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声音?”
“听着……像是汽车?”
“不对,村里谁家买得起汽车,还是这么多辆!”
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喧闹的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村口那条唯一的土路。
在那里,一排望不到头的绿色吉普车,正卷着黄龙般的烟尘,朝着王守诚家门口,缓缓驶来。
01
王守诚,四十六岁了。
在这个山沟沟里,这个年纪的男人,孙子都能满地跑了。
可他还是光棍一条。
他不是懒,也不是傻。
相反,他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匠。
经他手打磨出来的桌椅板凳,严丝合缝,光滑得像姑娘的皮肤。
年轻时,他不是没想过娶媳妇。
但家里太穷了。
爹娘常年卧病在床,吃药看病掏空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底。
一来二去,他就被耽误了下来。
后来,爹娘相继走了。
送走了两位老人,他也彻底没了成家的念想。
日子就像他手里的刨子,推出去,收回来,日复一日,满是木屑的单调味道。
陪伴他的,只有一把用了二十多年的斧子,和一屋子沉默的木头。
村里人提起他,总会叹口气。
“守诚是个好人啊。”
“就是命苦了点。”
王守诚听了,也只是憨憨一笑,从不多言。
他觉得这样也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直到那一年冬天。
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像是要把整个天都给埋了。
王守诚去镇上送一套早就说好的嫁妆家具,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赶。
就在快到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时,他隐约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很微弱,像是小猫在叫。
在这大雪封山的天气里,哪来的野猫?
他心里犯着嘀咕,还是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雪地里,一个破旧的包裹被冻得僵硬。
那微弱的哭声,正是从包裹里传出来的。
王守诚的心猛地一揪。
他颤抖着手,扒开层层包裹。
里面,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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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脸冻得发青发紫,嘴唇已经没了血色,哭声也越来越弱。
要不是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他几乎以为这孩子已经不行了。
在女婴的襁褓里,他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借着雪光一看,是一枚玉佩。
玉佩的质地很好,温润通透,上面雕刻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特花纹。
但可惜的是,这块玉佩从中间断开了,只有一半。
王守诚来不及多想,赶紧解开自己的棉袄,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身体紧紧地揣进怀里。
他用自己滚烫的胸膛,去温暖那即将熄灭的生命火苗。
他抱着孩子,一路狂奔回了家。
他烧了热水,找出了自己最干净的旧衣服,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擦洗身子。
在炉火的映照下,女婴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哭声也响亮了一些。
王守诚熬了点米汤,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喂进她的嘴里。
看着那个小生命在他怀里重新焕发生机,王守诚这个四十六岁的汉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心软。
第二天,老光棍王守诚捡了个女娃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
村民们都聚到他家门口,七嘴八舌。
“守诚啊,你一个人过日子都难,再带个孩子,可怎么活啊!”
“是啊,这不明不白的孩子,谁知道有什么病没有。”
村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末了,沉声说:“守诚,听我一句劝,把孩子送到镇上的福利院去吧,那儿有专人照顾,比跟着你强。”
“你一个大男人,连尿布都不会换,别再把孩子给耽误了。”
王守诚沉默着,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婴儿。
她睡得很安详,小嘴还时不时地砸吧一下。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轻轻碰了碰婴儿柔嫩的脸颊。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触感,柔软,温暖,带着生命的气息。
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村长,各位叔伯兄弟,谢谢你们的好意。”
“但这孩子既然让我给遇上了,就是跟我的缘分。”
“我决定了,留下她,我养。”
人群里一片哗然。
“你疯了!你拿什么养?”
