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我们……还是分开睡吧。”
结婚两年的妻子林月，抱着枕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这已经是这个月不知道第几次了。
我叫李伟，一个在工地上砸钢筋的男人，我以为我给了她一个家，她却在我跟她之间砌了一堵墙。
我浑身的力气，不知该往哪儿使。万般无奈下，我提着两斤水果敲开了岳母家的门，想讨个说法。
岳母听完我的哭诉，却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01
夜，已经深了。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像打翻了的颜料盘，绚烂又冰冷。
李伟躺在双人床上，辗转反侧。身边，是空的。
枕头还带着妻子林月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可那温度，却早已散尽，只剩下冰凉的布料贴着他的脸颊。
隔壁次卧的门，像一头沉默的野兽，紧紧地闭着嘴，吞噬了所有本该属于这个家的温暖和声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伟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从半年前，又好像更久。一开始，林月只是说累了，身体不舒服。李伟是个粗人，在工地上搬砖砸墙，浑身是劲，但也懂心疼老婆。他说，累了就早点休息。
可后来，“累了”成了每天的借口。
再后来，连借口都懒得找了。他一靠近，她就像受惊的兔子，身体瞬间僵硬。眼神里，是躲闪，是抗拒，甚至……是厌恶。
直到一个月前，她抱着枕头，第一次走进了次卧。
“我……我睡眠浅，你晚上翻身吵到我了。”
这是她的理由。
李伟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口像被大锤砸了一下，闷得发慌。他想说点什么，想问问到底怎么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怕，怕问出一个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
就这样，一个屋檐下，两间房，两个人，过得像合租的室友。白天，她会做好饭，等他从工地回来。他吃饭，她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夹一筷子菜到他碗里。
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光。
李伟心里憋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今年三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上的煎熬还是其次，更让他痛苦的，是心里的空落。
这个家，越来越像一个冰冷的空壳子。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他一个月工资一万多，除了留点烟钱，其余的全都上交。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下了班就回家。工地上那些兄弟都笑他是个“妻管严”，他却觉得那是幸福。
为了这个家，为了让林月过上好日子，他可以把命都豁出去。
可现在，这个他用血汗浇筑的家，正在一点点垮掉。
他从床上坐起来，摸出根烟点上，走到阳台。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他看着楼下零星的路灯，觉得自已就像那灯光下的飞蛾，明知前方是虚无，却还是傻傻地扑腾着。
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飘回了三年前。
02
三年前的夏天，太阳毒得能把地上的石头烤化。
李伟所在的建筑工地上，热浪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他赤着膊，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了汗珠，手里的电钻发出刺耳的轰鸣。
他就是那时候见到林月的。
她撑着一把小小的遮阳伞，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出现在这片满是钢筋水泥的粗犷世界里，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百合花。
她是来给当工头的老爸送饭的。
工地上的一群老爷们，眼睛都看直了。有人吹起了口哨，说着荤话。李伟只是憨憨地笑着，觉得那姑娘真好看，干净得不像话。
林月似乎有些害怕，低着头，快步走向了不远处的项目部板房。
从那天起，李伟干活更卖力了。
他想多挣点钱，想在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他觉得，只有那样，他才有资格去想那朵“百合花”。
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一天，项目部的水管爆了，水喷得到处都是。工头急得团团转，几个年轻工人搞了半天也没修好。李伟以前在老家学过点水电，二话不说，拿起工具就冲了进去。
等他浑身湿淋淋地出来时，水管修好了，林月正站在门口，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搔着李伟的心。
“不……不客气。”李伟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就这样，他们认识了。
林月是个很文静的姑娘，话不多，但很善良。她知道了李伟的身世——父母早亡，一个人出来打拼，便时常在送饭的时候，多带一份给他。
工友们都开玩笑说，工头的千金看上你了。
李伟嘴上说着“别瞎说”，心里却比蜜还甜。
他开始存钱，更加玩命地干活。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加班。别人下班去喝酒撸串，他回宿舍啃馒头。
一年后，他用所有的积蓄，加上跟亲戚借的钱，付了一套小两居的首付。
拿到购房合同的那天，他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约了林月出来。
在江边的长椅上，他把那份还带着油墨香的合同，和一张存着他所有积蓄的银行卡，一起递到了林月面前。
“小月，我……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我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有点力气。我不知道怎么让你过上多好的日子，但我保证，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让你饿着。”
“我……我想娶你，让你当这房子的女主人。”
他说得磕磕巴巴，满头大汗，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林月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泪光。她没有看那份合同，也没有看那张银行卡，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那一刻，李伟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他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但很热闹。岳父岳母没要一分钱彩礼，反而陪嫁了一辆车。岳父拍着他的肩膀说：“李伟，我女儿就交给你了，别让她受委屈。”
“爸，您放心，我拿命对她好！”李伟拍着胸脯保证。
婚后的日子，确实像他想象中那样美好。
每天下班，推开门，总有热腾腾的饭菜和林月温柔的笑脸。她会给他准备好换洗的衣服，会给他按摩因为干重活而酸痛的肩膀。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苦，都值了。
他更加努力地工作，把所有的钱都交给林-月。他想快点还完贷款，想给她买她喜欢的包，想带她去她一直想去的海边。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幸福会变得这么快。
那堵无形的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砌起来的？
03
回忆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嘴的苦涩。
李伟掐灭了烟头，转身回到客厅。他看了一眼次卧的门，心里那团火又烧了起来。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夫妻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摊开来说的？就算她真的不爱了，变心了，也得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次卧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小月，你睡了吗？我们谈谈。”
里面没有声音。
他又敲了敲，声音大了一些：“小月，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里才传来林月带着一丝警惕的声音：“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困了。”
“就现在说！”李伟的倔脾气上来了，他今天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门“咔嚓”一声，开了一道缝。林月穿着睡衣，站在门后，只露出一张小脸。她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到底什么事？”
