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要打断你的脊梁骨啊!你听见没有?”
我妈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死死地瞪着我爸。
“那可是180万,不是180块!”
我爸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只是将烟头狠狠按进烟灰缸,沙哑着说了一句。
“别说了,爸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01
我们家的老宅,坐落在城市不断扩张的边缘地带。
它是一座青砖灰瓦的老院子,承载了我爷爷的大半生,和我爸的整个童年。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是我爸出生那年,爷爷亲手栽下的。
如今,树干已经粗壮到我一个人都合抱不过来。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老宅所在的那片区域,最终被划入了城市发展的新蓝图。
一个鲜红的“拆”字,被喷在了斑驳的院墙上。
经过漫长的协商和等待,拆迁款终于下来了。
一百八十万。
当这个数字从街道办工作人员口中说出时,我妈激动得差点当场掉下眼泪。
一百八十万,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无异于一笔天文巨款。
我爸是一家效益平平的国企里最普通的技术员,一个月拿着不到六千块的死工资。
我妈在超市做理货员,工资更是微薄。
这笔钱,足以让我们家彻底摆脱拮据的现状,换一套宽敞明亮的大房子,甚至还能让我出国留学。
拿到钱的那天,爷爷把我爸和二叔都叫到了他住的老房子里,说是要开个家庭会议。
那间老屋里,空气显得格外凝重。
爷爷坐在他那张磨得发亮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个紫砂茶壶,慢慢地摩挲着。
我和我妈坐在我爸身边,心里充满了期待。
按照传统,我爸是长子,这些年对爷爷的照顾也是最多的,理应分得大头。
二叔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靠在椅子上,一条腿不停地抖动着,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和期待。
爷爷喝了一口茶,将茶壶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砰”的一声,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缓缓地扫过我爸和二叔的脸。
“关于老宅的这笔拆迁款,总共是一百八十万,我想好了。”
爷爷停顿了一下,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笔钱,我决定,全部给老二。”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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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爷爷,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全部给二叔?
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看向我爸。
我爸的脸,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
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爷爷的眼神,像两把尖刀,直直地盯着我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弟弟,从小脑子就比你活络。”
“这笔钱给他去做生意,能钱生钱,将来能有大出息。”
“你呢,就是个老实巴交上班的,给你再多的钱,你也只会存银行里发霉。”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爸的心上。
那已经不是偏心了,那是一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轻视和否定。
二叔的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立刻站起来,走到爷爷身边,谄媚地笑着说:“爸,您放心,我保证不辜负您的期望,一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以后,我养着您和我哥!”
他说得那么响亮,那么虚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爸的身上。
大家都在等他的反应,等他拍案而起,等他据理力争,等他为自己和我们这个小家,争取应得的那一份。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秒,两秒,三秒……
我爸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只能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充血而显得异常苍白。
许久,他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我读不懂的,深深的疲惫。
他看着爷爷,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最终,从他嘴里挤出来的,不是愤怒的质问,也不是委屈的哭诉。
而是一句无比沙哑,无比沉重的话。
“爸,我听您的。”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整个后背都塌了下去。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妈再也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我爸,浑身发抖。
但没等她开口,我爸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他冲着我妈,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里的恳求和痛苦,让我妈所有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都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
那天晚上,我们家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回到家,门一关上,我妈积攒的情绪就彻底爆发了。
“王建国!你是不是个男人!”
“他这是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要打断你的脊梁骨啊!你听见没有?”
“那可是一百八十万,不是一百八十块!那是我们家后半辈子的指望!”
我妈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我爸一声不吭,只是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沧桑和落寞。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表情,也模糊了我们这个家本该清晰的未来。
我也不理解。
我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大声质问他:“爸!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争一句?”
“那是爷爷偏心,他不讲道理!凭什么要把所有的钱都给二叔?”