王守呈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坦然。
“我有一双手艺,饿不死我们爷俩。”
他给女婴取了个名字,叫王念。
一个念想。
从此,他王守诚,在这个世上,有了一个念想。
02
养孩子,比王守诚想象的要难上一百倍。
这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东西,彻底打乱了他规律了几十年的生活。
他一个抡惯了斧头的大男人,开始学着冲奶粉。
水温不是烫了就是凉了,奶粉不是稠了就是稀了。
他学着换尿布,笨手笨脚地把自己和孩子都弄得一团糟。
夜里,孩子一哭,他就得立刻爬起来,抱着她满屋子地转悠。
好几次,他累得眼皮都睁不开,差点抱着孩子一头栽倒在地上。
村里人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都摇着头,断言他撑不过一个月。
但王守诚撑下来了。
他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这个捡来的女儿。
为了给女儿买最好的奶粉,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
白天,他的木工房里斧凿声不断。
晚上,他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学着给女儿缝制小衣服,纳鞋底。
他原本粗糙的生活,被女儿的屎尿屁和哭闹声填满,变得一地鸡毛,却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烟火气。
日子过得清贫,甚至可以说是拮据。
王守诚自己,常常是一碗咸菜就着一个窝窝头就对付了一顿。
但他从没让女儿饿着过。
集市上,他会花上很久,就为了给女儿挑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
他会把肉票攒下来,给女儿炖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他看着女儿一口一口地吃下,自己在一旁,比吃了山珍海味还满足。
小念就在这样的父爱中,一点点长大。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她是被爹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
村里的孩子们会嘲笑她,说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每次听到这些,小念都不哭不闹,只是默默地跑回家,躲进爹爹的怀里。
王守诚会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的头发。
“小念别怕,有爹在。”
简单的一句话,是小念整个童年最坚实的依靠。
她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也更心疼父亲。
从她能走路开始,就学着给父亲捶背,递毛巾。
父亲在工房里忙活,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用木头刨花给自己做娃娃。
她从不向父亲索要新衣服和好吃的。
因为她知道,父亲已经把能给她的,都给了她。
那半块玉佩,她从小就贴身戴着,从不离身。
父亲告诉她,这是她亲生父母留下的唯一信物。
她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玉佩,对着月光看。
她会想象,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丢下。
但她从来没有问过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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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她心里,王守诚就是她的天,是她唯一的父亲。
问与不问,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小念长成了十八岁的大姑娘。
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像山谷里一朵悄然绽放的百合花,清丽又脱俗。
村里的小伙子们见了她,都会红了脸绕道走。
邻村的李浩,胆子大一些。
李浩是个孤儿,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种了几亩好地,还养了一群鸡鸭,日子过得踏踏实实。
他第一次见到小念,是在镇上的集市里。
那天小念帮父亲去卖一套小板凳,李浩去卖鸡蛋。
小念算错了账,多找了李浩五毛钱。
李浩追了半条街,把钱还给了她。
从此,这个朴实的小伙子,就走进了小念的心里。
李浩对小念,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知道小念喜欢吃甜的,每次来,都会带一块镇上最好的麦芽糖。
他知道王守诚年纪大了,腰不好,就主动上门,帮着劈柴、挑水。
他话不多,但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王守诚看着这个年轻人,心里是满意的。
他看得出来,李浩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女儿。
但他舍不得。
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像心头肉一样,怎么舍得让她嫁人。
那天晚上,王守诚喝了点酒,拉着小念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从雪地里捡到她,到她第一次喊“爹”,再到她第一次来月事时,他一个大男人手足无措的样子。
说着说着,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眼眶红了。
小念靠在父亲的肩膀上,也哭了。
“爹,就算我嫁人了,也永远是您的女儿。”
“李浩说了,以后我们一起孝顺您。”
王守诚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倾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找村里人借了一些,给女儿置办了一份体面的嫁妆。
最重要的,是他亲手为女儿打磨的那一套嫁妆家具。
他选了后山最好的一棵椿木,从伐木到刨光,从设计到雕花,每一个步骤,都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和父爱。
他要在女儿出嫁那天,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03
婚礼的日子,定在了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天不亮,王守诚家小小的院子里就挤满了前来帮忙的乡亲。
杀猪的,宰羊的,掌勺的,烧火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王守诚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褂子,那是他这辈子穿过的最好的衣服。
他满脸笑容地招呼着客人,但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女儿的房间。
小念已经梳妆打扮好了。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那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脸上略施粉黛,更显得明眸皓齿,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王守चि诚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如花似玉的女儿,一时间有些恍惚。
仿佛昨天,她还是那个在自己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儿。
怎么一转眼,就要嫁作人妇了呢?
他的眼眶一热,赶紧转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泪。
吉时快到了。
王守诚走进房间,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木盒子,交到女儿手上。
“小念,这是爹给你攒的。”
小念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一沓用红线扎起来的钱,有零有整。
她知道,这几乎是父亲一辈子的积蓄。
“爹……”小念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别哭,大喜的日子,哭了就不漂亮了。”王守诚笑着,帮女儿擦去眼泪。
“嫁过去以后,要孝顺公婆,要和李浩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来,爹永远是你的靠山。”
小念扑进父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院子里,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李浩穿着一身新郎官的衣服,胸前戴着大红花,满脸喜气。
在众人的簇拥下,他来到了新娘的房门口。
按照村里的规矩,开始“堵门”。
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唢呐班子吹起了最喜庆的《百鸟朝凤》。
一切都沉浸在幸福和喜悦的气氛中。
可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这声音太突兀了。
村里的土路,平时连拖拉机都少见,更别说汽车了。
而且听这动静,还不止一辆。
唢呐声渐渐停了下来。
院子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朝着村口望去。
只见那条蜿蜒的土路上,尘土飞扬。
一排绿色的、方方正正的吉普车,像一条长龙,缓缓驶入了村子。
车身上没有牌照,只有鲜红的五角星和编号。
村民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部队的车?”
“部队的车怎么跑到我们这山沟沟里来了?”
“看这方向,好像是冲着守诚家来的……”
议论声中,车队在王守诚家门口停了下来。
原本喜庆喧闹的院子,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在所有村民惊恐和不解的目光中,为首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