“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要这么对我？”李伟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林月眼神闪躲，不敢看他：“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自己的问题？是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我们是夫妻啊！”李伟向前一步，想拉住她的手。
林月却像触电一样，猛地把手缩了回去，后退了一步，把门拉得更小了。
“我……我就是累，最近压力大，你别逼我了行不行？”
“逼你？”李伟被这两个字刺痛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每天在工地上当牛做马，回来想跟你说说话，想抱抱你，这叫逼你？”
“我什么时候逼过你？从你搬到次卧，我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李伟，你小声点！你想让邻居都听到吗？”林月也有些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听到就听到！我活得这么憋屈，还怕人知道吗？”李伟红着眼睛，低吼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响。
林月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伟，身体微微发抖。
“你……你竟然这么想我？”
“不然呢？不然你告诉我为什么！”李伟逼视着她，“一个正常的女人，会连续半年拒绝自己的丈夫吗？我们结婚才两年啊！不是二十年！”
林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什么都没解释，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
然后，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内，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门外，李伟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墙上。
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不该怀疑她。可他真的，被逼得快疯了。
黑暗中，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
04
第二天，李伟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工地。
工友老王看他精神恍惚，递了根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兄弟？跟嫂子吵架了？”
李伟接过烟，猛吸了一口，没说话。
老王是个过来人，看他这样，压低了声音说：“兄弟，听哥一句劝。女人心，海底针。她要是心里没你了，你怎么捂都捂不热。你得看看，她那心，是不是跑到别人身上去了。”
李伟心里一咯噔。
昨晚的怀疑，像一根毒刺，又冒了出来。
“不可能，小月不是那样的人。”他嘴上反驳着，心里却开始动摇。
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林月那张苍白又失望的脸。
晚上回家，林月已经做好了饭，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两人沉默地吃着饭，一句话都没有。
吃完饭，林月默默地收拾碗筷。她的手机放在餐桌上，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一条信息。
李伟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
发信人是“妈”。
内容很短：“他没起疑心吧？你还能撑多久？”
李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指的是谁？是我吗？
“撑？”撑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翻江倒海。他和林月的事，岳母是知道的？她们在合伙瞒着我什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李伟变成了一个侦探。他开始偷偷观察林月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林月接电话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他。她玩手机的时间也变长了，有时候会对着屏幕，莫名其妙地发呆，或者……偷偷地笑。
那个笑容，刺得李伟眼睛生疼。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他那样笑过了。
有一次，他提前下班回家，想给她一个惊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林月的声音，似乎在跟谁打电话。
她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几分笑意。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是……”
李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他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像个贼一样，悄悄地离开了。
他走到楼下的小花园，坐在一张长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心。
他想起他们刚结婚时，林月也是这样，每天都会在他上班的时候打电话给他，叮嘱他注意安全。那时候，她的声音里，满是爱意和牵挂。
现在，这份温柔，给了谁？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毒树。
他快要被这棵树压垮了。
他甚至开始跟踪林月。他请了一天假，偷偷跟在她后面。可林月一天都只是去了超市，然后就回家了，根本没有见什么可疑的人。
李伟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一个可悲又可笑的疯子。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猜忌，更恨这种无力改变现状的绝望。
他不想失去林月，不想失去这个家。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痛苦和煎熬中，他想到了最后一个人。
或许，只有她能告诉自己答案。
那就是他的岳母。
05
周末的下午，李伟去水果店，挑了最新鲜的苹果和葡萄，装了满满一大袋。
他站在岳母家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手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岳母。看到他，岳母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就热情地把他迎了进去。
“小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小月呢？”
“妈，小月在家呢，我……我有点事，想单独跟您聊聊。”李伟的声音有些干涩。
岳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给他倒了杯水。
“坐吧，什么事啊，搞得这么严肃。”
李伟坐在沙发上，双手紧张地搓着膝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看着眼前的岳母，她和林月有七分相像，只是眼角的皱纹泄露了岁月的痕迹。她一直对他很好，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难以启齿。
“妈……”他酝酿了半天，终于开口，“我跟小月……我们……我们可能过不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岳母端着水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李伟预想中的震惊和错愕。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李伟把这几个月来的委屈、痛苦、怀疑，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他讲他们如何分房睡，讲林月如何抗拒他的靠近，讲他们那次激烈的争吵，甚至，讲了他心中那个最不堪的怀疑。
“妈，您告诉我，小月她……她是不是真的变心了？她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乞求，“如果是真的，您告诉我，我认了，我退出，我绝不纠缠。我就是……想死个明白。”
整个客厅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等待着岳母的回答。那回答，将决定他的婚姻，乃至他后半生的命运。
出乎他意料的是，岳母听完他这番撕心裂肺的控诉，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更没有愤怒。
她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沉重地压在李伟的心上。
岳母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反而充满了浓浓的怜悯和愧疚。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久到李伟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岳母才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一句话。
让李伟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