵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去吧。"赵总转过身,背对着他,"保重。"
林大海握着那个文件袋,走出办公楼时,手心里全是汗。
回家的路上,他无数次想打开看看,但又不敢。文件袋不轻,里面好像不止是纸张,还有什么硬硬的东西。
到家时,秀梅正在做饭。
"回来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秀梅笑着说,"晚上多做几个菜,庆祝你光荣退休!"
"嗯。"林大海应了一声,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
"赵总给的?"秀梅探头看了一眼,"还挺大个袋子,肯定是大红包!你看看,里面多少钱?"
林大海深吸一口气,坐到沙发上。
窗外的晚霞很美,把整个客厅都染成了金色。他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赵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
手指触碰到文件袋的封口时,林大海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那种感觉就像站在悬崖边,下一秒要么回头,要么跳下去。但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回头了。
"咔嗒"一声,封口打开了。
林大海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
首先是一个红色的房产证,地址是市中心最贵的楼盘,一套两百平米的房子,登记在林晓的名下。
然后是一沓股权证书,赵氏企业15%的股份,价值至少五千万,受益人也是林晓。
接着是几张银行卡,附着密码纸条,粗略算算至少有几百万。
还有一份保险单,受益人同样是林晓,金额高达一千万。
但这些都不是让林大海腿软的原因。
真正让他跪倒在地的,是最底层的那封信,和一份泛黄的调查报告。
林大海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纸。
信是手写的,赵总苍劲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写得很匆忙,或者说,写得很痛苦。
"大海: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终于可以把压在心底二十年的秘密告诉你了。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1997年春天,你的父亲林建国,死在我手上。
不,准确地说,是死在我的贪婪和懦弱之下。
那一年,我刚开始创业,急需资金周转。你父亲所在的化工厂正在改制,厂长贪污了职工安置费,却嫁祸给了车间主任。你父亲作为工人代表,掌握着关键证据。
厂长找到我,说只要我帮忙处理这件事,他就投资我的公司。那时候的我太需要钱了,公司随时可能倒闭,妻子重病,女儿还小,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答应了。
我去找你父亲,试图说服他放弃举报。但他拒绝了,说那是几百个工人的安置费,是他们下半辈子的生活费,不能让贪官拿走。
那天晚上,我和厂长、还有几个人堵住了你父亲。
我们只是想吓唬他,让他交出证据。但事情失控了,在拉扯中,你父亲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头撞在水泥地上,当场死亡。
我们伪造了现场,贿赂了相关人员,把你父亲的死亡定性为酒后失足坠楼。工厂的腐败案也就此不了了之,那几百万安置费被瓜分干净,而我,拿到了启动资金。
这二十年,我用血钱建立起了现在的企业。
大海,我知道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但我必须告诉你真相,因为我不能让这笔血债继续隐藏下去。
那天在人才市场,当你说出你父亲名字的时候,我差点当场崩溃。命运让我遇到了你,也许是要我赎罪。
所以我雇用了你,这二十年,我用最好的方式对待你,给你最高的工资,帮你买房,资助你女儿读书。
我知道这些不够,远远不够。一条人命,怎么可能用钱偿还?
文件袋里的那些财产,都是你应得的。不,应该说是你父亲应得的。如果他当年没有死,如果化工厂的腐败案能揭露,他会得到表彰,会有光明的未来,你们一家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
这一切,都是我欠你的。
大海,你有权利恨我,有权利报警,有权利毁掉我的一切。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二十年我每天都活在恐惧和愧疚中,如果能以此赎罪,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随信附上的是当年的调查报告原件,是我找人伪造的。还有我手写的完整供述,时间、地点、人物都清清楚楚。你可以拿着这些去报案。
但我有一个请求——求你不要恨晓晓。
是的,我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她,不是因为我想收买你,而是因为……这个孩子,和我死去的女儿一样大,一样善良,一样让我想起那个已经回不去的时光。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未走上那条路,宁愿当年穷困潦倒,也不要沾上人命。
但人生没有如果。
大海,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轻了,轻得可笑,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二十年,每一次看到你在车里的背影,我都在想,如果你父亲还在,他也会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骄傲。
赵建军 2020年3月"
信纸从林大海手中滑落,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老公!老公你怎么了!"秀梅的尖叫声传来。
但林大海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脑子里只有那几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