我爸缓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但他最终只是将烟头狠狠地按进烟灰缸,疲惫地挥了挥手。
“别说了。”
“爸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说完,他便起身走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留下我和我妈,在客厅里,面对着一室的冰冷和绝望。
那个所谓的“道理”,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我们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知道,从那天起,我们家,变了。
02
一百八十万的归属,像一阵狂风,迅速席卷了我们整个亲戚圈。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有人说,我爸就是个窝囊废,连自己应得的家产都不敢争。
有人说,爷爷老糊涂了,偏心偏到了胳肢窝。
更难听的,说我爸可能根本不是爷爷亲生的,不然哪有这么对待亲生儿子的。
这些话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刀刀割在我们心上。
我爸成了所有人同情和嘲笑的对象。
每次家庭聚会,他都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地喝着闷酒,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眼光。
他从不辩解,也从不抱怨。
只是,他抽烟抽得越来越凶了,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似乎比以前佝偻了一些。
而二叔王建军,则一夜之间成了家族里的明星。
他拿着那一百八十万,不到一个月,就在市中心全款买下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的大平层。
然后,又提了一辆五十多万的黑色奔驰。
我们去看他的新家时,他穿着一身名牌,站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意气风发地给我们介绍着他那套昂贵的智能家居系统。
言谈举止间,充满了抑制不住的优越感。
他拍着我爸的肩膀,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哥,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保守了。人啊,得学会享受生活。”
我爸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看到,他的目光落在了二叔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手表上,眼神黯淡了一下。
二叔确实“说到做到”,开始做起了生意。
他开了一家装修公司,凭借着拆迁款的雄厚资本,前期搞得有声有色。
他成了亲戚朋友口中的“王总”,出入各种酒会和饭局,身边围绕着一群阿谀奉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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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家的生活,从此被划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里。
二叔对爷爷的“孝顺”,也变得越来越流于形式。
他会定期让司机送来一些包装精美的,但我们谁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昂贵保健品。
他会给爷爷一张不限额的银行副卡,说:“爸,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替我省钱。”
但他的人,却越来越少出现在爷爷面前。
每次打电话,都是那几句。
“爸,我这边忙着呢,有个大客户要见。”
“爸,今天有个重要的应酬,实在走不开,我让司机给您送了条上好的海鱼。”
“爸,公司事太多了,等我忙完这阵就去看您。”
这个“忙完这阵”,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有一次,爷爷半夜突发急性肠胃炎,疼得在床上打滚。
我爸妈连夜将他送进医院。
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我爸急忙给二叔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划拳的声音。
“哥,怎么了?”二叔的舌头有点大,显然是喝多了。
“建军,爸住院了,急性肠胃炎,你快来一趟吧。”我爸的语气很焦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二叔不耐烦的声音:“住院了?严重吗?我现在走不开啊,正陪一个特别重要的客户呢……”
“你先照顾着,钱不够跟我说,我明天一早就给你打过去。”
说完,不等我爸再说什么,他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爸拿着被挂断的手机,在医院走廊里站了很久很久。
那晚的灯光格外惨白,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充满了无尽的落寞。
那一周,我爸请了年假,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爷爷。
端屎端尿,擦身喂饭,没有一句怨言。
二叔,从头到尾,只在第三天下午来过一次。
他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
在病床前待了不到十分钟,接了几个电话,便又以“公司有急事”为由,匆匆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看一眼床头柜上,爷爷那碗一口没动,已经凉透了的粥。
看着二叔远去的背影,病床上的爷爷,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しも的复杂情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而我爸,依旧默默地拿起那碗凉粥,走出去,到护士站用微波炉热了热,然后回来,一口一口地喂给爷爷吃。
仿佛之前所有的不公和委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只是,我能感觉到,他和爷爷之间,似乎多了一道无形的墙。
他们还是父子,还是会聊天,会下棋。
但那种最亲密无间的氛围,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爸在用行动,履行着一个儿子最基本的孝道和本分。
但这背后,埋藏着多深的委屈和不解,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好几次,我深夜起来喝水,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
没有开灯,只有指尖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那孤独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独自承受着所有的风雨和压力。
我恨爷爷的偏心,也气我爸的懦弱。
但更多的时候,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因为我知道,在我爸心里,那个让他受尽委... 的人,始终是他的父亲。
这份血缘的枷锁,他一辈子都挣脱不开。
03
时间一晃,半年过去了。
爷爷的七十大寿,很快就要到了。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二叔王建军,早就放出话来,要为爷爷办一场全市最风光、最气派的七十岁大寿。
他包下了我们市那家唯一的五星级酒店“金碧辉煌”里最大的宴会厅。
据说,光是那一天的场租费,就高达六位数。
请柬都用上了烫金的,送到了每一个亲戚朋友的手中。
二叔把这次寿宴,当成了他展示自己“成功”和“孝心”的绝佳舞台。
他每天在家族群里,发布着寿宴的筹备进度。
“今天去酒店试菜了,全是顶级海鲜,保证大家吃得满意。”
“司仪请了市电视台的金牌主持,绝对有面子。”
“伴手礼我都准备好了,每位来宾都有份,都是进口货。”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炫耀意味。
亲戚们在群里纷纷点赞,各种吹捧的话不绝于耳。
“建军真是出息了,王家祖坟冒青烟了!”
