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王振华!你疯了!
那就是个火坑!
他吼了回来,嗓子都是破的。
我才是这个家的男人!
这个家,我说了算!
少年王帆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背影,宽阔又陌生。
那背影被夜色一口吞了下去。
屋子里头,一下就冷了。
是那种从墙缝里钻出来的阴冷。
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像是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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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天秋雨下得没完没了,从早上就开始下,飘飘洒洒,把个天都下成了灰白的颜色。
到了傍晚,雨丝变得密了,斜斜地织成一张大网,把整个北方小城都罩在了里头。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响,跟谁家妇人夜里头哭似的。
王帆坐在那张掉漆的旧书桌前头,假装在看书,耳朵却竖着,听着外屋的动静。
屋里没开灯,外头天色昏暗,屋里头也就昏暗,书上的字都看不太清了。
他不敢开灯,怕他爸王振华骂他费电。
王振华就躺在外屋的床上,一声不吭,屋子里都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廉价白酒的味儿,呛人得很。
王振华今天又把活儿给丢了。
是码头上的一个搬运活,干一天给三十块钱。
活儿累,人也杂,工头说话冲得很。
王振华以前是国营机械厂的技术员,戴着眼镜,拿着图纸,厂里谁见了他不客客气气叫一声“王工”。
现在厂子没了,他这身本事也没了用处,只能去卖力气。
他心里头那股子清高劲儿还没散干净,受不了工头的吆五喝六,跟人吵了一架,就把活儿给丢了。
回来路上,他用口袋里最后几块钱,打了半斤白酒,就那么躺着,看着天花板上那块被雨水浸出来的黄渍发呆。
厨房里传来一阵锅铲相碰的声音。是母亲刘秀莲回来了。
刘秀莲在菜市场口支了个小摊,卖早点,炸油条,煮豆浆。
天不亮就得起,天黑了才回来,一张脸被风吹得又干又糙,手上的口子一道一道的,冬天沾了水,就跟刀割似的疼。
她把湿透了的雨衣脱下来,挂在门后头,水就顺着雨衣的边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了一小滩水。
王帆闻到了饭香,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挪了挪身子,悄悄往外屋看。
饭桌上摆了两样东西,一盘炒土豆丝,土豆丝切得细细的,里头放了点辣椒,闻着香。
还有一盆玉米面糊糊,黄澄澄的,冒着热气。
这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晚饭了。
刘秀莲把饭菜端上桌,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王振华。“起来吃饭了,饭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子疲惫。
王振华没动,翻了个身,拿脊背对着她。
“不吃也得起来吃点,空着肚子喝酒伤身子。”刘秀莲又说。
王振华还是不动。刘秀莲叹了口气,没再叫他。她招呼王帆:“帆帆,过来吃饭。”
王帆坐到桌子边,拿起一个窝头,就着土豆丝小口小口地吃。
他吃得很慢,很安静。
这个家里的空气,就像是被雨水泡过了一样,又湿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刘秀莲看着床上的丈夫,又看看眼前低头吃饭的儿子,眼神里头全是愁。
王帆明年就要中考了,成绩在学校里数一数二,老师都说,这娃只要好好学,考个好大学没问题。可上学的钱,从哪儿来呢?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咚咚咚”,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屋子里头,显得特别突兀。
刘秀莲愣了一下,这么晚了,又是下雨天,谁会来?她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门口站着一个老人,个子不高,背有点驼,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脑门上,雨水顺着他满是褶子的脸往下流。
他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包被磨得发亮,里头像是有家伙什。
“大妹子,行行好,”老人开口了,嘴唇冻得发紫,“我不是要饭的,我是个赊刀人,走了一天,没地方去,想讨口热饭吃,暖暖身子。”
刘秀莲还没说话,里屋的王振华突然坐了起来,冲着门口吼:“走走走!哪儿来的骗子!家里没饭!”
老人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转身就想走。
“哎,你等等。”刘秀莲拉住了他。
02
她看老人实在可怜,一身的雨水,冻得直哆嗦。
她侧过身子,把老人让了进来,“进来吧,外头雨大。家里也没啥好吃的,不嫌弃就跟着吃点。”
她把老人让到桌子边,又给他找了条干毛巾。
王振华从床上下来,瞪着那个老人,一脸的不待见,嘴里头嘟囔着:“引狼入室,啥人都敢往家里领。”
刘秀莲没理他,转身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飘出来一股子鸡蛋的香味。
王帆知道,那是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了,母亲平时都舍不得吃,留着给他补身子。
今天,她却拿出来给一个陌生人吃了。
很快,一盘热气腾腾的韭菜炒鸡蛋就端了上来,挨着那盘土豆丝放着。
“老哥,快吃吧,趁热。”刘秀莲把筷子递给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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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看着那盘绿油油、黄澄澄的炒鸡蛋,眼睛里头好像有光。
他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像是饿了很久,一盘鸡蛋,一盘土豆丝,没多大功夫就见了底。
他又喝了两大碗玉米面糊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肚子里的响声才停了。
王振华在一旁冷眼看着,哼了一声,又躺回到床上去了。
老人吃完了饭,精神头好像也足了些。
他站起来,对刘秀莲作了个揖:“大妹子,谢谢你了。这顿饭,救了我的命。”
“看你说的,一顿饭而已。”刘秀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老人的目光在屋子里头扫了一圈,这屋子家徒四壁,没一件像样的家具。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墙上,王帆的那一小块地方。
那里贴满了奖状,从小学到初中,“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奥数竞赛一等奖”,红红绿绿的,是这个灰暗屋子里头最亮堂的一角。
老人盯着那些奖状看了很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他回过身,拉住正在擦桌子的刘秀莲,把她拽到门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又轻又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笃定:“大妹子,你家是积善之家,你心地好,将来要出贵人。”
刘秀莲愣住了,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老人看着她的眼睛,又神神秘秘地补了一句:“记住,院里那棵老槐树开花结果的时候,就是你家运势的岔路口,走对了,一步登天;走错了,万劫不复。”
说完,他没等刘秀莲反应过来,就拉开门,一头扎进了外头的雨幕里,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屋里头,只剩下刘秀莲一个人呆呆地站着。
王振华在里屋听见了只言片语,他坐起来,没好气地骂道:“我就说是骗子!骗吃骗喝,还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你还真信?什么贵人,什么岔路口,都是些骗人的鬼话!”
刘秀秀莲没理他,她走过去,把地上的抹布捡起来,可她的心里,却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那句“你家将来要出贵人”,就像一颗种子,悄悄地在她心里扎了根。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儿子的奖状,眼睛里头,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从那天起,刘秀莲像是变了个人。
她不再唉声叹气,也不再跟王振华吵架。
她每天起得更早了,贪黑得更晚了。
她把卖早点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攒起来,全部用在了王帆的学习上。
王帆要买什么复习资料,不管多贵,她眼都不眨一下就买了。
她甚至去求了亲戚,借了点钱,给王帆报了一个城里最好的中考冲刺班。
王振华对她的变化很不理解,也极为不满。
他觉得妻子是魔怔了,把一个江湖骗子的话当成了圣旨。
“你就指望那句鬼话过日子?指望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贵人?”
03
一天晚上,他又喝了点酒,跟刘秀莲吵了起来,“我看你是疯了!儿子读书是重要,可也不能这么个搞法!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刘秀莲正在灯下给王帆缝补衣服,她头也没抬,平静地说:“我相信那老人家的话。咱家帆帆就是那个贵人,只要他能考出去,咱们家就有指望了。”
“指望?指望?”王振华的声音大了起来,“我告诉你,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让你们娘俩饿死?我明天就跟人下南方去,人家说那边机会多,随便干点啥都比在这儿受窝囊气强!”