“这才是孝顺儿子,给老爷子长脸!”
“跟着建军,以后咱们家族都能沾光。”
在这一片热闹和吹捧中,我爸和我家,显得异常沉默和落寞。
我们当然也收到了请柬,是二叔让他的司机送来的。
司机把那张华丽的请柬递给我爸时,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同情。
我爸知道,在财力上,他永远也比不过如今的二叔。
他也拿不出什么贵重的礼物。
那段时间,我爸下班后,总是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我偷偷去看过几次。
只见他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用酒精和棉签,擦拭着一堆早已泛黄的老照片。
那些照片,记录了爷爷从年轻到年老的大半生。
有他年轻时穿着军装的英姿飒爽。
有他和我奶奶结婚时的青涩模样。
有我爸和二叔小时候,被他扛在肩上的温馨画面。
每一张照片,都承载着一段沉甸甸的岁月。
我爸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所有照片都修复了,并扫描进电脑,然后又亲自设计排版,联系印刷厂,将它们做成了一本厚厚的、极具质感的精装回忆相册。
相册的封面上,是我爸亲手写下的一行字:
“献给我最敬爱的父亲——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我知道,这份礼物,花光了我爸几乎一个月的工资。
但更重要的,是里面倾注的他作为儿子,那份最纯粹、最深沉的爱。
寿宴那天,天气很好。
二叔开着他的大奔驰,亲自去接爷爷。
他给自己和爷爷都定制了昂贵的唐装,红色的,看起来喜气洋洋。
酒店门口,铺着长长的红地毯,两边摆满了鲜花簇拥的祝贺牌。
二叔像个主人翁一样,站在门口,满面春风地接待着各路来宾。
他的人脉似乎很广,来的客人里有不少开着豪车,看起来就身份不凡的“朋友”。
而我爸,则是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色夹克衫,骑着他那辆旧电动车,载着我妈和我,悄悄地从侧门进了酒店。
我们就像是这场盛大宴会里的三个不起眼的群众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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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二叔在台上,拿着话筒,声音洪亮地发表着热情洋溢的欢迎词。
他说着自己创业的艰辛,说着父亲支持的重要,说着自己对父亲无尽的感恩。
话说得天花乱坠,滴水不漏。
引来了台下阵阵热烈的掌声。
我爸找了一个最角落的桌子坐下,桌上大多是街坊邻里,和一些早已不怎么走动的远房亲戚。
他默默地帮大家倒着茶水,脸上挂着一丝不自然的笑容。
我看到,有几个富有的亲戚,路过我们这桌时,只是轻蔑地扫了一眼,便径直走向了二叔所在的主桌,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那种无形的对比和鄙视,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转头看向我爸。
他正低着头,用筷子夹着一粒花生米,夹了很久,都没有放进嘴里。
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突然觉得,这场所谓的盛大寿宴,对我爸来说,不是祝福,而是一场公开的、残忍的处刑。
04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在酒精和吹捧中达到了高潮。
司仪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高声宣布:“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今天的寿星,我们最尊敬的王老爷子,上台说几句!”
全场掌声雷动。
爷爷在二叔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上了金碧辉煌的舞台。
他今天看起来精神矍铄,红光满面。
他接过话筒,台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期待着,他会说一些感谢儿子、祝福来宾的客套话。
然而,爷爷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