“你别去,”刘秀莲抬起了头,看着他,“你就在家好好找个活儿干,把身体养好,比啥都强。外头不好混。”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家里的气氛,比以前更加紧张了。
王帆夹在中间,心里头沉甸甸的。
他知道,父母都是为了他好,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用功地读书。
日子就在这种争吵和压抑中,一天天地过去。
两年后,王帆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以全市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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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刘秀莲哭了,她拉着王帆的手,反复地说:“妈就知道,妈就知道你行。”
王振华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那天晚上,他没喝酒,还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
可家里的经济状况,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王振华还是没找到像样的工作,只能继续打零工,收入很不稳定。
刘秀莲的早点摊,也因为城市管理,被赶到了更偏僻的地方,生意差了很多。
高中的学费、生活费,比初中高出了一大截,像一座大山,压在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上头。
就在那年夏天,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家院子角落里头,有一棵老槐树,据说是王振华爷爷那时候栽下的。
那树有些年头了,主干都有些空了,好几年都没怎么长过叶子,更别提开花了,大家都以为它快死了。
可就在那个夏天,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一夜之间,冒出了满树的绿叶,没过几天,竟然开出了一串串白色的槐花,香气飘了半条街。
到了秋天,更是结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荚果,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街坊邻居都跑来看热闹,啧啧称奇,都说这是好兆头。
只有刘秀莲,看到那满树的槐花和果实,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她想起了两年前那个雨夜,那个赊刀人说的话——“院里那棵老槐树开花结果的时候,就是你家运势的岔路口”。
预兆,真的来了。
几乎就在槐树结果的同时,两个“机会”,一前一后地砸到了他们家。
第一个机会,是给王帆的。学校里头有一个极其难得的名牌大学“预培生”推荐名额。
一旦被选上,就要去省城参加为期半年的封闭式集训。
如果集训成绩合格,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那所名牌大学的校门。
王帆因为成绩拔尖,成了最热门的人选。
可这个机会不是白给的,集训的费用,加上在省城半年的生活费,算下来,要一万块钱。
一万块,对那时候的王家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第二个机会,是找上王振华的。
他以前在机械厂的一个工友,叫大军,失踪了好几年,突然就回来了。
大军回来的时候,开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见人就发中华烟,说是在南方发了大财。
他找到了王振华,请他去城里最好的馆子吃饭。
04
酒桌上,大军拍着王振华的肩膀说:“振华哥,读书改变命运那套,太慢了。现在是什么社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给你指条明路,跟我干,保证你一年就翻身。”
他说的,是一个叫“连锁加盟”的生意。
他说,只要先投两万块钱的“加盟费”,就能成为会员,然后你再发展下线,拉人进来,就能拿提成。
拉的人越多,级别越高,赚的钱就越多。“这不犯法,”大军说得天花乱坠,“这是新的商业模式,国家支持的。我们老总说了,这叫‘分享经济’。”
王振华被说得心里头活泛了。他太需要钱了,太想证明自己了。
大军看出了他的心思,又凑过来说:“哥,我知道你手头紧。这样,两万块,我先借你一万,你自己再凑一万,跟我去南方看看。你要是觉得不行,我这钱你也不用还。可你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你这辈子,可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回到家,王振华就把这件事跟刘秀莲说了。
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眼睛里头都是红血丝。
他说,这才是赊刀人说的那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刘秀莲一听就急了,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从邻居嘴里听说过这种事,她说:“振华,这不就是传销吗?这是骗人的!是犯法的!”
“你懂个屁!”王振华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人家大军都开上小车了,还能骗我?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我不管!”刘秀莲的态度很坚决,“家里的钱,是给帆帆上学用的,一分都不能动!”
那是他们家最后的积蓄了,是刘秀莲起早贪黑,一个油条一个窝头地攒下来的一万块钱,准备给王帆去省城集训用的。
两个人为此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王振华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和对成功的渴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刘秀莲则死死地守着那笔钱,那是她眼里儿子唯一的希望。
争吵最终以王振华的一声怒吼“随便你们吧!”和他摔门进屋而告终。
家里头,陷入了一种死一样的寂静。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了刘秀莲和王帆的心头。
那天晚上,刘秀莲害怕王振华会偷偷把钱拿走,她一夜都没敢合眼。
到了后半夜,她实在撑不住了,就悄悄地起了床,把那个装钱的布包,从柜子里头拿了出来,转移到了厨房一个不起眼的瓦罐里头,上面还用干菜盖住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微安了点心。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刘秀莲就醒了。
她心里头还是不踏实,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王振华。
她轻轻推开丈夫的房门,屋子里头空空如也,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不见了!
刘秀莲心里头“咯噔”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
她疯了一样地冲进厨房,扑到那个瓦罐前头。她的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颤抖着手,伸进瓦罐里,摸到的,却不是预想中那厚厚的一沓钱,而是一堆冰冷的、粗糙的、棱角分明的硬物。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像是疯了一样,一把将那个瓦罐抱起来,狠狠地砸在了水泥地上!
“哗啦”一声巨响,瓦罐碎成了无数片。
里头的东西,也散落了一地。那根本就不是钱,而是一罐子被砸碎的砖头块!
在那些暗红色的砖头块和瓦罐的碎片中间,一张折叠起来的香烟盒纸片,显得格外的刺眼。
王帆也被那声巨响惊醒了,他冲进厨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看到母亲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他颤抖着,走过去,捡起了那张烟盒纸。
打开一看,上面是父亲用圆珠笔写的字,那字迹歪歪扭扭,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笔尖把纸都快划破了。
纸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行字: